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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为防盗章 等闲让人看出自己身份, 恐怕要落个出师未捷身先死了。
她一整夜没睡踏实。
吃过药起了高热, 烧到云里雾里时,几乎以为自己要腾云驾雾羽化升仙了。
幸而那药草总算在四肢百骸弥散开来, 逐渐将一身沸腾的血安抚温凉, 像只有力的手,把她的魂魄从阴曹地府拽回来。
苏晋记得, 四年多前, 自己被吏部那群杀才乱棍杖打, 晕死在街边, 也是这么生死一线地挺过来的。所谓以下犯上,杖责八十, 那只是吏部对外的说辞。事实上他们动的是私刑,以为已将她打死了,随手扔到了死人堆里, 是她凭着一口气爬了出来。
也许是这一生注定要走在刀尖上, 所以上苍仁善, 让她生得格外皮糙肉厚,真是幸甚。
仕子闹事过后的半夜里, 整个京师上下都落了雨。
雨水滂沱如注, 却不像寻常阵雨急来急去,而是遮天蔽日地浇了两日, 昭昭然将暮春送走。
酷暑将至。
后一日, 京师上下果真变了天。
北方仕子与在朝的北臣联名上书, 恳请彻查科场舞弊一案。
折子递到皇案, 景元帝震怒,一命三司会审,理清闹事因果,挑唆从犯,涉事衙门,一律从重处置;二撤春闱主考,翰林掌院裘阁老一职,废除今春登科三甲的封授,令翰林上下十余学士重新审阅春闱答卷。
景元帝的处置,面儿上看是各打一百大板,南北两碗水端平。
可当日廷议,景元帝问众卿之见,户部侍郎沈奚不过试探着说了句“南北之差,大约误会”,便引得龙颜大怒,责令杖打三十。
沈奚的爹就是刑部尚书。
据说这三十杖,还是沈尚书他老人家亲自抡板子上的,大约想让他那光会耍花架子的儿子长个记性,实实在在下了狠手。
结果将沈奚腿打折了。
苏晋身上的伤刚好一些,能踱出房门在院里转悠的时候,周萍便将这朝中事一桩一件地说与她听。
说到沈奚,在廊檐下晒太阳的刘义褚就插嘴道:“同是重臣之后,这沈侍郎可比晏少詹事差得远了。单说揣摩圣意这一项,晏少詹事便雷打不动地站边北面儿,结果怎么着?龙颜非但大悦,还特命他主查科考一案。我看等这案子结了,少詹事不日就要升任詹事,升任各部侍郎尚书,升任太子少保,少师,这晏太傅府,就该改名儿喽。”
苏晋听他提起晏子言,心中一时郁郁。
她当日为保晏子萋安危,将玉印归还给了她。想来这晏子萋拿回玉印,便没理由再来衙门,跟她说晁清失踪当日的因果了。
她一身是伤,硬闯太傅府是不能够,小侯爷任暄也再没递策问来,否则还可以拿命犯险,再往宫里走一遭。
一旁的刘义褚看苏晋病怏怏的,又唠叨开来:“要我说,朝廷上下全是一帮白眼儿狼,仕子闹事这茬儿,你苏知事出生入死,该记一大功吧?眼下躺了几日,刚刚回魂儿,也就长平侯府的小侯爷来瞧过你两回。可你晓不晓得,上个月户部钱尚书上朝时也就打了一个喷嚏,那些个大尾巴狼提着千金药方,差点没将尚书府的门槛儿踩破了。”
苏晋一边听他扯淡,一边在心中忖度晁清的案子,没留神听出个柳暗花明来,不由问:“小侯爷来看过我?”
刘义褚点了点头,一竿子打翻一船人:“就属他的心没黑透。”
周萍道:“已来过两回了,见你闩着门只顾睡,谁也不让进,就说过几日再来。”
苏晋刚想问任暄何时再来,前头便有一小厮来报,说长平侯府的小侯爷登门探病来了。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任暄并没有一副探病该有的样子。
起码眉间锁着的是忧思,不是关切。
一见到苏晋,便上前一把握住她的手道:“苏贤弟,为兄把银两给你备好了,你择日便离京罢?”
苏晋愣了愣,不动声色地将手抽回来,问:“是出甚么事了?”
他们在偏厅说话,四下无人,可任暄听她这么问,仍站在窗前左右望了望,这才回过身低声道:“你先前不是帮宫中殿下代写策问么?叫人查出来了!”
苏晋素日与任暄并没瓜葛,方才看他愁云密布,便猜到是代答策问的事出了岔子。
她刚在生死路上走了一遭,眼下竟能比任暄更从容一些,问道:“是如何查出来的?已经立案了么?”
