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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始于永朔四年。
永朔四年冬,贵妃苏舞氏孕,一时盛宠不断,颜氏后位岌岌可危。
及至次年九月诞下双子,后宫乱始。
时人愚昧,皆视双子为不祥,深以为其一为恶鬼所化,苏舞氏亦心生惧意,遂将女胎匿于深宫,只命嬷嬷对外宣称诞下皇子。然当夜天降异象,皇后颜氏咄咄相逼,屡次对帝称此子有异。
帝甚喜苏舞氏,反以此象为祥瑞,赐皇九子名讳“黎”,喻苍生。龙恩浩荡,一时间各皇子无能出其右者。
那贵妃苏舞氏恐东窗事发,欺君罔上永无翻身之日,便暗中命嬷嬷勒死藏匿女胎,一了百了。嬷嬷于心不忍,私自将女胎装于提盒之中送至宫外,得京城一苏姓大户收养,后起名“苏忆锦”。
何修听到这儿,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男女主竟然是亲兄妹,怪不得全文被锁,这不是乱/伦么!
倒是释空,在讲述这段宫闱秘史之时语气竟毫无波澜,仿佛自己只是一个局外人。都说一入空门红尘断,真的就能断个干净么?
何修是不信的,
……在讲述到苏舞氏为了保住自己地位,而选择扼死苏忆锦之时,何修分明从释空眼里看到了一丝压抑的痛苦,很浅,但丝丝缕缕挥之不去。
他的心境,隐隐变得沉重起来。
九皇子早慧,三岁开蒙,五岁便通诗赋,善雄辩,更难得品性温和谦让,皇帝自然愈加疼爱这个儿子。
然而好景不长,永朔一十四年,九皇子突发重病,痊愈后竟换了个人似的,变得喜怒无常、疯言疯语起来。苏舞氏疑虑他为恶鬼上身,夙夜难寐,后经谏言,便书信一封托人交由普光寺智法禅师,请求度化。
智法回信称此子与佛有缘,若能随其遁入空门,必能平安终老,无妄无灾;否则为俗世孽障缠身,恐不得善终,且累及亲人。
苏舞氏自然不允,她只此一子,还望依其荣登后位,派人苦苦请求他法。
智法便赠佛舍利一枚,存于佛檀锦盒之中,内有佛门七宝供之。言,若舍利未蒙垢,则可安享凡尘富贵,倘若一旦蒙垢,非遁入空门不可挽救。
佛舍利明心智,驱邪魔,恶障渐离、善根渐生,然一切罪业恶业恶趣之人不得沾染,否则舍利蒙垢,孽障顿生。
得此佛门至宝后,苏舞氏便瞧着九皇子一日日好了起来,如此平平安安到了永朔二十年,因着皇长子品行不端、才德有亏,皇帝渐有废长立幼之意,苏舞氏本以为从此可高枕无忧,怎料就在这一年,变故陡生。
这要从苏忆锦永朔二十年春进宫说起。
苏忆锦品貌上佳,机缘巧合下被分配到霜华殿伺候九皇子殷黎,双生子本就心灵相通,很快便互生好感。殷黎受佛舍利影响,性子沉稳内敛,温和寡淡;苏忆锦却与之相反,娇蛮大胆,恣意张扬,对殷黎暗生情愫后,私下更是常常直呼其名讳。
此事很快传入贵妃苏舞氏耳中。
苏舞氏认为其子将来是要称帝的,岂容这等出身的女子肖想,便暗中召见了苏忆锦,打算好好教她些规矩。
却不料这一见,闹到了后来不可收拾的地步……
苏忆锦容色倾城,眉眼间隐约有几分与苏舞氏相似,苏舞氏初见她心中便是一冷,待到瞄见她耳后红痣,整颗心已经凉透。
当年的嬷嬷已经过世,那女胎的生死早就无从对症,苏舞氏对嬷嬷的忠诚起了猜疑,认定其将苏忆锦身世告知了他人,欲有所图谋,只因早早过世尚未及行动。
是以苏舞氏丝毫不曾为女儿死而复生感到喜悦,反而日益思虑深重、寝食难安。偏偏那苏忆锦性格乖张,处处与她作对,更与殷黎越走越近,苏舞氏自然愈发将那苏忆锦当成了眼中钉、肉中刺。
苏忆锦的出现,逼得她不得不费尽心机、重新为那后位谋划起来。
永朔二十一年,当今圣上下旨将秀女苏忆锦许给了藩王殷末,定于京中完婚后便远赴边疆,不得随意返京……
至于这苏忆锦如何入了秀女名单,自然是贵妃苏舞氏在背后搞的鬼。
苏忆锦不愿屈从圣旨,偷偷溜出储秀宫,潜往霜华殿私见殷黎,欲表明心迹,请求殷黎劝说其父皇收回旨意,奈何却被贵妃苏舞氏撞破,杖刑后拖回储秀宫。
其后,苏舞氏为绝了苏忆锦私会殷黎的念头,更是想了一毒计。
她派人将冠以九皇子之名的折子上呈给皇帝,折中条条罪状直指京中以苏姓大户为首的一系列商人巨贾,称其伪造大祀神御之物、乘舆服御物,造御膳,误犯食禁,无人臣之礼,是为大不敬。
皇帝大怒,判满门抄斩,念及苏忆锦已许配给藩王,特予赦免。
自此,苏忆锦深恨殷黎。
苏舞氏却如释重负,她借殷黎之手,既除去了心腹之患,杀光了藏匿于苏府的知情人;又断了苏忆锦对殷黎的念想,自认一石二鸟之计。
奈何她机关算尽,未能算得自己此举为九皇子殷黎添了莫大的罪孽,致使舍利蒙垢,殷黎再碰不得。未多日便心性大变,森然可怖,周身散布黑气,一如噬人魔物。
苏舞氏惊骇至极,忆及普法禅师多年前所言,再不敢耽搁,连夜将九皇子殷黎偷遣至普光寺剃度为僧。随后,普法携殷黎闭关禅房整整一夜,无人知道发生了什么,及次日,九皇子恢复如常,携舍利赴京面圣。
自此,世间再无殷黎此人。
至于苏忆锦,家破人亡的她再无后顾之忧,遂抗旨于大婚之夜逃走,从此不知去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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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段令人唏嘘不已的宫廷秘史就这么从释空口中缓缓道出,又在袅袅的佛香中沉淀下来,其间秘辛将永远湮没于历史的长河中,不为世人所知……何修喟然叹息,也不知是为那才学过人的九皇子殷黎,还是为那苦命双子苏忆锦。
“和尚,或者该说九皇子……你这么坦诚,难道就不担心我会管不住这张嘴,将其散布出去?”
