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嫁娶真是太遥远的誓言,我与叶清臣过了好一段惬意的时光,在书房里,他捉我的手教我练字,天香与苏幕不在之时,他便将我抱在他的腿上,说些天长地久的情话。情到浓时,他便会吻上来,浑不理这书房是他教书育人的地方。
这一日,我坐在房里读司马相如的《上林赋》,正读到‘色授魂与,心愉于侧’一句,秀儿跑进来,“小姐,快,快走!”
我搁下书本,“怎么了?”
秀儿双眼通红,“小姐,走,来不及了,检校卫带人抄家来了,快走啊!”
抄家?
我瞪着秀儿,“说什么呢,我爹呢?”
秀儿快要哭出来,她抱起我妆台上的匣子,拉我的手,“快,后门,我们去后门,检校卫已经将前院围住了,我们......”
我如今穿着淡青色的裙子,行止都随了叶清臣,我慢悠悠起身,道:“什么检校卫,谁敢来我相府放肆?”
话音刚落,我就看见一队腰间佩刀的殿前司穿过长廊到后院来了,秀儿将我一拽,“小姐,别看了,走啊!”
我从窗中望出去,似乎见到换了装扮的叶清臣,他穿着绯色绣金边的官袍,脚下一双嵌了玉石的官靴,我言语都开始不畅,“那......那人是谁?”
秀儿拉着我穿过后院的小径花丛,我们躲在后院深处那杀过马的荒草园子里,一列齐齐整整的佩刀侍卫在后院里搜索,“搜,一个人,一个物件都不能放过。”
佩刀侍卫我不认识,但我认识他们后头的那个穿绯衣的人,为首的侍卫回头,“叶大人,府里的几个女眷都还没找到。”
荒园草深,我与秀儿躲在里头,长廊那头两个侍卫拉了一个妇人出来,吴姨娘穿着藕荷色的衣衫,头上还戴了一枝芙蓉花,那侍卫下手不轻,吴姨娘只盯着叶清臣,口中道:“放开我,我自己会走。”
叶清臣侧了个身,“蓬蓬呢?”
吴姨娘抚平了衣衫上的褶皱,她语气很平静,“先生是金科状元,读的书多,想必是知道农夫与蛇的故事的,我崔府就是那农夫,先生为了攀高枝,转头就做了那害人的蛇?”
叶清臣并不理会吴姨娘的尖刻话语,他仍旧问:“蓬蓬在哪里?”
吴姨娘笑瞥了叶清臣一眼,眼神含着如水般浅显清晰的轻视,“叶大人说笑了,蓬蓬去了哪里,我这做姨娘的怎么知道,叶大人倒不如问问自己,蓬蓬去了哪里。”
下头的带刀侍卫看叶清臣,“大人,这......?”
吴姨娘笑了,笑得流出眼泪,她已经不年轻,笑容里漫出的泪水勾出了她眼角下脂粉都藏不住的纹路。她在我崔府已经十五年,她也曾经娇花照水,如今却成了那白发宫娥,要折在我崔府了。
我咬着嘴唇,吴姨娘说:“叶大人如今好风光,入我崔府的时候身无所长,今日已然成了检校卫指挥使,连殿前司的人都听大人指派,真是好风光啊!”
那侍卫推吴姨娘一把,“闭嘴!大人的事岂是你一个罪犯女眷可以置喙的!”
吴姨娘捂着心口,瞧着叶清臣,“姓叶的,我只问你,我家老爷现在何处?”
叶清臣叹气,转过身,不发一言。
吴姨娘又转头问她身后殿前司,“敢问一句,我家老爷现在何处?”
那人嗤道:“崔纲叛国,现已压入大理寺,等候处决。”
我在草丛里险些昏厥,叛国,我爹何曾叛国?
“谁?”
