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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之十二年后(二)
提起这事,就又要说说之前。
卢广智成亲成的晚,当年他考中秀才以后,梅氏便说要与他说亲。只是当初卢广智一心扑在学业,家里人也不愿耽误他的举业,才会暂且将此事搁置。
之后卢广智在秦秀才的举荐之下,拜到他曾经的同窗如今在东昌府府学任教授的刘举人门下。
这刘举人是个学识极为渊博之人,可惜生不逢时,他感叹官场黑暗当政者昏庸无能,遂弃了应试,偏居一隅教书育人。及至之后,新皇登基,励精图治,可惜此时他已年过半百了,也早就歇了年轻那会儿的雄心壮志。
卢广智是个好胚子,不光勤奋努力,人品心性都没的说。刘举人身为府学教授,本是从不收弟子的,却偏偏破了例,将他收入门下。甚至因对弟子的极为欣赏,还想将待字闺中的小女儿刘蓉许配给他。
不过彼时卢广智才不过是个秀才,自觉以自身条件配不上先生家的千金,遂婉言拒绝。直至三年后他中了举,又见先生家的小女儿还未出嫁,便主动上门提了亲。
这可真是天作之合,喜结良缘。
刘蓉的亲爹是举人,在其熏陶之下,不说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也是识文断字,颇懂文墨。两人成亲以后,夫唱妇随,感情甚是融洽。
直至之后卢广智一举金榜题名,刘蓉随夫来到京城,这么多年来两口子几乎是脸都没红过,也不知是出了什么岔子,才会让素来懂事明理的刘蓉,竟不惜千里迢迢给公婆送信诉苦。
卢广智接到家人要来京城的信,还当是自己屡屡往家里去信,终于说动家里人,殊不知事情根本不是这样的。
“不管怎么样,咱家就没有纳妾的这规矩,这事儿我向着蓉儿!”梅氏道。
梅庄毅安慰道:“大姐,你也不要多想,反正咱们已经来京了,到底是怎么回事,等到了以后问问智小子,我相信他不是个肆意妄为的人。”
梅氏只能点点头。
之后,几人又随意聊了几句,才散去回各自舱房。
周进和卢娇月相携走了出去,见媳妇一脸心事重重,周进不禁劝道:“好了,你也不要想多,智儿的心性我了解,他虽进京之后有些改变,但也有他自己的坚持,更从来不是个忘恩负义之人,这其间肯定是有什么事。”卢广智进京之后,周进曾与他见过两面,所以比旁人看卢广智看得更为透彻一些。
卢娇月点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只是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竟让他做出了这种事?”
周进也不知道事情究竟,只能沉默不语。
卢娇月愁眉不展了一会儿,才抬眼去看丈夫。
与十多年前相比,人到中年的周进显得越发稳健了,若说梅庄毅是潇洒磊落,他则是稳如泰山,让人一看到就莫名的心安。
也确实如此,两人成亲这十几年来,周进一直护着卢娇月,宠着她让着她。男人太过成熟,倒把卢娇月惯得越发像个小姑娘了。
即使再忙的时候,周进也从未忽略过妻子,每年都会抽空在家中呆上几个月甚至半载,就为了好好陪陪妻儿。更不用说纳妾什么的,周进有钱以后,又常年在外做生意,没少碰到过各种场面,给他送妾送婢子的也不再少数,可他却从不沾染这方面的事情。
没少有人在卢娇月耳边说些小话,例如谁谁谁发财以后,娶了多少房小妾,还例如谁谁谁,在外面包了多少外室。当然别人说这话,也不能说是恶意,只是警醒于她,可卢娇月却从没放在过心上。她不是没想过这方面的事,只是在她想来,如果连丈夫都不能信任了,这个世上,她又能信谁?