“往事已矣,”释空神色淡然,“再者,小僧既已将此事告知,自然是信得过施主。”
何修哼了一声:“信得过我?既然信得过我为何有所隐瞒?”
释空怔了怔。
“咳,就比如你与普法在那禅房内呆了整整一夜,怎会不知发生了何事?”
“释空确实不知,不知何故当夜之事全无记忆,普法禅师亦不愿相告。”
何修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释空不知道,他却是大约能猜到的。当晚那位应该就是殷黎精分的另一重人格了,搞不好是深宫里压抑太久的副作产物。
“那我再问你,若苏忆锦潜往霜华殿顺利私会殷黎,表明心迹后,九皇子殷黎可愿为她抗旨?……可会娶她?”何修一双眼紧紧盯着释空,他迫切地想知道,那个七情六欲尚存的释空到底会做出何种抉择。
释空摇了摇头。
何修紧绷的心忽然一松,却又听他淡淡道:“释空非是殷黎,无从得知。”
“……哦。”
何修闷闷道。
“但苏忆锦显然并不这么认为,这三年间她苦苦纠缠于你,恨不得将你杀之而后快,你真当以为她只是为了复仇?”何修想到了自个儿的任务,不得不提点释空,“有多恨就有多爱,女人都是难以捉摸的……她因你落了这等凄惨境地,方才你不免太过冷淡了。”
释空却无动于衷,眉眼看着倒是慈悲。
“众生念念在虚妄之相上分别执著,故名曰妄念,若勘破此心,本来清净,元无烦恼。”
何修听了这话顿时有些不是滋味,再瞧释空一副目广清净、洞彻分明的模样,更为不爽:我们这些凡人皆被色/欲情仇所困,顿悟不能,活该在浮世中苦苦挣扎,自然比不得你这淡泊寡欲,无妄无求的释子。
于是他探身凑至释空跟前,似笑非笑睇了他:“愿大师您终有一日也能尝尝这妄念缠身、难以摆脱的滋味。”
释空瞳孔一缩,半晌不语。
何修见他如此,不由懊悔道,“只是顽笑罢了。
释空仍旧沉默,何修只好没话找话:“对了,方才……听你提到什么佛门七宝,不知是哪七宝?”
“……砗磲、玛瑙、水晶、珊瑚、琥珀、珍珠、麝香。”
“玛瑙?”
何修想起了什么似的,“我看你对柳姨娘腕间的玛瑙首饰颇为在意,可是此原因?”
释空点点头。
何修刷地站了起来,脑筋转得飞快,他风似的跑进释空房内扫视一圈,出来后低声询问:“我知你来乌邑县目的是寻物……眼下看来,可是那舍利子丢了,连带着供那舍利子的佛门七宝?”
释空点头,到没有太过诧异。
“不错,丢失一月有余,几日前方探得踪迹。”
何修上上下下打量他:“丢失这么许久,你身体不曾有过异样?”
“释空三年苦修,孽障已消,可暂保无恙。”
何修倒也不曾怀疑,只是脸色越发古怪起来。
释空猜到他心中所想,主动坦言:“何小施主查探许久,知释空目的乃寻物不足为奇。”
何修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粗声粗气道:“你、你怎知……”问到一半,自个儿悟过来,“醉霄楼那日,恐怕你身边的不是寻常人吧。”
想来他叫庆俞去打听这帮人之前,自个儿这边就已经暴露了彻底。
“施主可是问完了?”
何修从打击中回神,胡乱点了点头。
“那释空可要发问了。”
何修……???
释空站了起来,一袭僧袍无风而动,他缓步到何修跟前,将他堵在自己的阴影里。
“为何施主如此在意苏忆锦与殷黎的孽缘?……若最后结局是九皇子殷黎抗旨,娶了那苏忆锦,你可开心?”
何修莫名就方了。
本来其实沉默也没关系,但何修为掩饰这种慌乱而紧张的心情,忽然爆发出一阵大笑:“哈哈哈哈”
释空不愧定力过人,就这么静静地盯着何修,何修笑着笑着声音就小了,尴尬得恨不得挠个洞钻进去。
两人对视半晌,何修终于开口表态了。
……
他说了四个字:“关我屁事。”
释空:……
“我回房歇息了。”
何修把自己从释空的阴影里挪出来。
释空却伸手拉住了他的袖袍:“就在这里睡吧。”
何修:!!!
“这个,不大好吧,我怕我会控制不住……”
释空顿时想到上回自己佛心动摇那日何修所为,体内气血一阵翻涌。
岂料何修低头接着自言自语道:“……打鼾吵到你就不好了。”
“……”释空深吸一口气:“无妨。”
顿了顿,解释说:“那苏忆锦怕不会这么轻易放过你,这几日还是不要离开释空为好。”
事关生死,何修点点头,表示非常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