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闲聊中没等来唐斌的队伍,反倒是身后响起轰隆的马蹄声。史进和陈达对视一眼,生怕有甚么急事,急忙回身。这两位站得高,望得远,却也没有劳烦下面的哨兵,直接抬眼望去,只见绣有“磐石”二字的大旗迎风飘扬,陈达惊讶的回过头来,问道:“林教头怎地过来了?”
“咱们下去!”史进边走边道,“估计是新军师的意思,他的性子倒是谨慎,应该怕河工人多不稳,出甚么乱子,不然昨晚便该叫他们进城了!”
陈达恍然大悟,道:“我说干嘛要叫唐斌在外面歇息一晚,原来是等林教头和杨制使回城!”
史进点了点头,和陈达很快赶下城楼,朝着磐石营迎了过去,两厢会面,史进十分随意的跟林冲打了个招呼,却是正正经经跟索超抱拳见礼,索超连忙还礼,忽咧嘴道:“兄弟是王教头的高足,你要对我如对林教头那般随意,我还喜欢些!”
史进闻言一笑,只见林冲指着索超道:“索超兄弟是个直人,不喜拐弯抹角,哥哥就是喜欢他这一点!”
史进呵呵一笑,点头称是,众人寒暄一阵,只听陈达笑道:“林教头,昨晚你们甚么时辰回城的?这趟怕是缴获不少罢?”
林冲点头一笑,道:“回来时都快子夜了,就没叨扰各位兄弟。这趟还行吧,拢共带回了三千一百多匹马,能上阵的我大略看了一下,接近两千匹,还算不错!”
“杨制使那边呢?”史进和陈达的任务是驻守南门,寝食不离。故而对这些并非需要通报全军的消息有些闭塞。
“杨志这伙计运气好,给他遇上一场厮杀!”索超见问,顿时来了兴致,道:“他在路上遇到不知哪个鸟寨的甚么钮文忠,带着四个头领想捡漏。你想杨志是甚么人,见得别人跟他来这个?冲上去一阵猛打,将这伙人杀得爹娘都识不得,其中两位匪首甚么熊威无敌于玉麟,彪威无敌褚亨都死在他的箭下,提了首级回来相见。那钮文忠带着另外两个无敌死命逃走了!”
说到最后,只见索超有些懊恼:“原本我还以为去洺州能有仗打,哪知走得近的反倒遇上一场好厮杀!”
见索超求战心切,林冲莞尔一笑,对众人道:“只是各人际遇罢了!杨制使回来还一直懊悔,只因贼人逃生时将马匹赶散,到了最后,还有一百多匹战马没有找回来,叫他甚是自责!”
“战场形势瞬息万变,这哪里能怪他!”史进摇头道,“那他最后带了多少马匹回来?”
“三千二百匹上下,能上阵的战马约有一千八九百匹!不过此番他还带回来八、九万贯钱,大头是那钮文忠买马的钱,这倒是个意外的收获,比我们同去的其他两营都要强!”林冲笑道。
“哈哈,这厮们想截胡捡漏,反倒赔了自己的棺材本!”陈达大笑道。不过马匹的事情倒是跟步军关系不大,是以陈达倒是没有多想,正要邀请林冲等人先用饭,这时索超看到个熟人,望露天厨房处大叫:“老王,不想你也在这里,来来来,给我来个五味杏酪羊!”
那大厨一见是索超,笑应道:“好叻!”随即回头吩咐道:“给索先锋端过去!”
“一大早晨的吃这个,不腻?”陈达望着索超道。
“你不知道,咱们大名府孩童皆唱:‘王家瓠羹,陈家馒头,北京第一’咱们这番走了,可就吃不上了!”索超说完,一点也不见外,要拉陈达同去品尝,陈达见城墙下大桌边上的弟兄们都吃得差不多了,对史进道:“哥哥,那我先用了哈!”
“怎么用个饭还要汇禀?”索超见说一愣。
“我家这位哥哥说,士卒未饮,己不先饮。士卒未食,己不先食!”陈达学着史进的腔调道。
索超一听,肃然起敬,道:“史大郎恁般讲究!?”
“那当然……要不怎么常言道名师出高徒?”陈达望着史进笑嘻嘻道。
史进摊了摊手,对陈达做了个请便的手势,陈达大笑,和索超勾肩搭背去了,一路上索超望着城边密密麻麻的大桌感叹道:“想不到哥哥弄出这么大场面!”陈达把眼睛瞪得牛大,道:“兄弟你不知,这算甚么?咱们山寨摆起酒筵来,全山好几万人同欢庆,不比这个场面要大!”