当然偶尔忍不住也会胡思乱想,卢娇月偷偷在心里想了所有可能,都不认为丈夫会背叛她。即使背叛了也不怕,她有儿有女,有爹娘兄弟有舅舅舅母,大不了她就回娘家,她不信她的家人会不管她。
而且她早已不是上辈子的那个她了,不是那个只会怨天尤人自哀自怨,甚至钻牛角尖到自己将自己撞死的她。她的生命里除了丈夫,还有许多许多人,也许周进生了二心,她会伤心难过,甚至很久都无法调试过来,但她相信自己会好的,一定一定会。
不过这话卢娇月从没当周进说过,还是一次两人聊到齐春尚又讨了一房小妾的事,她一不小心说漏了嘴,将自己代入了齐春尚的原配,说了一些‘大逆不道’之言。
一个是不小心说漏嘴,顺势心生试探,一个听完之后啥也没说,却是将另一个抓过来打了顿屁股,打完之后两人又滚在一处了。
这种小波澜在这十几年中有许多,可俱是宛如春风吹皱了池水,一眨眼就消失了,并未对两人的恩爱产生任何影响。所以说人这一辈子总有许许多多的小波折,只要两人心在一处,只要能自尊自爱,就无惧任何事。
愁完卢广智,卢娇月又愁上女儿了,点点并未跟两人一同出来,大抵也是心知肚明离开了外婆,她娘又会念叨她。现在的爹早已不是当年那个没有底线纵容自己的那个爹了,现在的爹只会听娘的,所以点点并不认为爹能拯救自己。
“你说那丫头被咱们一家人惯成了什么样子,一个姑娘家成天穿着男人衣裳到处跑来跑去,去跟人做生意,一点大姑娘的样子都没有。都是小舅舅,教她打什么算盘,把咱女儿教成了这副样子。”
可不是?!
点点从小在爹和舅爷爷身边耳濡目染,很小的时候就对做生意表现出极大的兴趣。尤其梅庄毅又刻意将她往此处引导,五岁就教她打算盘,八岁的时候点点打起算盘来,连梅庄毅都自叹不如。
学会打算盘的点点,并没有因此而满足,成天黏着梅庄毅和周进,让两人带她出去见识世面。梅庄毅和王瑶两口子连着生个三个儿子,就是没有一个女儿,两人几乎把点点当亲闺女看待。而周进更不用说了,那时候的周进还是一个没有底线纵容女儿的亲爹。
其实也是周进两口子没把这事放在心上,等他们反应过来,点点已经被梅庄毅‘教歪’了。
当然除过做生意这一项让两口子颇有微词的,点点在其他方面,都让两人甚为自豪。点点人聪明,又爱学愿意学,女儿家会做的事,她都会做,女儿家不会做的,她也会做。
好吧,这说来说去,又说到她做生意方面上了。
不过刨除性别来看,点点在从商方面十分有天赋,不光心思缜密,更是眼光锐敏,简直到了让梅庄毅惊艳绝才的地步。
当年周进和梅庄毅两个是靠着粮食生意发家,及至之后涉足的方面越来越多,别的地方赚头太大,倒显得这粮食生意有些寒酸了,虽没有到丢下的地步,但因为牵扯太多,并不太愿意去发展。
而点点当初想选一门生意试手,梅庄毅出于稳妥的心态,就把这最好做的粮食生意交给了她。本就是南北倒卖,只要有货源销路,几乎不用发愁会亏本,哪知点点不光没有亏本,还将这生意做出了‘花儿’来。
西北靠近边关,那里土地贫瘠,民风彪悍,又没有水路,本是商人们最不愿涉足的地方,可点点却选择将自己的发展方向定在那个地方。这让梅庄毅和周进十分不能理解,不过宠孩子嘛,反正这生意是无本的买卖,以他们如今的实力,就算粮食砸在了手里,也有许多种办法销出去。
起先做得很难,不是被劫道,就是利润太微薄,几乎到了入不敷出的地步。不过点点并没有放弃,依旧坚持,以蚕食鲸吞的程度慢慢占据西北的粮食市场。就在梅庄毅和周进忍不住想劝她不要这么犟了,这鸟不拉屎的地方真没什么赚头,这时朝廷出了一个政令。
这就是之后让众盐商趋之若鹜的‘开中法’,以盐引代币,鼓励商人往边关运粮,缓解边关缺粮的问题,顺道也能解决朝廷长途跋涉往边关运军粮所耗费的人力物力。
这是新皇开展的新政。
此政一出,天下人皆惊。
而钱丰行无疑是开了道先河,要知道什么东西都是讲究早晚的,占据了整个西北粮食市场的钱丰行,无疑成为了任何粮商盐商想往边关运粮都必须逾越的庞然大物。