任暄道:“这倒还没有。”又一叹:“为兄也不瞒你了,你这题策问,为十七殿下答的。十七殿下你也晓得,出了名的不学无术,为兄也是防着这一点,还特意帮你将取辞措字改得生嫩许多。立论虽深刻,但皇子太孙身边人才济济,权当是十七殿下向人请教了道理,翰林那老几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便算了。坏就坏在晏子言。”
苏晋听到这里,心中疑窦丛生,晏子言虽曾为翰林侍读,而今却是詹事府少詹事,十七殿下的策论怎么会落到他手上?若说他刻意针对自己便罢了,可此事甚是机密,他怎么偏偏知道这策论是自己代写的呢?
任暄看她面露疑惑,便续道:“当今太子有两个胞弟,一个十三,一个十七,这你知道。你因玉印一事,跟晏子言有些龃龉。他也因这事,不知怎地就将你记上了,还特意找了你当初写得‘清帛钞’来给太子殿下看。
“当日也是巧了,十七殿下刚好就在东宫,看了你的‘清帛钞’,就说这字他见过。你说你一个知事,跟十七殿下八竿子打不着,他怎么会见过你的字?晏子言是个黄鼠狼精转世的,当即就猜到了因由,把十七殿下近来的策论找出来,太子殿下看过大怒,十七殿下便将实情说出来了,两日前,晏子言还特地上我府上,将你的策论原本取走了。”
苏晋愣了一愣,不禁想问任暄为何还将原本留着,难道不应当事后立时烧了么?
可她转而一想,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身之道,适时给自己留条后路,似乎并没甚么不对。
虽然这代价是旁人的命。
任暄看苏晋的神色变得寡淡起来,一时懊悔道:“苏贤弟,这事是为兄的错,是为兄不够慎重。可当务之急,是你能越快离开京师越好。你可知道半年前,那名帮十四殿下代答策问的司晨,是被人活活打死的?前几日,刑部沈尚书要传你进宫问话,幸好柳御史替你拦了拦,说你重伤未愈,让你歇上几日。依为兄看,反正这满朝上下,也没谁敢不卖左都御史的情面,眼下他在你身前挡着,你还是刀枪不入的,不如趁这个当口,远走高飞算了。”
任暄嘴上这么说,心里实则不想让苏晋逃的。
苏晋一介书生,便是逃,又如何能逃出十万亲军的天罗地网?加之这一两年来,锦衣卫有复起之势,若太子一怒之下,请旨让镇抚司的人出马,苏晋下了诏狱,还不得把甚么都吐出来?
所以他一通大论,先是提到了朱十三,再是提到了柳朝明。
十三殿下一直看重苏晋,他是知道的,而这半月看下来,就连柳朝明这一位铁面御史,也对苏晋诸多宽宥,大约有赏识之意。
倘若苏晋真地惜命,便不该逃,该立刻去找这二位金身菩萨保驾护航。
任暄晓得苏晋一身倔骨头,这话倘若直说,怕会激得她当下立牌坊等死。
就看她能不能闻弦音而知雅意了。
苏晋想了想问道:“你不是说还未曾立案么?刑部传我进宫做甚么?”
任暄道:“刑部是为仕子闹事传你的,想问问当日的情形。眼下这不是三司会审么,柳大人这才与沈尚书打的招呼。虽说当日没甚么端倪,但晏子言将你策论拿走,必然是想上递刑部的,想必刑部如今已晓得你这茬了。”
任暄说完,仔细去瞧苏晋脸色,想在她的眉梢眼底找答案。
却没料到苏晋心里却想着另一桩事。
她早先还在郁结自己将玉印还给晏子萋,晁清的案子虽有了线索,但却断了门路。
眼下刑部传她,正是良机,若代写策论的案子能引来晏子言当面对质,她便可当着柳朝明,沈拓的面将晁清的案子捅破。
再不怕无人肯受理贡士失踪的案子了。
这人世一重山一重水,越往上走,人命便越轻贱起来。
新君立国,标榜了几十年的仁政爱民,不过是幌子,接近权势中心,连寻个人都得大费周章百转千回,若黎民是拼了命才苟活,还谈甚么仁爱。
苏晋心底泛起一丝悲凉,却又如在暗夜之中看到一丝熹光,总算不是走投无路。
反正命只有一条,为晁清的案子,已然搭进去过一回,何妨再搭一回?
她送走了任暄,问周萍讨了刑部的手谕,立时往宫里去了。
她唇上没有一丝血色,柳朝明又看她一眼,沉默不语地斟了杯茶递给她。
茶味在舌尖漫开,带有一丝苦涩,竟是专以白芍烹成的药茶。
风有些寒凉,柳朝明将角窗掩上,回身看苏晋依旧端端坐着,以为她仍未安心,便道:“半个时辰前,内阁再拟咨文,上书裘阁老与晏子言十大罪状,将刑期提到两日后,且令各部自查,有牵连者,从重惩处。”
言外之意,时下人人自危,没人想得起你,且安心歇着。
景元帝早年屠戮成性,此事既已论罪,该当尘埃落定。
苏晋听了这话,却问:“柳大人,这案子当真没有转圜的余地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