史进见状,无奈的摇了摇头,见林冲也是摇头而笑,史进向他打听消息道:“咱们山寨这回从马场带回六千多匹可以直接上阵的战马,槐树坡又缴获一千六百匹,攻城时又缴获了守军和公人配备的六百来匹好马,这下算是赚大发了!我上回听哥哥说,好像也要跟咱们步军小规模配备马匹,不知这回有没有咱们的份儿?”
林冲笑望着史进,道:“是有这么回事!哥哥跟我商量了,经过这几战,暴露出很多问题,山寨确实是准备给每营步军配备一二百匹军马,估计回山寨就会有消息罢!”
史进大喜,既然林冲都这么说了,怕是板上钉钉,没跑的事情了,当下欢喜道:“这样便可做到斥候和传令兵人手一马了!富余的还可以装备战兵,起码能保证咱们每营有一都骑兵,战时必定能派上大用场!”
林冲点点头,原本早该给步军配一些必要的马匹了,可惜山寨一直缺马,故而一直搁置下来,这回有了这么多缴获,算是可以从容的将以前遗留的这些问题解决了。
两人正聊着,忽听这时城楼上值守的士卒大叫道:“唐斌哥哥回来了!”史进见喊,大声问道:“你可看清楚了?”
“确实是他,还有咱们派去打探的弟兄!”城楼上确认道。史进点了点头,吩咐手下大开南门,这时林冲和他一起渡步而出,没多久,接着唐斌,林冲笑迎道:“这次唐兄和杨制使都是满载而归,又都有意外收获,真是山寨之福啊!”
唐斌笑道:“同喜同喜,对了,还没恭喜林教头得了一员猛将相助,真叫小弟羡慕!”三人都笑了起来,这时唐斌看着城边沿着城墙一字铺开的大桌,笑道:“好大的阵仗!”
史进笑道:“得了你的消息,卢员外连夜联络了城中各大酒楼,大约百来家酒店,差不多每家搬了三十副桌椅,一共三千多桌,倒也不好叫人多搬,毕竟人家还要做生意!”
唐斌哈哈一笑,道:“咱们梁山大军,可是仁义之师,理当如此!”说罢和林冲、史进退到一边,吩咐高指挥使领人入城,先去用饭。
高指挥使领命,回身招呼道:“各位河工兄弟,看到城墙边上的桌椅没?大家先去吃饭,安行军的顺序坐,待吃饱了,咱们再说下面的事情!”
走在前面的河工闻言有些踌躇不前,不敢相信梁山的大王们居然给自己拜下这么大的阵势,都是四顾观望,唐斌哈哈一笑,走到大家面前道:“咋地,不敢吃这饭?来都来了,大家不要做小儿女状!吃个饭么,又不是上刀山下火海!”
露天厨房处散发的美食香气早就被饥肠辘辘的河工们吸入鼻腔,对于平日饭都吃不饱的众人来说,这等美味哪里尝过?
眼见那位很是和蔼的大王都发话了,有几个年轻后生忍不住了,带头往挨挨挤挤的空桌走去,有了他们的带动,队伍终于动了起来。
见有人落座,小二们开始忙碌的端起菜食往桌上送去。此时各家酒店不但出了厨师,跑堂的小二自然也少不了,各家酒店都早已划分好区域,只管负责自家搬来的酒桌便是。
中途进来的河工,见前面队伍的弟兄都坐在桌上吃上了,惊喜的同时却没有打头那批人的忐忑,纷纷小跑着往空桌上奔去,没多久,密密麻麻的桌子七七八八的座得差不多了。
小四和他家二叔走在队伍的最后面,眼见此时场地都坐得满满当当的了,唯有一些大王和军爷的坐头比较宽松,可是无人敢往那边挤,小四等人愣在当场,有些尴尬的进退不得。
现场调度的高指挥使见状,上前对正在用饭的史、林两营的弟兄笑道:“大家尽量挤挤,就最后这百把人了!”
索超见状抬起头来,叫道:“来来来,这位兄弟,我这桌就两个人,宽松得很!”
高指挥使不认识索超,但看他气势不凡,不像等闲之人,忙拱手相谢,陈达笑着介绍道:“老高,这位是新上山的头领,磐石营林教头的副手,急先锋索超索将军!”