因钱丰行率先响应政令,让新皇大为欢喜,特将钱丰行点为了皇商,并赐予钱丰行两纲盐引。要知道朝廷只放出了十纲盐引,用以充实边关军粮储备。每纲盐引为20万引,每引折盐300斤,未入纲者,无权经营盐业,也就是俗称的‘窝本’。仅凭这两纲盐引,钱丰行就足以傲视众多商行了。
而让钱丰行拥有皇商的名号,甚至多了一个聚宝盆的,只不过是个还不到十四的黄毛丫头。
不过这件事也就只有钱丰行内部的人才知道,在外人眼里,这钱丰行是走了狗屎运。
因为这件事关系太大,梅庄毅和周进商量以后,并未和家里人说,所以卢娇月并不知道在她眼里有些‘胡作非为’的女儿,其实为家里做了这么大的一件事。
“好了,咱女儿是咱们的心肝宝贝,娘不是说了嘛,咱点点不愁嫁。你是在家不知道,外面想娶咱家女儿的人家有很多,只是那些人我和庄毅都看不上,所以没有跟你说罢了。”周进道。
卢娇月十分诧异:“真的?那你跟我说说都是些什么人家,你和小舅舅两个都是男人,这种婚嫁之事你们哪里懂,还是我这个当娘的为孩子操心罢。”
周进默然,可当着媳妇又不好直说那些人都没打什么好主意。
在他想来,他的女儿值得一个顶天立地的人物来配,而不是这些光想打他这点家业主意的人。
碍于其中太过复杂,他又不想让媳妇跟着操心,周进只能往简单里说,只字不提其中的波诡云谲,只是道这家的儿子中看不中用,那家的儿子年纪轻轻房里就弄了一大堆丫鬟,这个长得歪瓜裂枣,那个个头太矮还没咱女儿高。
卢娇月听得连声直呸,骂那些人癞□□想吃天鹅肉,都是些什么人。
两口子一面说,一面往舱房走去,说不出的和谐与美好。
*
等众人到了码头,卢府的人已经早早就在这里等着了。
不过卢广智却并不在,经过管家的解释众人才知道,原来卢广智临时被圣上招进了宫。
天大地大,都没这事大,众人自然不会挑什么。尤其在他们来看,都是一家人,本就不用这么慎重其事。
一路坐着马车进了城,京城的一切自然不是别处可比的。
不光房子建得体面高大,道路笔直笔直的,又宽又平整,五六辆马车并行都没甚问题。
这是卢娇月这辈子第一次来京城,看到大街上那些熟悉的景象,她不禁恍惚了起来。
周进心想这是媳妇第一次来,不禁道:“等咱们安顿下来,我带你出来逛逛。”
卢娇月甜笑点头:“好。”
*
周府坐落在城南,是一处三进三出的院子。
当年卢广智中了状元,二房两口子虽抽不出空进京一趟,却也托梅庄毅和周进两人给卢广智捎了银子过来。卢广智进了翰林院,要在京中呆三年,总不能让他一直租房子住。
彼时二房家的生意还没有现在做得这么大,又错估了京城的房价物价,只给捎了五百两,想着买一个小座小宅子也就算了。可梅庄毅和周进却是南来北往跑惯了的,知道京城居大不易,遂一人又添了一千两,帮卢广智购了这处宅子。
一来就当道贺,二来也是为卢广智日后打算。
卢广智在京中,他的妻儿必然也要来,尤其当官的,甭管大小,家里总要买几个下人的。再说了家里人难免会来京中探望,买个一进的小宅子,也就只够他们一家住,其他人来了住哪儿,还不如卖大点儿也宽敞些。
所以这趟大家来都有地方住,也不用去外面住客栈。
一进门,还没安顿好,梅氏就急匆匆把儿媳妇刘蓉拉进屋里,问她怎么回事。
刘蓉生得瓜子脸,丹凤眼,身形苗条,浑身充斥的一股书卷气,一看就是个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
也确实如此,这么多年来,刘蓉勤俭持家,不管是卢广智还未发迹之前,抑或是发迹之后,都是一如往昔地待人温厚,谁都挑不出个错字来。更不像那有的妇人,丈夫一朝得势,就张扬跋扈起来,称得上是一个贤内助。
尤其卢广智日里忙碌,与婆家人联络感情大多都是由她出面,三节六礼从不拉下,隔三差五就往家里去信询问公婆身体可好,家里可好。
所以梅氏和卢娇月即使与她见面不多,也知道她是个稳妥之人,要不然这次也不会她去信诉苦,梅氏就这么急慌慌的跑过来。因为她知道,若不是真有难处,儿媳妇绝不会如此失态。
一见婆婆如此关心自己,刘蓉眼泪就掉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