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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来暑往,春去秋来。茅山脚下的茅山镇中,这些年都会有一个越来越俊秀的少年每天清晨在那里跑步健身。这个少年,就是我楼淼淼!时间已经从80年代进入到了90年代,我随着师父居住在茅山镇上修道,也已经有些年头了。这中间,除了每年春节我会回到湖北的家里陪父母过个年。其他的时间都跟随在师父身边,背诵经文咒语,熬炼身体!
师父曾经说过,身体是修道的本钱。只有把身体熬炼好了,自己的精气神才能达到常人所不能及的阶段。精气神饱满了,施展的咒法才更有威力。关键在于,哪天要是遇见个狠角色。不论人鬼,有个好身体,你打不过总归是能跑得过的!对于这句话,我深以为然!
我时常会问,为什么身为茅山派的掌门,却不能住进大茅峰正殿,而要蜗居在山脚下的这个小镇子上。师父每每到这个时候,都会用他那忧郁的眼神看着高耸入云的大茅峰对我说:“因为上面的那些人,已经不算真正的茅山弟子了。”
十年浩劫过后,很多的传承都烟消云散了。取而代之的,则是一些披着袈裟或者是道袍的俗人,占据着那一座座雄伟的寺院或者是道观。一切向钱看,也取代了一切向前看,成为了这个社会的主流。而像师父这样身怀千年传承的人,反倒是成为了非主流。
每当年轻气盛的我替师父不值的时候,他老人家都会用一句话来打发我。那就是“一饮一啄莫非前定,诸般经过皆是因果!”
因果什么的,我没放在心上。现在我最关心的,就是镇上的豆腐西施她公公的丧事。因为我和师傅平日里常穿道袍示人,小镇上的人们逐渐也就将我们师徒两,当作了靠给人算命看相混生活的神棍对待了。当然,神棍在他们心中也还是有些份量的。尽管眼神中常常流露出那么一丝丝的不屑或者是同情,可是在言语上,却鲜有人敢得罪我们师徒。生在茅山下,长在小镇中的他们,和外界不同。心里对于鬼神之道,多少还是有些个敬畏的。
“老茅道长,淼淼道长。明天我公公就该上山了,今晚还想麻烦两位,去给帮忙念念经,超度超度!”正当我脑海里比较怀念镇上那位略有姿色,以卖豆腐为生的嫂嫂的同时,她就出现在了院门口。此时正有些扭捏的轻扯着身上的那件大v领的褂子,冲里面道貌岸然的我,还有道骨仙风的师父说着。
“大v领被你这么一扯,啧啧啧!无量寿......”我迅速的拿眼神冲面目姣好的嫂嫂身上一扫而过,同时在心中默念了一句道。
“啪~”师父拿起身边的拂尘在我脑袋上敲了一记,从蒲团上站起身来冲豆腐西施稽首了一下。
“分内之事,王家嫂子先回去,晚间我和孽徒必定如约而至!”师父很是平易近人,满脸慈悲的对那嫂嫂说道!而那种慈悲的脸色,是从未在我身上展现过的。
“那就多谢两位道长了,晚上请早点到,去我家吃饭吧!”王家嫂嫂又扯了扯大v领,冲我和师傅各自招呼了一句,这才如释重负般转身离去。
“别看了,你还小!”师父和我站在门口,目送着王家嫂嫂。直到佳人的身影完全消失在眼帘之后,这才扭头对我说道。
“师父,你老了!”我很认真的对师傅说完,随即快步进了院子,钻进了自己的那间小屋里。
夜晚,在我度日如年般的盼望下,终于降临了。从院子里的小水井里扯上来几桶冰冷的井水,将身上擦洗干净之后,又换上了一套成色较新的道袍。我和师傅,这才双双携手出门。
“茅六方,你亲自出马了?哟呵,今天怎么舍得换件新道袍出来?”进了王嫂嫂的家门,小院里摆放着的几张桌子周围,早已经坐满了人。这些都是王家请来坐夜或是次日清晨出殡时候的帮手。现在火葬已经成为了常识,所以为了抢火葬场里每天第一炉火,出殡的时间也越来越早了。当然,得等到天亮,也没人乐意黑灯瞎火的时候抬着棺材上路不是?主要是,人们觉得晚上抬棺材,不吉利!
