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分家

二月清风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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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夫妻二人踏进荣安堂正厅,就见陈氏虽然高坐在主位上,可面上神色却与平日里大相径庭,完全一副畏畏缩缩的模样。

    蔚桓心中又羞又气,羞的是自己的母亲居然这样顶不住事儿,在个晚辈面前缩手缩脚,气的是蔚池,再怎么说陈氏也是他的继母,便是续弦,那也是父亲八抬大轿娶回来的,就算碍着孝道,蔚池也理应对陈氏尊敬几分。

    孔氏此时的心思尤为复杂,论理说,陈氏吃瘪丢脸,她应该感到高兴,可陈氏是蔚桓的亲娘,是她嫡亲的婆母,只要她与蔚桓一日还是夫妻,她就不能站在一边看陈氏的笑话。

    陈氏在蔚池面前没脸面,她和蔚桓又还有什么体面可言?

    再则,蔚池对陈氏的态度,也反应出蔚池对整个二房的态度,他既是连陈氏的面子都不留,对她与蔚桓那就更不用说了。

    虽然她早就知道蔚池此次回来,二房与大房之间无法善了,可没曾想蔚池会这样决绝,也如此快速,昨日从荣安堂离开之后,她当即便着手重新核查府中账册,但毕竟时间太短,她到现在也不过整理出三分之,剩余的三分之二,就算她之前已经梳理了一遍,却难保不会有漏洞。

    孔氏心里有些没底,也有些怔忪。

    她已经两年多不曾见过蔚池,此时见他一副大病初愈的模样,身体消瘦羸弱,但背脊却挺得笔直,只那么闲闲的坐在孔明椅上,一手扶着椅子把手,一手自然而然的端着杯茶,那双手骨节分明,修长有力,大约是因为常年习武,呈现出淡淡的小麦色,并不如蔚桓的手看起来白皙,面容也是俊朗如昔,但比之上京城养尊处优的公子爷们身上散发出来的风流儒雅,却又多了几分沙场历练出来的锐气与锋芒,身上的气势更是分毫不减。

    孔氏兀自愣神,却蓦地被陈氏的声音惊醒,她忙从蔚池的身上收回目光,抬眼往陈氏看去,只见陈氏满脸欣喜,似乎就连身板都直溜了几分,“桓儿和心竹来了,快来见过你们大哥!”

    陈氏此刻确实是满脸欣喜,蔚桓和孔氏到来,她就像找到了主心骨一般,瞬间便有了底气,声音里带着无法掩饰的如释重负和兴奋。

    蔚池目光扫过三人,淡淡的笑了笑,也不言语。

    蔚桓上前朝蔚池拱了拱手,道:“大哥初回上京,既是身体有恙,怎么不多歇两日?”

    蔚桓昨日并未见到蔚池,即便是后来秦风相请,他到清风院帮蔚池招待了大半日的宾客,到最后蔚池仍是没有露面,原本他还真以为蔚池是伤得下不来床,亦或者虚弱得精力不济,此时看来,却暗忖姜泽与尹尚的人下手不够狠,才会让蔚池如今还有蹦跶的余地。

    他说罢细细打量蔚池,但因为蔚池的目光太过具有穿透力,蔚桓有些稍显狼狈的移开目光。

    孔氏还不能起身,只在软椅上朝蔚池笑了笑,露出个清淡的笑容,道:“弟媳见过大哥。”自那日蔚桓到暮雪斋看她,尔后又匆匆离开,孔氏就对陈氏与蔚桓的态度看得淡了些,心中再没那么多羁绊与纠结,近些日子倒是真的好好养起伤来。

    是以,她今日气色极是不错,再加之她向来注重仪容,方才虽过来得匆忙,但却仍是细细打扮过;上身穿了见碧青色绣月白团花的对襟小袄,下身一条月白绣银蝶的百褶裙,头上只松松挽了垂云髻,看起来已经恢复了往日的七八分光彩,整个人如同盛开的清莲,既清新又柔美。

