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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当家的,你可不能见死不救啊!小人的兄弟那算犯了甚么军规,居然要打他三十军棍!这打下去还不要了他的性命?”
史进军营的议事厅内,本营一个军头正跪在九纹龙面前大哭道,两个副将跳涧虎陈达和白花蛇杨春气愤愤站在一旁,均是虎着脸瞪着此人。
“甚么大当家的?我等现在是梁山人马,你也是梁山步军第三营的军头,手下管着五十来号人,怎么这般不着调呢!”史进原本偏着头,黑着脸没理会此人,此时见说不禁转过头来,喝道:
“你等自己做出来的丑事,还敢来我面前求饶?还大当家的,我们少华山好汉的脸都叫你丢尽了!”
“哥哥前些时日刚刚颁布了新的军法,你等也不知收敛,现在撞到裴头领的手上,你说怪谁!你等自己不争气,此时来求哥哥有甚么用!”杨春说了这军头一通。此时犹不解气,继续训道:
“我等整日里操练,你等居然还有闲工夫去滋扰百姓!你说山寨是短你吃了,还是短你穿了?每次缴获的奖励可曾短过你一次?你说山寨如此待你等,你倒是给我三个长长脸呐!”
那军头被训得狗血喷头,将头低了,这时一直拉着脸不说话的陈达,出人意料的上前一脚就踹到此人身上,顿时将这军头踢翻在地,那军头挨了陈达一脚,却反而一脸喜意。
只见杨春忙上前将陈达拖住,道:“糊涂啊哥哥,他兄弟犯了军法,丢了我们少华山旧人的脸,你如今动手打他,却不是也是犯了军法也!”
“都住了!在这里添甚么乱!”史进见闹得不可开交,直大喝道。
陈达见史进发了话,这才住了手,只是站在那里痛骂了这军头一顿,缓了缓,转头对史进道:“哥哥,这厮的兄弟就算是太不成器,可也不能,就为了一个百姓便打他军棍罢?那铁面孔目此举不是为胳膊肘往外拐麽?”
史进一听此言,十分诧异的望着陈达道:“这一个月来,哥哥每晚与我等讲授一个时辰,搞了半天,你是左耳进右耳出了?”
陈达闻言,顿时耳根通红,正要剖白,这时屋外进来一人,开口就道:“就知道你跳涧虎要强出头!”
众人闻言看去,正是神机军师朱武从门外走了进来,陈达讪讪打了个招呼道:“哥哥!”
“糊涂!你在这里闹甚么?有功必赏,有错必罚,这错了么?哥哥当初颁布军令的时候,没看到你说甚么,怎地此时惩罚落到自己头上时,便受不了了?”朱武一开口,屋内顿时安静下来,这军头也不敢哭求了,低着头跪在那里,动也不敢动。
话说回来,在原本少华山中,威望最高之人并不是半路才加入的九纹龙史进,而是这位主动让出寨主之位的神机军师朱武。少华山寨从无到有,都是他一手奠定的,另外两位头领陈达和杨春也是因他而上山的,虽然后来史进坐了第一把交椅,但是朱武的威望与影响力,一直不曾消减。
“你等还以为是当初那般小寨,混一天是一天不曾?哥哥严明军纪,为了甚么?还不是为了练出一支铁军来,将来替众家兄弟打出个前程?”朱武一言一句,苦口婆心。
见陈达低了头不说话,朱武和他相处多年,哪里不清楚他的脾性,看着样子便知道他心中仍然有气,朱武有些话不好直接说陈达,直瞪着那军头道:“也怪我当日太纵容你们,哪知反倒害了你们!直叫你们一个个养成一身桀骜之气,看着本事不大,脾气倒是不小!”
陈达虽一时叫朱武训得没话反驳,只是心里却还是想不通,为何为了一个不相干的百姓,那铁面孔目便要处置自己手下得力干将,心里还是觉得憋屈。
“我这梁山泊红不红火?”朱武骂完军头,突然说了句题外话,直是望着陈达道。
陈达顿时道:“我又没说山寨坏话,这梁山泊比我们当初寨子强杀不知多少倍!但这跟打我手下弟兄板子有甚么关系?”
