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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张老太太怕刺激到儿子的伤情,不敢告诉他孩子已经没了的事,好几天话到嘴边又都缩回去,张兴文催问,她只敢跟他说红樱是珠华的丫头,不能硬夺,须得想个法子才好把人要过来。
一边用托辞拖着,她一边焦心地想怎么才能圆场,为此院门都没心思出,除了看儿子,就是闷在屋里想,想了好几天,终于让她想出个“法子”来了:不管那么多,就当红樱没有打胎,孩子仍在,照样把她要过来!
先糊弄过眼前这一段,让儿子能安下心来养身体再说,至于以后,儿子是肯定不能有亲生的子嗣了,能瞒的话不如一直瞒着,到差不多该生产时偷偷去外面抱个孩子来,就当是儿子生的,虽不可能比得上亲生的,可到底比日后闹得人人都知道的那种抱养近了一层。
张老太太越想越觉得这主意不错,再坐不住,出来看一看天色,这个时辰张推官一定还在衙门里,钟氏不足为惧,便点起院里几个粗壮的仆妇来,同众人说了此行目标,便要动身。
却有一个仆妇没跟上来,反而语带为难地叫道:“老太太——”
张老太太不耐转身:“你有什么话?”
仆妇道:“老太太要去带红樱,可红樱已经卖掉了啊。”
张老太太头嗡地一响:“——你说什么?!”
“是前天的事了。”仆妇小声道,“红樱那蹄子还挺舍不得的,在后门那哭了一阵,让人看见了,我才听说的。”
“……”
张老太太闷在院里几天,下人们知她心情极坏,没人敢来打搅她,她就错过了这个消息——其实她就算没听说,想也该能想到的,张推官怎么可能还留着红樱?只是她一直拼命琢磨着怎么能哄慰儿子,一根筋钻进去,想得有点魔障了,竟忽略了这个显而易见的推论。
一、一定还有办法的!说不定儿子还睡过别的丫头呢!
张老太太颤巍巍地往张兴文的屋子去,她这时候已经剩不下多少理智,问话时无力再掩饰面部的表情,张兴文看出不对来了,红樱一直没能出现在他面前,他其实已经有点预感,如今这预感成了真,他眼神空茫地望了张老太太一会,既没有回答她“有”,也没有回答她“没有”。
张老太太急迫地追问:“三儿,你快跟娘说啊,说不定她也有了呢,娘都给你一起弄来,你——”
“闭——嘴!”
张兴文毫无预警地暴怒起来,他都这样了,还要骗他,还要骗他!
他现在已经有点力气,颤抖着手在床上胡乱摸索,摸一会没摸到什么,气急了把头底下的枕头拽出来,用力往外扔:“都出去,出去,我谁也不想再看到,滚!”
张老太太被儿子这么对待,吓得不轻,又怕他伤到自己,连连应声:“好,好,我出去,三儿,你冷静些,可别乱来。”
她踉跄着忙退出内室。
张兴文自此连着发了快两个月的脾气,他做了这个切除术有可能导致腰佝偻,一生都不能伸直,因此就算度过了危险期,后面还有一个抻腿的过程,这个过程痛苦非常,身心俱损之下,他的脾气愈加的坏,把身边伺候的人都闹得苦不堪言,丫头们进他的屋如进魔窟。
时令进入盛夏,天气渐渐热起来,终于有一天,张兴文的怒火好像是喷洒完了,他安静了下来。
丫头们跟着松了口气。
张老太太也安了点心,不管怎么说,儿子的命总算保住了。
张兴文提出要出去走一走的时候,她就没有拒绝,儿子在床上躺了这么多天,着实可怜,他现在愿意出去转转,散散心,未尝不是件好事。
就给派了两个小厮跟着,千叮万嘱必须要把人跟好了,同时还要哄好了,张兴文要买什么玩什么,只要不危害到他的身体,都只管顺着他。另外,张兴文的身体还虚弱着,她不放心在外太久,又让天黑之前,务必把他带回家来。
天黑之前,小厮们确实回来了,但回来的只有他们自己。
张兴文——丢了。
准确来说,也不能算丢了,因为之后搜他的屋子时,在枕头底下搜出来一封信。
张兴文留的,他在信里表示,他如今是废人之身,不可能再参加科举,再进书院读书也没意义了,但他不甘心就此沉沦一生,他要自己去找一条出人头地的路。他让父母不必担心他,因为他知道张老太太的私房放在哪,偷偷拿了,是做好了准备走的,所以家里也不必找他,等他有朝一日成为人上人了,自会回来。
张老太太怎么可能不担心?又怎么可能不找他?!
