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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夜殒淡淡道:“别说了,嘉华,你先出去。”程嘉华笑道:“不行啊,师父,我得在边上盯着。她是我的弟妹啊,万一一个不留神,让她辈分骤转,成了师娘,那我岂不是亏大了?”
南宫雪经李亦杰一番冷嘲热讽,对此事最为敏感,听程嘉华又来讥刺,眼眶不禁发红。暗夜殒怒气远比她大得多,猛地离座站起,上前几步,反手一拳挥在程嘉华脸上,冷冷道:“以后再敢胡说八道,当心你的舌头。”
程嘉华被打得一个踉跄,抹了抹嘴角滴下的鲜血,苦笑道:“好,那弟子到门外去给师父望风,两位自便。”一面点头哈腰的退了下去,将大门阖拢。
南宫雪听着门声“吱呀”一响,轻叹口气,房中沉静得一根针落地也能听得清楚,为打破尴尬的气氛,唯有没话找话,假装欢快的道:“哟,很难得嘛,听到脚步声,你竟没即刻采取攻击?这警戒心可比以前差得多啦。”
暗夜殒道:“我早知道是你。”哼了一声,半眯着眼抬头看向她,一只手撑着桌角,一派慵懒神情,冷冷的道:“什么事,说。说完了……”南宫雪满腔哀痛压抑不住,急想找个发泄渠道,突然间失去了控制,奔上前双手搂在暗夜殒颈中,下巴抵在他肩上,低声抽泣起来,瘦弱的身子颤动不止。
暗夜殒在她抱住自己的一瞬间,全身陡然一僵,如一尊石像般木立不动,只敢心脏狂跳,流动的血液仿佛全冲入大脑。他平时给人稍碰一下手背,也要立即甩开,这次更是尴尬的失去了全部应变能力,那句说到一半的“完了就快走”自也咽了下去。
右手如被机括牵引,一顿一顿的缓慢抬起,想扳住她肩,将她推开,但手指才碰到她肩头蓬起的衣衫一角,已是脸红心跳,竟然按不下去。他抬手极慢,落下时却是“唰”的一下回归了原位,嘴唇动了动,结结巴巴的道:“你……有话……好好说……别这样……”
南宫雪哭道:“你……你昨天为什么要帮着他们凑趣……说我和陆黔有……什么……”暗夜殒脑力尽失,嘴里机械性漏出的几句话,连自己也不知道在讲什么,道:“我……只是随口一说……”南宫雪哭道:“我想跟你道歉,你也不睬我……你是不是还在怪我呀?那天在山谷里……”暗夜殒道:“不是!我……我早就忘了。”
南宫雪哭声停了停,会心一笑,暗想:“我只提了一句山谷,你要真不知所为何事,哪会答得这么快?”其实要问暗夜殒对那一耳光到底是何想法,恐怕在他清醒时,也是说不明白。又过一会儿,感到南宫雪仍没放手之意,靠在怀里的身子却更显得软绵绵的,讪然开口道:“呃……那个……南宫姑娘……”
南宫雪刹那失神,倒有些怀疑自己听错了,道:“你叫我什么?”暗夜殒道:“没……没有什么……”南宫雪微微一笑,沉郁已久的心情因了他这句称呼,瞬间明媚不少,暗想:“看来你还是记得我名字的嘛……那为什么总是假装不知?”这一路上暗夜殒对她只以“喂”相称,给他叫得实是憋闷。
两人保持这尴尬姿势又不知站过多久,南宫雪如同自言自语般轻声道:“他们都误会我,连我最敬爱的师兄也在冤枉我……非要说我,对你有了情意……可我真的不是那种随随便便的女孩,其他人也罢了,我和师兄十多年的情谊,竟然换不来他的一点信任……”
暗夜殒听了这话,心里蓦然腾起一股怒气,暗道:“我唯一爱的只有梦琳,跟你本来也没什么亲近,那该死的李亦杰竟敢说我在勾引你,我是那种花心的人么?”对南宫雪再无怜惜,一把将她推开,道:“你既然不想被误会,就别尽做些给人落下话柄的浑事!滚开,离我远一点!我最讨厌别人靠近我,没跟你说过?”
他盛怒之下使力极大,南宫雪原是整个人瘫软的倚着他肩,全身重量都撑在他身上,这一下猝不及防,几乎被推得摔了出去。连跌数步才勉强站稳,举袖擦了擦脸上的泪水,显出一副毅然决然的神色,与之前柔弱大不相同。暗夜殒刚见她向后连退时,有意伸手相扶,终因拉不下这个脸,犹豫不决,后来看她并没跌倒,自是作罢,更没打算多言询问。
南宫雪瞪着一双清亮的眸子,目不转睛的盯着他,冷冷一笑,恰如冬日孤菊般冷艳凄绝,暗夜殒在这等目光下竟有些无所容身之感,不敢直视。
南宫雪振振有词道:“身正不怕影子歪,既然没做过亏心事,何须畏惧好事者编派?我只把你当做很好的朋友,你也知道,我的心早就给了师兄,如果你也相信那些谣言,以为我对你有非分之想,那是你看轻了我。刚才是我一时失控,却又怎地?你心里只有梦琳一个,无论如何不会背叛她,那尽可坦坦荡荡的面对我。好,一直以来,算我看错人了,早知你这么讨厌我,以后我也不会再傻乎乎的凑到你面前了,这种自讨没趣的事,你以为我很喜欢做?”