和师父打招呼的,是镇上唯一一家录像厅的老板,黄怀水。人们大多在背地里称呼他做黄坏水,因为这货平日里尽放些从港台走私进来的风月片,去勾引那些有妇之夫们去他那里消费。何为风月片,各位看官都懂的。普通枪战片,5毛钱一个人。风月片的话,8毛钱一个人。
90年代初,人们的业余文化生活也丰富多彩了起来。除了去舞厅,更多人则是喜欢去录像厅和台球室打发时间。而那时候人们的收入,和80年代相比,也得到了大幅度的提高。闲暇时候花个块儿八毛的,往录像厅一坐。再买瓶冰镇汽水慢慢喝着看着,还是很惬意的。当然,风月片里的镜头,也能让观众们热血喷张,双腿交错叠放不已。别说你没这么干过,别看别人,就是你了。你一定这么干过对不对?哈哈哈,被贫道猜中了吧?!
书归正传,凡事都分利弊两端。黄怀水放那些风月片,是只顾得赚钱,却不去管买票进场的观众是不是适合看这些东西。人对于新生事物,都是好奇的。尤其是在改革开放正进行得如火如荼的时候,大量的境外产物涌入了国内。好的,不好的,一股脑都展现在了国民的眼前。在那之前,女人的身体对于所有人来说,还算得上是比较神秘的。尤其是,风月片里那些姿色不俗的女人。
黄怀水做录像厅的生意,好的一方面是拓展了镇子上居民们的眼界,让他们通过录像,对外面的世界有了一定的了解。而不好的一面,则是在晚间播放风月专场的时候,观众的年龄问题。
每天晚上8点,他的那家录像厅里,就聚集满了老中青少四代人。上至拄棍的老者,下至初中的学生娃。大家伙儿都会齐聚在幽暗的录像厅里,聚精会神的,默不作声的,品味着面前那台24寸大彩电里的画面。当然,偶尔也会传出一两声粗重的喘息声。而前排的好座儿,则无一例外被镇上的那些年长者所占据。
“怎么?今天不开张?”师父对于黄怀水,并不像有些人那样白眼相对。在他看来,人家能抓住商机赚钱,那是人家的本事,也是人家前世修来的。这种事情,羡慕嫉妒恨,是没有用的。
“王家媳妇请我来帮忙,街里街坊的既然开了口,我少开一天门又有什么打紧的?”黄怀水露着嘴里的那两颗黄板牙,递过来一支烟对师父笑道。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在我看来,人家这话确实是说得漂亮。
“麻烦大家了,没什么好招待的,大家将就着吃点饭吧。今晚上,还要麻烦大家在这里坐个夜。我们家也没什么亲戚,事到临头也只有请街坊们多帮忙了。”就在大家互相低头寒暄的同时,穿着一身孝的王家嫂嫂从里屋走了出来,有些柔弱的对在坐的所有人说道。
酒菜上桌,照例是那些大鱼大肉。不同的是,每桌多了两盘豆腐。王家嫂嫂亲自磨的豆腐!
大鱼大肉这话儿,只有在死了人的家里才可以说。例如在湖北,就管奔丧叫做去吃大肉!平日里各位要是去别家做客,主人家的鱼肉片厚了一些,肉块剁大了一些,诸位可千万别说大鱼大肉。脾气好的,人家忍在心里,遇上脾气不好的,揍人是轻的。实在憋不住,真想吐槽一下怎么办?可以换个说法,这鱼真粗,肉真厚实,这么说就没问题了。
晚上需要熬夜,所以也就没人客气。酒肉那是可劲儿的往嘴里造,当然也不排除想把份子钱给吃回去的想法在里头。说到这里,又有一事要嘱咐各位了。就是丧事的份子,只能在出殡之前给。出殡之后,大家若是还没来得及随份子,那就不要随了,没的给钱找打挨。人家都出殡了,你再去随份子,就是意味着你祝主家再死一位的意思了。这事儿,搁谁都得动粗不是?
因为有了数年前大洪村的那次教训,这回师父他老人家谨慎了许多。等到酒席散后,带着我屋前屋后亲自跑了一圈。四处查看了良久,这才返回院子里将院门关上,准备做法事。而那些前来帮忙的街坊们,平日里鲜有机会看我师徒出手。此时也是饶有兴致的围坐在小院里,伸长了脖子往停尸的堂屋里瞅着。
“叮,叮,叮!”随着师父敲响了手里的罄,院子里顿时安静了下来。人们开始期待起我们师徒接下来的表演了。是的,在他们眼里,这就是一场表演。一出死者家属出钱,演给活人看的戏。
“天尊告左玄真及诸人鬼,叮当,叮当。
一心静听五念之经呐!叮当,叮当。
一念三宝常慈愍呐,
愿得拔度出火坑呐。
......”
寂静的夜里,师父那抑扬顿挫的唱经声伴随着叮当敲响的罄,传出了老远!而我,则是引领着主家唯一的儿子,在桌椅搭建起的木桥上步步前行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