    蔚池心知孔氏的伤,乃是拜自家闺女所赐,他目光在二人身上淡淡扫过,倒也不曾多做停留,只微微点了点头,便又将视线移向陈氏,笑着开口道:“既然人已经到齐了,咱们就说说正事吧。”

    陈氏正腹诽孔氏何时何地都一副娇娇柔柔的样子,也不知道是要勾引谁,就见蔚池看了过来,她当下心神一震,等蔚池说完,忙看向坐在他左下首的蔚桓。

    蔚桓自是不知道自家老娘和媳妇的心思,只蔚池的动作未免太快,他也知道这分家是早晚的事,可自己猜测的是一回事,亲耳听蔚池以这种不甚在意的口吻说出来,则又是另外一回事,昨日吩咐孔氏核账,他并不知道是否已经办妥,当下不着痕迹的看了眼孔氏,对蔚池道:“大哥请说。”

    蔚池点头,也不看孔氏,对蔚桓道:“听说如今是孔氏掌家?”

    蔚桓便是不甘愿,仍是点了点头,“确实如此。”

    蔚池再次点头,“如此,两件事,头一件,自今日起,大房与二房分家,具体怎么分,就按照祖宗规矩来,该你的一分不少,不该你的,我不给你,你便也不要肖想。”

    蔚家祖上的分家旧例,是除了祖产祭田之外,嫡长子分得全部家产的七成,次子三成,若有更多的子嗣,则是将七成全部归于嫡长子名下,剩下的三成由其他子嗣均分。如今蔚池说要遵循旧例,可说是极为公允的做法。

    蔚桓闻言,面上神色有些变幻不定,蔚池能活着回来,他就没想过自己之前做的事情能瞒得住,不管是雷雨薇的死,还是打算送蔚蓝姐弟去昕阳一事,即便如今蔚蓝姐弟活着回来,但孔氏当日杖毙了两个婆子,几乎将二房的心思全都揭露在阳光底下。

    诸般种种,蔚桓从不抱希望蔚池能痛快的分他三成家产,看着蔚池毫无波澜的神色,蔚桓心下既感到欣喜庆幸,又觉得羞臊不甘。

    欣喜的是,蔚池果然还是往日的那个蔚池,行事公正不拘小节;庆幸的是,蔚池并没有赶尽杀绝,在分家一事上为难他。

    而羞臊不甘,则是因为他从孩童时便深埋于心底的攀比,这个从小到大一直需要他仰望的大哥,无论是在被他母亲苛待暗害之时,还是后来入宫做了先帝的伴读、又或者小小年纪从军挣得军功、亦或者后来成亲,娶了有启泰双姝之美誉的肃南王府掌珠,尔后夫妻恩爱顺遂,还是如现今这般身手重伤前途未卜,似乎他从来都是这样的淡然,从来都不将自己放在眼中,从来都高高在上的俯视着他!

    自己需要费尽心机去谋夺的东西,在他眼中似乎不过尔尔,就好比如今。

    镇国将军府传承了百年,三成的家产跟七成比起来确实相形见绌,但那也不是三五千两的事情,而是相当于一个朝中二品大员的全部家底,可他就这样眼都不眨,轻轻松松毫不在意的就说出来了!

    他根本就不在意,他并不将这些家产放在眼中!可这世上怎么会有不贪恋权势富贵的人,这不是人的本性吗?是了,他从小到大就没缺过,镇国将军府嫡长子的出身,赋予了他天生就高人一等的身份,也赋予了他唾手可得的财富以及人脉,他又如何能体会自己心中的煎熬与渴望?

    陈氏和孔氏也有些意外。

    孔氏是微松了一口气,三成的家产,少说也有二十来万,再加上雷雨薇病逝之后她收拢在手中的商铺,便是分了出去,他们二房也能过得很好,足够她为三个儿子提供与现在别无二致的富足优渥生活。

    但陈氏却有些不满,蔚池方才的话,可说是触了她的逆鳞,凭什么蔚池说不给,他儿子就不能要?她是继室不假,可那也是老镇国将军明媒正娶的,蔚池是嫡子,他儿子同样是嫡子,蔚池有的,凭什么他儿子就不能有?!