风吹草动,吴姨娘盯着荒草园前方的马桩子,那处曾经捆绑过那匹差点摔死我的老马,吴姨娘说:“老爷获罪,罪妇也不活了,只是苍天在上,我家老爷是绝不会叛国的!”
话音刚落,她就一阵风一样冲到那马桩子上,一声闷响,血溅三尺。
我眼前一片殷红,快要昏倒在草地里,那侍卫用刀拨弄野草,“谁在里面,出来!”
叶清臣目光锁在我这头,我头皮渐渐发麻,侍卫佩刀快要砍到我头上之时,秀儿‘唰’地从草丛中站起来,“是我。”
那侍卫道:“大人,这里藏着个丫头。”
秀儿不是天香,叶清臣只用他平静无波的眼神淡淡扫了秀儿一眼,便转身走了。秀儿指着他背影,大声说:“你是个负心汉,小姐错看你了。”
我咬着嘴唇,秀儿哭着嚷了一句:“小姐,你一定要好好活着,好好活着啊!秀儿在天上保佑你!”
吴姨娘死了,她的血慢慢流出来,黑红的血漫开了天边的残阳,蚊蝇最为嗜血,荒草内的虫蚁蚊蝇都叮了过去,围着吴姨娘的尸身打转。我蹲在草丛里,等外头没了动静,等蚊蝇从血迹里又重新飞回草丛,我还是蹲着,一动不动。
我被抽干了力气,再也不能多动一下。
外头有声音,有人拖着吴姨娘的尸身要走,我惊喝一声,“不要动她!”
那人慢慢回头,月影下,我瞧见那人脸上疤痕,他摸黑寻过来,瞧见草中的我,“小姐?”
他拉了我一把,“小姐快起来,快跟小的走!”
我跌跌撞撞,脚下碰到一个木匣子,我低头将匣子摸出来,这是秀儿抱出来的,秀儿不在了,我要带着它,一直带着它。
车夫还要拖吴姨娘的尸身,他问我,“小姐自己可行?”
我神魂尽失地点点头,车夫拖着吴姨娘,他在前头带路,最后七拐八拐弯弯曲曲走到假山后头的一个小径上,“小姐,那葡萄架后有个矮门,过去是婆子仆妇们穿近路用的,今日要委屈你了。”
门确实矮窄,车夫缩着身子出去,他还拖着吴姨娘的尸首,我帮着抬了一把,我个子不低,过去时要侧着身子驼着背才能堪堪挤出去。车夫轻轻吹了个口哨,那老马从巷子口蹿出来,车夫将吴姨娘的尸体放到老马背上,“小姐,府里住不得了,前前后后都被人围住了,不如你漏夜出城,兴许还有条生路。”
我笑得凄凉,“哪里还有生路,城门早下了,没有令牌,是出不去的。你别管我了,你寻个地方把吴姨娘好生安葬,也算是对我崔家尽忠了。”
夜幕昏昏,我瞧一眼老马,唯见它眼中晶亮的泪。我拍拍它屁股,“去吧。”
车夫牵着吴姨娘的尸体走了,老马蹄声渐远,我靠着我崔府的巍巍白墙,低声哀陈:“去吧,都去吧,拿了我崔蓬蓬的命就好了,拿了我的命就好了啊!”
我崔府前后二门的道路都被封锁,我贴着墙壁,想混进邻街的人群里,才探出头,就瞧见在高头大马上的叶清臣,他清冷目光扫过来,我缩回来贴在墙壁之上。
马蹄声过来了,我转头要跑,一人捏住我手臂,“跑到哪里去了,为何还不听话?”
我侧目对上苏幕焦虑眼眸,在那马蹄抵达街角之时,苏幕揽住我跳上房顶,我冷眼瞧着下面,想摸摸那人的脉搏,问问他的心,问他能冷血到什么程度。
底下的人骑着马在小巷中来回转悠,我眼中垂下泪来,“先生,你曾说‘色授魂与,心愉于侧’,你可知你对我色授,我对你魂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