“关系大了去了!兄弟,凭良心说,王伦哥哥当初落草时,手下才几个人,还不如我们少华山,可你看现在,这天下有哪处山寨可以与梁山相比?你说,若是没有王伦哥哥爱惜百姓,叫百姓万分拥戴,你说这梁山能又这般大规模么!”朱武大声道。
有些话王伦没在草庐里跟弟兄们直说,但是跟他们三个军师,却是说得不少。
一说起山寨前途来,这位哥哥推心置腹,坦怀相待,看得出他为了这班兄弟的前程,真是操碎了心。其中有段关于梁山泊的根基的言语,叫朱武这段时日,有事没事时便拿出来琢磨一番。
是啊,古往今来,能站住脚跟的豪杰靠的是甚么?孟子曾说,“为政不难,不得罪巨室!”孟子时代的巨室是甚么?贵族!但是当今大宋的巨室是甚么?不就是文化最高的士人与人数最多的农民么?
天底下的豪杰,但凡能得这两种人拥护的,定能成就一番大事业!
可是梁山泊因为先天的缺陷,若不是走投无路,那些士人谁会来投你?可是农民便不同了,只要你能替他们做主,把他们从水深火热中拯救出来,那他们便会真心诚意的拥戴你,尊崇你。
如今山寨上虽然各行各业的人都有,但是能称之为根基的,还是举家来投的百姓们,若没有他们,梁山泊能有如今的声势吗?这么简单的事实,怎么就偏偏有人看不明白呢!
朱武恨铁不成钢的叹了口气,不禁望了望陈达,自己这个兄弟为人耿直,义气过人,却是脾气暴躁,专一护短。自己就是怕他想不通,这才特来看看,哪知还真叫自己猜着了。
陈达闷闷不乐,说又说不过朱武,心里憋屈无处发泄,一屁股往那桌边坐下,只把桌上的酒壶酒杯撞倒一片,那军头见气氛不对,四个头领有三位不肯为自己出头,只好道:“众位哥哥息怒,小的转去就是!莫伤了和气!”
“转甚么,都跟我去军法司!”朱武喝道,史进闻言一愣,道:“去军法司作甚?”
见是史进开口,朱武语气缓和了些,解释道:“身为主官,驭下无方,执行军法时,主将也要到场受罚!”
史进等人闻言,面面相觑,杨春忍不住问道:“罚甚么?”
“还能罚甚么,你只往那里一站,还有脸面么!”朱武跺脚道,这军法颁布了,大家怎么都不知道看看呢!不过说到底,大家都是老兄弟了,此时也用不着讲虚套。
史进闻言,当先黑着脸出门了,杨春见状随即跟上。此时陈达还在生闷气,朱武上前道:“走罢,还坐着!”陈达哼了一声,起身出门去了,朱武摇摇头,也自跟上了。
众人来到聚义厅间壁的军法司时,只听里面两个乞饶的声音传出:“寨主!哥哥!俺们知错了啊!恁老大人大量,就饶了我们这一回罢!”
只见王伦坐在正堂之上,一左一右分别坐着铁面判官裴宣和孙佛儿孙定,下面跪着两个头目模样的人,正哭得凄凄惨惨、抽抽搭搭。
“这又是哪两个?”陈达见状小声问朱武道。
见这莽人盛怒之下还有心思关心别人,朱武没好气的回了一句:“正审着哩,禁声!”