    他儿子长得玉树临风儒雅谦和,能力也是一等一的好,如今又是朝中的三品大员,凭什么要在蔚池面前低上一头?但思及蔚桓当日与她说的话,蔚家的家产,到最后迟早要落到他儿子手中,她忍了忍并未多言,而是黑着脸看向一边的蔚桓。

    蔚桓深吸了一口气,不大确定的看向蔚池道:“大哥所言当真?”

    “自然。”蔚池放下手中的茶盏。他未必就不知道自己的做法太过仁慈,可蔚家二房的嘴脸虽然丑陋,他手中如今却没有切实的证据。

    便是如今上京城有许多关于蔚家二房谋夺大房私产,谋害侄儿侄女的流言,可那毕竟是流言,尤其闺女和儿子如今已经平安回来,蔚家二房谋害侄儿侄女的名声更加难以成立。

    他若要拿此事在分家一事上做文章,压根就立不足脚,自然也就不能上纲上线,又更何况,蔚家二房都是些什么人,通过此次的事情,已经足够让他了解,他并不想将蔚桓逼得太急,到时候狗急跳墙,没准让蔚桓反咬一口也不一定,如此反倒横生枝节。

    而他现在,只想快些与二房撇清干系,也免得碍眼,“你可是有意见?”

    蔚桓皱了皱眉,摇头道:“没有。”

    “好,那现在说第二件。”蔚池看了他一眼,只要不死缠烂打就好,他对蔚桓的识趣稍微满意,转而看向孔氏道:“如今既是你在掌家,午时之前,把所有账本全都送到清风院来。”

    孔氏闻言怔了一下,她也不看蔚桓,只面色为难的看向蔚池,道:“大哥,您看能不能晚两天?因着这分家的事情太过突然,弟媳最近受伤精力不济,事先也没个准备,许多商铺的账册还没送过来,需要给各家的掌柜传个信,等收上来,少说也要两三日的时间。”

    她还是想再争取一下,三成的家产没分到手之前,她决不允许在账册上出错,倘若账册上出错,那蔚池随时可以将方才的话收回,那二房岂不亏大发了?

    蔚池并不愿意与妇人多做纠缠,尤其这个人还是孔氏这样心如蛇蝎的。

    蔚蓝到安平镇之后,并未与他说太多关于雷雨薇死后孔氏的作为,但蔚栩却是个藏不住话的,且他年龄又小,说出来的话往往不加修饰。

    孔氏简直就是劣迹斑斑,及至要送蔚蓝和蔚栩去昕阳之前,孔氏已经将大房的丫鬟婆子打发得七七八八班,蔚蓝几乎病得下不来床,甚至身边只留下簌月一个忠心的,蔚栩则更糟,身边全是孔氏安排的人,银杏和忍冬能被蔚蓝收拢过来,盖因二人没有背景,人又老实,且之前只是洒扫丫鬟。

    “没准备?”蔚池顿了顿,皱眉冷眼看着孔氏,“弟妹向来是二弟的贤内助,想必自陛下颁下圣旨召我回京,你们就已经开始准备,又怎么会没有准备?”

    这话说出来,颇有些嘲讽,只有做了亏心事的人,才会在事发后胆战心惊,提早做好被人找上门来算账的准备,但无法否认,蔚池说的都是事实,也等于彻底将蔚桓与孔氏身上的遮羞布撕开,夫妻二人当下根本就无从反驳。

    蔚桓脸色难看,但也知道蔚池的性子,这话蔚池既然说出来了,就断无更改,他看向孔氏,微不可察的点了点头,孔氏只得扯出笑脸道:“那弟媳等下就回去催催。”

    “我说的是午时之前交上来,不必等了,现在就去吧。”等,等到什么时候?

    内宅手段他不擅长,但他会治军,任何阴谋诡计,在绝对的实力面前都无处遁形,蔚池看了眼身侧的秦风,道:“你派人跟着二夫人的人去,若有拖沓拿大不交账册的,直接以贪墨之罪送到京兆尹。”

    镇国将军府名下的商铺产业,用的几乎都是世仆,这些人都是奴籍,一旦被送到京兆尹,就是不死也得脱层皮。

    秦风当即黑着脸上前一步,手扶配刀道:“将军放心,若有不开眼的,属下自会处理妥当!”