这件事自然只有着落在了张推官的头上,他亦没想到异母弟弟居然会离家出走,此事对他来说有利有弊,利处是他这一跑,他省得替他操心了,张兴文先前身体没好,张老太太无暇想别的事,但等他好了,关于他日后出路前程等事就要摆上桌案了;弊处则是张兴文本来就心毒手狠,绝不是个安分守己之人,受此重创后,心性应当更有大变,这要在外闯出什么严重的祸来,坑他自己就罢了,怕的是连家里一起坑了。
两条一摆,弊压过利,张兴文还是在自己的控制中最好,因此张推官找人还是用心的,只是跟人的那两个小厮当时发现跟丢了之后,心里害怕,没有立刻回家来报,而是先无头苍蝇般在大街上寻找,直寻到快天黑也没见人影,这才不得不返了回来,有了这个时间误差,人海茫茫,再想找一个人又谈何容易。
张推官命人在城里寻了快半个月,不但把家里能动的人手都调动起来,还拜托了五城兵马司的兵丁,但都杳无消息。
之后,张推官的解决办法只能是把那两个小厮撒出去,让他们将功赎罪继续找,算是给病倒的张老太太一个交代,至于别人,不可能无休无止耗在寻一个公子哥上,人家兵丁们有巡城正差,家里的下仆们也要当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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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越来越热,过了小暑,连着好些天都是赤日炎炎,无遮无掩肆无忌惮地烘烤着大地,珠华受不住这热情,除了往隔壁大院去吃饭之外,等闲她连屋门都不出了。
叶明光要更难熬些,因为他是个小胖子——其实他现在已经瘦了一些了,后世的姑娘们不管在学识性格等等上有多少差别,提到减肥这一件事释放之四海而皆通,科学的不科学的,速成的健康的,人人都能撂出个三五套方案来。
珠华也不例外,针对叶明光的实际情况,她主要给制定的是两条:一是少食多餐,这种减法相对温柔,不易引起叶明光在情绪上的不满反弹,且他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这种减法不会让他有在成长期亏了根本的风险,虽然慢了点,但安全许多;
二就是运动,珠华不能天天出门,张宅又不大,所以最方便的跑步不用想了,珠华便把体育课上的那一套搬过来,找根绳子,再问厨房大娘要几根鲜艳鸡毛,缝了铜钱包个布团做成毽子,每天读书之余,就领着叶明光跳绳踢毽子。
三个月下来,成功把叶明光的三层下巴减成了两层。
成效算卓著,但要对抗这炙人夏日就还是差了点,所以他连书案都趴不住了,逮着空子就溜到墙角的冰鉴边上去,把盖子打开,胖脸热得红通通的,张着嘴往里吸凉气,只差把舌头吐出来了。
他这个模样珠华见一回笑一回,开始都由着他去,没管他,但后来钟氏来看见了,就说不能让他长久呆在冰鉴边上,小孩子精气不足,易受寒侵,凉气入体了不是玩的。
那之后珠华就多了一项任务,和叶明光绕着冰鉴斗智斗勇,叶明光虽然一直忍不住要往墙角跑,但他被拎回来的时候倒是不反抗,就无精打采地趴回书案上。
拎他的珠华自己也不大有精神,她没叶明光那么不耐热,但是她很无聊,本来就没娱乐了,这下连门都不能出,只能闷在屋里练字。
这么快闷到了大暑,张兴志回来了。
珠华知道这一点的契机有点奇怪,因为不是谁来告诉她的,而是一天傍晚,张推官忽然带人往小跨院里给她送了一堆东西。
珠华第一时间都没反应过来,看那堆物件杂七杂八,有首饰有花瓶有字画有杯盘,她挺诧异:“舅舅,给我这些做什么呢?”
张推官微微笑了笑:“忘了,你二舅舅家问你借的东西,现在他不用了,都还给你。”
哦!
珠华恍然大悟,原来是红樱记的那份名录上的东西,红樱一走,珠华去她说的地方翻出名录来,没自己跟二房去磕,而是转手就交给了张推官——她的那份都远在京城,也就是说,这名录上的东西都属于叶明光,二房动这个脑筋,往大了可以说是张家在吞没叶家家产,张推官作为家主,这事他当然该管。
张推官知道一点二房会借东西的事,但他不知道借了这么多,更不知道只借不还,一见名录,气得不轻,跟珠华保证一定都会让二房还给她。
时间过去这么久,中间又出了张兴文失踪的事,珠华就有点忘了,不想张推官倒是牢记,效率也高,马氏独自在家时他做大伯的不好去理论,候到张兴志一回来就堵上去了。
珠华往那堆物件打量两眼,已经吞到口里的东西,二房不可能爽快吐出来,张推官这么快就能到手,应该是直接让人抢出来的。
“你点一点,看还少了什么没有?”张推官说着,把那几张名录递给她。
珠华摆摆手,甜甜冲他笑:“不用,舅舅帮忙,我有什么不放心的。谢谢舅舅啦。”
弟弟家这么占人便宜,说起来挺丢人的,难得外甥女不多话,张推官松一口气,也不多提,只当此事揭过,招呼了她和叶明光去隔壁用晚饭。
隔日珠华就找到事情干了,她要指挥玉兰和另一个钟氏从自家新拨来给她的叫小荷的丫头把那一堆物件重新归类入库,叶明光也在旁边东摸西摸地凑热闹,姐弟俩正忙着,又来了新事。
是钟氏那边的风清过来,行了礼同她说:“表姑娘,汪太太才下了帖子过来,邀我们太太后日去坐坐,太太让我来问,表姑娘要不要一道跟着去透透气?他家离我们近,光哥儿若想去玩,也可以都跟着去。”
这大暑天喊人出去做客,未免不那么得宜。珠华心中一动,掐指算算时间,笑了,冲风清眨眼:“姐姐,我猜一猜,是不是汪家哥哥中了秀才呀?”
风清抿唇笑了,汪文苍对张萱有意的事在外秘而不宣,但她这等主家心腹是知道的:“表姑娘聪慧过人。”
汪家哥哥效率真高,看来那边结果出来,这边就催着家人预备挑明了,钟氏只带着张萱去未免有些招眼,再带上两个小孩子,就自然多了,彼此间也好找话题。
事关二表姐,这个障眼法珠华很乐意配合,就笑道:“好,你回大舅母,我和光哥儿都去。”
“是。”风清笑着福身去了。
珠华则扭过头去,往书案的笔筒边上看了一眼,那里摆着个书生模样的小泥人,是苏长越送她的礼物,珠华初见没什么兴趣,但细一看,发现竟和苏长越有几分相似,这倒蛮好玩的,她就作为个摆件顺手放那了。
她伸手过去,指头敲敲那书生小泥人。
你中是没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