陈达见说却也不说话了,此时见有其他营里的弟兄受罚,他心中的不快顿时减轻许多。人也是怪,当看到有其他人跟自己处境一般,甚至比自己还惨时,心里就会平静许多。
“严七、贾三!你两个跟了我多久!”王伦坐在大堂之上,望着这两个前“寨主”的心腹问道。
“当日山寨初创,小人们便跟着寨主了!”两人见王伦问出这话来,心中都是大喜,直窥出一丝希望,抢着答道。
“既然跟了我这般久,还扳不正你两个的心思,看来真是我管教无方了!”王伦望着这两个犹不知罪的脓包道。
这两个狗头,自己当日刚刚穿到这水泊之时,便想着等“王伦”死了,谋算退路。原本轨迹中林冲火并王伦之时,这两个心腹就站在旁边如同看戏一般,屁都不曾放一个。
当时自己就想处置了这两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只是碍着他们亲随身份,又加上弃主之事并未发生,这才眼不见为净的把他们放下去当了个头目。
不想这两个人倒是会拉着虎皮当大旗,一个在縻貹营中混到都头的位置,另一个在杜迁手下,也混得不赖,手底下还掌管着五十多人。
原本王伦已经把这两个忘了,哪知他们偏要整点事情出来,叫你不理他们都不行,重新勾起了王伦对他们的厌恶之感。
“不敢不敢,都是小人品行不端,怪不得哥哥啊!求哥哥饶恕我们这条性命,日后绝不敢了!就是给哥哥做牛做马,我们也心甘情愿啊!”两人跪地大哭道。自己做的事情自己心里有数,此时要是王伦不保他们,这次必死无疑。
王伦没有说话,直朝裴宣和孙定点了点头。这两个到底是被前寨主选为亲随的,很有些眼力,见王伦不像要保他们的模样,顿时心中大骇,在这紧要关头,都是回身望着此时的直管头领大喊救命。
縻貹、袁朗以及杜迁都在此处,袁朗没有表态,只是杜迁和縻貹心中不忍,上前求情道:“哥哥(军师哥哥),这两个是罪该万死,但好歹也曾跟在哥哥身边,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还望这次饶恕他们一回罢!”
旁边的陈达见状,一双牛眼瞪着台上,就等着王伦表态,他站在此处听了这一回,暗想,要是饶了这两个,那自己说甚么也要上去求求情了!
望着縻貹和杜迁,王伦叹了口气,这两个兄弟估计是因为自己的脸面,往常对这严七和贾三一直很是关照,哪知反倒助涨了这两人身上的邪气来。王伦摇了摇头,起身说道:
“这山寨里面谁不是我兄弟?这个犯了军法也饶了,那个犯了军法也恕了,两位兄弟,那山寨还要这军法司作甚?”
杜迁和縻貹面面相觑,袁朗默默无言,只是静静观察着事态的发展,这时王伦朝本司两个头领点点头,便听裴宣起身道:“严七随营下山之时,私自离队,见色起意,奸污良家女子,现受害之人的家眷告上梁山,经查属实,按军法当斩!贾三身为山寨钱粮军头,大半年间一共私匿公帑二百七十余贯,经查属实,按军法当斩!”
两人一听,顿时浑身瘫软在地,上下两排牙齿直打颤,半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眼泪鼻涕一起流出。等执法士卒上前拖这两人时,严七发了狠,大叫道:“王……王伦,你当真不念旧情!”
“念!”王伦大声道:“你两个跟在我身边许久,我也算是你主官,犯有失察之罪!两位头领,我愿一同领刑!”
裴宣和孙定见说,四目相对,心中都是惊异不已。裴宣抿了抿嘴,想起当日王伦曾与自己说的那句话:“你尽管放心大胆去做,任何事有我给你撑腰!”当即一股暖意自丹田而起,融入四肢,严正执法,这是他一辈子的追求,若是肯和这俗世妥协时,也不会叫知府害到发配沙门岛了。
孙定叹了口气,道:“寨主已经将他们分派出去一年有余,按军法不该受牵连!”
王伦摇了摇头,道:“我今日甘受军法,不是为了这两个不成器的东西!我是为了山寨千千万万的兄弟,望他们都以今日之事为戒,能够洁身自好,甘守军法!我不想再跟本司以外的其他兄弟在此处相会!”
王伦话一说完,杜迁连忙跪下,道:“我管教无方,愿与哥哥一同受罚!”縻貹见状,醒悟过来,也是跪下道:“我愿受罚!军师哥哥的惩罚就让我来替了罢!”
这时一直不说话的袁朗也是将腿一屈,跪在地上,斩钉截铁道:“哥哥以身作则,小弟万分钦佩,此时也愿一同受刑!”
在严七和贾三临死前的哭喊声中,只见军棍生生打在堂前包括本寨寨主在内的四位头领身上,朱武回头望着满脸震惊神色的暴脾气陈达道:“你还不忿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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