暗夜殒几乎是脱口而出,道:“我没讨厌你。”南宫雪一怔,她向来是吃软不吃硬一型,稍得他一句温言回应,义正词严的神色又被瞬间打垮。带了些欣慰,又夹杂些探寻,道:“你……刚才说什么?”
暗夜殒神色微窘,视线盯着房中角落,道:“这些话……我只说一次,随你听不听了。我从没觉得你讨人厌,与此相反,你还是为数不多的几个愿以真心待我的人。江魔头是不提了,玄霜那小鬼……屡次在我面前做戏,我不是看不出,只是没兴趣拆穿他。但他能假扮得这么合我胃口,让我觉得喜欢,也算不易了。其他人要么是畏惧我的武功,表面对我低三下四,要么是恨我入骨,每次见到都诅咒我早点下地狱。整日跟这些人周旋,不仅累人,也没趣透了。这几天我跟你说过的话,以前跟别人的总共加起来,大概也没这许多。对你冷漠,只因我待人处事向来如此,倒不是看不起你。我告诉过你,我不喜欢说话,很多事我虽有想法,也从不愿讲出来。但有时听你所言,竟能将我心里一些尚未成形的念头具体表达,与我不谋而合,我佩服你的口才。”
他说话时声音既轻,语速又快,倒像是一个人关在房中嘀咕。南宫雪凝神听着,却是将每句话都听得清楚,道:“待人冷漠,或许也是你借以保护自己的一种方式,为增添神秘,好令旁人更加敬畏。”
暗夜殒道:“嗯,行事总令人摸不透,是很有利的,未知事物当然会令人产生恐慌。但我恨透了那些虚伪的嘴脸,在我面前就歌功颂德,在背后就无中生有的痛骂我,真是杀光了都不为过。其实我也不是……当真怎样……别人对我的好,我心里是有数的,只不过没人真心待我罢了。无论是先教主交给我的任务,还是杀不杀人,对我来说都无所谓,活着只是具行尸走肉的躯壳。倒是你……虽出身正派,却并非全然受规矩所囿,不像你那个师兄,只是个可悲的傀儡而已。你值得让人欣赏,我并不后悔认识了你,也希望你能好好活着。”
南宫雪又惊又喜,直感生平所听的一切赞美之中,从没一句比得上这几段动听。道:“你……你能再说一遍么?我很喜欢听!”
暗夜殒此时脸上少了忸怩,恢复以往的盛气凌人,冷冷道:“我告诉过你只说一遍。你没听的话,那就算了。”南宫雪笑逐颜开,道:“我听到了,也会记在心里的。哎,多谢你啦,听了你这些话,我情绪舒坦多了。”暗夜殒道:“尽是些瞎扯的闲言碎语,有什么好高兴的?你还是尽早忘记的好。”
南宫雪不理他的有意刁难,从身边取出个包裹放在桌上,解开扣结,检视随行物事,道:“明天攻打祭影教,我也会去。”她语气斩钉截铁,不留半点商量余地,就如告知李亦杰时一般,只是给他通个信儿。
暗夜殒听她说完,抬起头冷冷看她一眼,神色复转平静,淡淡道:“不要去。此行有死无生,李亦杰的计划并不精密,毫无胜算,江魔头绝非你们所想那般容易对付。”
南宫雪从他冷漠的言语中不难听出一分关心,笑了笑道:“要是每场战役都须有了必胜把握,才能进军,那还不知要到何年何月去。就算真有危险,我师兄他……我也要陪在他身边,同他一起面对。其实你也不必给自己太大负担,你以敌方将帅的立场,带我们进入祭影教,在你的旧日下属面前可有好大威风。”
暗夜殒冷笑道:“威风?我怎么没觉得?如果有朝一日,换成是你带人攻入华山主峰,到时再看你怎生逞这份威风!”
南宫雪道:“我们华山派好好的,没做过什么坏事,没招惹过人,谁会来跟我们过不去?我又怎会叛变投敌,领着敌人上主峰?”暗夜殒冷笑道:“哼,所以呢?”南宫雪一怔,才明白他要问的是当了叛徒后的心态,正寻思着怎样开解,暗夜殒又道:“没做过坏事,就不会有人主动来招惹上门?你是觉着所有覆灭的帮派,都是罪有应得?”
南宫雪想到被无辜灭了满门的无影山庄,起因却是为一件并不存在的宝物,深感魔教之心狠手辣。摇摇头道:“不是,我可没这么说过。”
暗夜殒好似看穿了她心思,冷笑道:“你的想法还真幼稚,江湖的特点便是一种残酷的真实,远没你理想的美好。别人才不会睬你行事正恶,只要毁了你对它有益,哪还顾得着其他?什么善恶到头终有报,都是迷惑人的假话。整个武林,成者为王,能者为尊,只有力量才是至高无上的。站在顶点之人,不论他再怎么穷凶极恶,旁人依旧巴结他的势力,谁都不敢去动他一动。否则江魔头双手沾满无辜者的鲜血,现在又怎能这么继续舒舒服服当他的教主?如果真有因果循环,为何不应在他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