    见秦风一脸的杀气腾腾,说出来的话带着沙场淬炼后特有的铿锵有力,仿佛真有人要拖着账册不交,他立马就能手刃了对方,孔氏面上的笑意差点绷不住,忙摆手道:“还是不用了吧。”

    蔚池闻言只淡淡看着她,似乎在等她说出个子丑寅卯来。

    孔氏避开蔚池的目光,这些账册她早就收回来,如今都搁在暮雪斋的书房里,若真让秦风跟着她的人去收账册,又去哪里收?掌柜们没有账册可交,到时候被弄到京兆尹,岂不是家丑外扬,坐实了二房贪心谋算家产的事实?

    且这京兆尹杜威,是蔚家军中副将杜权的胞弟,先时因着曦和院走水一事,她已经跟杜威打过交道,那就是个心思缜密比猴还精的。

    原本账册被收上来,就没这些掌柜什么事儿了,倘再被杜威拿住,便是看在杜权的面子上,杜威也会严加审讯,而那些能够在雷雨薇死后立马就倒向她的,又能是什么忠诚正直之人?怕是根本就不用严刑拷打,只需稍微恐吓,就能将她卖个干干净净!

    莫非蔚池是早就看出什么来了?这拖沓拿大之人,说的根本就是她?

    孔氏心中剧跳,撕扯着手中的帕子,复又看向蔚池,极力镇定道:“真不用了,大哥手下的人都是军中得力之人,又怎好让他们去做这些微末小事,还是弟媳派人去吧,倘若到时候收不上来,再麻烦大哥出手不迟。”

    蔚池深深看了她一眼,唇边浮现一抹浅笑,道:“如此便好,弟妹是个聪明人,午时之前,我若没收到账册,会直接派人到暮雪斋取。”可惜这聪明劲没用对地方。

    孔氏闻言勉强笑了笑,若在平时,这样的夸赞,她很乐意听到,可此时,这话不啻于将她丢在油锅里煎,几乎烫得她想要跳起来,“大哥过誉了,这是弟媳分内之事。”

    蔚池不置可否,闻言对蔚桓道:“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回去了,等账目盘查清楚,再行交割,这两日我会派人将东院和西院隔开,这东院日后便是二弟的了。”

    他说到这顿了顿,又含笑看向陈氏道:“老夫人,你是愿意跟着二弟过,还是与愿意跟着大房?”

    先时他并没有想到这个问题,按照惯例,父母尚在时,子女若是分家,父母一般都是跟着长子居住的,可蔚桓是陈氏的亲子,且蔚池从来就没将陈氏当做母亲,所以不自觉就忽略了。

    而陈氏明显惧怕他,想来是不会愿意跟着大房过的,便是陈氏真要不知死活的跟着大房过,那也没什么大不了,一个闲人他还养得起,可陈氏一旦下定决心住进西院,要过什么样的日子,想怎么做,可就由不得她了。

    在场几人都没料到蔚池会有如此一问,这事在蔚池提出来之前,他们从来不曾想过;蔚桓闻言面露沉思,孔氏则是心中一喜,而陈氏面上神色有些惊惧。

    尤其是在看到蔚池那别有深意的眼神时,陈氏直觉这是个陷阱,下意识便摇头道:“不不不,不用。”她若去了大房,蔚池要跟她清算旧账,她又焉有命在?

    “真不用?”蔚池神色认真。

    陈氏连连摇头,生怕蔚池碍着礼法,非要让她跟着大房,到时候她岂不是羊入虎口?

    蔚桓见自家老娘脸色都变了,哪里还有半点老封君的仪态,他再看不下去,对蔚池道:“大哥,母亲便让我来赡养吧,如今大嫂不在了,你身受重伤,又有蓝丫头和阿栩要照顾,哪还有多余的精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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