高指挥使恍然大悟,又重新见礼,索超哈哈一笑,起身还礼,只叫他把人都往这边桌上招呼。
小四和他二叔正好首当其冲,按他们心中的真实想法,他们实在不敢和这些大王们挤着坐,没来由的浑身不自在。何况此人又是山寨头领,心中更是惶恐不安,可是高指挥使这时已经走了过来,把他们望那边安排,他们又不敢不从,没奈何,只好赶鸭子上架的坐了过去。
“小二,你去叫老王把五味杏酪羊再上一份,其他甚么三色肚丝羹,二色水龙粉,野味盘鸭兔糊,奈香新法鸡。荔枝焅腰子,润熬獐肉炙,银鱼炒鳝,间笋蒸鹅,鼎蒸羊,羊四软只管上!就说索超说的!”索超拉过小二,嘱咐道。
小二连忙点头回应,回去催菜去了。陈达见说眼睛睁得铜铃一般大小,道:“乖乖,这都甚么菜,怎么听都没听过?刚才怎么不叫?”
索超哈哈一笑,道:“就我们两个,哪里吃得了那许多?”
“也是!咱们便沾点这些弟兄们的光!”陈达望着在座诸人笑道,众河工坐在这一桌上,大气都不敢出,都把头低了,哪里有人回应。陈达正有些尴尬,恰好这时,各种除了索超外,在座各人连名字都没听过的菜式被流水价的送上来,索超一见菜式,觉得不对,正要回头询问小二,不想王厨子亲自过来,对一脸迷惑的索超解释道:
“昨儿卢员外家的小乙哥跟咱们吩咐了,今儿做菜是要分量不要花哨,所以咱们只准备了鸡、鸭、鹅、鱼、牛、羊、猪肉这些,其他精细菜式都没有备下食材,将军若是要,小人叫人回去取去,小人现给将军做!”
索超顿然醒悟过来,道:“罢罢,这些蛮好的,不必辛苦了老王!”
王大厨知道索超好说话,笑着告辞了,索超对陈达道:“燕小乙倒是个细心的人!”
“谁说不是呢!不过这些菜也不少了,虽然是些常见的硬菜,不过做菜的人不一般,这菜肯定也不一般!刚才那盘甚么五味羊就不错!”陈达点了点头,又见同桌诸人都是畏首畏尾,缩头缩脑,诸多忌惮,邀道:“动筷子啊,来来,干坐着作甚?”
小四见说抬头望了说话的这个彪悍大汉一眼,见他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急忙把头低了,陈达粗豪一笑,道:“你这小子,是个男子汉不?怎地饭也不敢吃,怕我吃了你?”说完,低了一碗酒过来,道:“喝喽!我跟你说,你要不喝,我却不依!”
小四哪里经历过这种场面,求救似的望向二叔,二叔见状,忙起身道:“大王,这是我侄子,他年纪小,还不懂事,我……小人代他跟大王喝一碗,成不成?”
“老哥你等等,待会我跟你干!这酒非要这小子喝不可,男子汉大丈夫,岂能畏畏缩缩,将来哪里能干大事?想一辈子给人欺负不曾?”陈达朝这中年汉子摆摆手,只是瞪着小四。
陈达最后一句话刺激到了小四心中的痛处,到底是少年人,有些心气,只见他猛的站起,接过陈达手中酒碗,一口干下,喝完之后满脸惊诧,望着面色复杂的叔叔和满面是笑的陈达楞道:“这……这城里的酒,怎么跟水一般?”
“傻小子,这就是水!不过我这水,比酒还能壮胆!”陈达哈哈大笑,又递了一碗酒给小四的二叔,道:“来,老哥,咱俩走一个!”
侄子都喝了,叔叔没有不喝的道理,只见那二叔接过酒,抿了一口,眨巴了下嘴,忽全部倒在口里,顿时从喉间发出一种舒爽畅快的长音,大叫道:“好酒!”
见他一副老酒客的架势,陈达笑道:“老哥也是个好酒的?”
“我就好这一口啊!可惜喝不起!”那二叔望着陈达感慨道,索超见说,提起一个酒坛,起身放在桌子中央,道:“只要不喝醉,大家敞开喝!”
爱喝酒的人多有些豪气,二叔见状,将手中酒碗放下,提起酒坛要给陈达、索超倒酒,两人欣然领受。
此时桌上众人你望我,我望他,都觉这两个大王虽然粗豪,却不吓人,满腹的忐忑化作一股强烈的亲近之意,眼见小四的二叔已经和两位大王畅饮了起来,只见有人已经开始夹着离自己最近位置的那些色香味美、闻所未闻的硬菜。
小四也夹起一片听说叫做甚么五味杏酪羊的名菜,慢慢放入嘴中,上下两排牙齿一嚼,顿时一种从未尝过的美味刺激着他那雪藏了十八载的味蕾,直叫他此时恨不得连舌头都一起嚼掉。
……
很多年以后,小四还记得今时今日这道菜的滋味,只是当他再度回味,无论如何也找不到这个感觉了。因为他此时品尝到的,不仅仅是这道名菜的绝味,还有他前半生那些难以言喻的苦。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