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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祈是后来回家,问了莲翩关于严家三郎和清玄君的事情,才知道今儿自己认识了两个怎样不得了的人物的。
彼时莲翩大呼小叫地嘶吼:“小姐,你这半年多在洛京算是白混了!居然连长歌当哭的严三郎和迎鹤为妻的清玄君都不认识。”吼完又扯着她,非要她讲讲清玄君到底长个什么模样。
桑祈回忆了半天,只记得那个枕在自己腿上一股酒味儿的头。
心目中谪仙一般的人儿被做如此形容,莲翩对自家小姐的审美能力失望得哭天抢地。
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不都是一个鼻子两个眼,桑祈蹙眉打量她,不明白她为何如此激动,只将妻字听了进去,反问:“那成天宿醉不醒,放浪形骸的哥们儿,竟然有妻室了?”
“并没有。”莲翩一听,立刻反驳,从失望中奋起,收拾好情绪,正色道:“却说当年清玄君年纪也不小了,有阵子家里非对他逼婚。清玄君二话不说,次日便给自己养的仙鹤披上盖头,穿上喜服,拉着它拜了堂。气得父亲当场犯了咳喘症,两个郎中抢救半天才给救回来。”
桑祈想象了一下,只觉那画面太美,不忍直视,确是他的风格。乐得眼泪都要出来了,问:“后来呢?”
“后来闹到皇帝那儿去,皇帝竟然觉得挺有意思,认同了这门亲事。”莲翩说着,一脸惋惜,“从此清玄君雅士之名更盛,可再没姑娘能惦记他了。”
桑祈品着这番话,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所以,还是有妻室。”
“……非要这么说倒是也没错。”莲翩抿着唇,好不乐意承认这一点似的。
便听桑祈伤感道:“难为那鹤了。”
“……”
而后严家三郎的故事,桑祈费了好大劲,哄了好半天才套出来。方知此严非彼闫,他和闫琰并非同宗,而是来自旧都淮安的世族。据说原本是巫术世家,把持着历朝历代的礼仪祭祀。家族历史可以追溯到大燕前朝,再前朝,直到史料语焉不详的年代。
可惜大燕最近一百多年来崇尚修道,巫术不行,严氏族人现在也就没什么事做了,只享受着民间的崇高声誉,偶尔也在朝堂上谋个差事。只有极少部分人,还以国祚命脉守护者的身份要求自己,比如三郎严桦。
所以,他活得高尚,却也艰苦。曾悲怒交加,一路狂奔到山水穷尽处,放声豪歌,令天地怆然,神鬼闻之恸哭。
腊月二十三,小年夜的雪又开始下了。天地间一片肃穆纯净的白。
桑祈凝视着亮如白昼的窗外,好奇当年他所悲,所怒,又都是为了什么呢?也好奇,与这二人私交不浅的晏云之,又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雪越来越大,视线愈发朦胧,她觉得自己认识他愈久,便愈看不透他了。
但有一点,她心里隐约有一种感觉,觉得晏云之不收荷包,只是存了心地戏弄她,等过了年,到正月十四的时候,他便会收,也会答应自己一起去上元节灯会。莫名的,缺乏真凭实据,只凭直觉,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哪里来的自信。
于是,国子监年前最后一日上学的时候,桑祈和其他弟子一样,逐一给博士、司业、祭酒行过稽首之礼后,踏踏实实地回家了,并没有特别去打扰晏云之。整个休沐期间,改吃吃,该玩玩,该练武练武,让自己好好过了个年。
到了初八,文武百官的休沐期结束,国子监也该复课了,桑祈才觉时光一晃就过去,自己还没有乐呵够,抻了半天懒腰,才被莲翩从床上拉扯起来。
梳洗更衣都是浑浑噩噩,一去给父亲见礼便精神了。
只见桑巍没在书房里,竟坐在院中,正同卓文远下棋,看上去还聊得十分投机。
卓文远见她出来,还笑眯眯地招招手,示意她过去,好像自己才是这宅子的主人似的。边笑,边看似漫不经心地在棋盘上落下一子。
桑巍则压根没注意到爱女,全神贯注盯着棋盘,突然猛地一拍大腿,粗声喝道:“臭小子,又输你一步。老夫不服,再来再来!”
跟一个晚辈斤斤计较……像什么话嘛,桑祈微微蹙眉,凑了过去,嗔道:“父亲。”
桑巍这才发现她,豪迈地一挥手,道:“闺女,别急,让爹再跟他杀一盘,绝对逆转败局。”
桑祈无奈叹气,按下卓文远要拿棋子的手,拉着就走,道了句:“时候不早,该上朝的上朝,该上学的上学,都赶紧散了吧。”
卓文远只得连连道歉,回身朝桑巍拱手道:“晚辈放学再来。”
桑祈拖着他走了老远才甩开,拍拍袖子道:“来个头,你这到底是来做甚?”
卓文远步态恢复正常,还是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狐狸似的,勾唇道:“如你所见,陪桑公下棋。”
“啊呸。”桑祈白了他一眼,“我怎么觉着是存了心上门套近乎呢。”
他又不知道从哪儿掏出两个桃核木雕在手上把玩着,桃花眼弯弯,天生一股风流,此刻全在眉梢,不置可否道:“怎么办,你这儿这么难以攻克,我只好另辟蹊径,从你父亲那儿入手咯。”
桑祈觉得跟他没话可说了,真想攻克,也不找个靠谱的方式,找她爹下棋有何用。也太不了解她了,智商捉急得让她根本不想就此问题继续探讨下去,自顾自继续往前走。
不料他却紧追不放,凑上来抬手用折扇抵了抵她腰间挂的荷包,问道:“这是要送晏司业的那个?”
桑祈点点头,之前为了随时找机会送,她已经养成了把它挂在身上的习惯。
“我看看。”卓文远伸手道。
桑祈便听话地将其解下来,递了过去。
卓文远收了桃核,捏着荷包端详一会儿,挑眉道:“气味不错,我收下了。”说着就要往自己怀里揣。
桑祈一听,这可不行,荷包里面还有做为赌约证明的信物呢。虽说外皮找莲翩重绣过,可里面的内容可是特定的,被人抢走了算怎么回事,于是抬手便要去夺。
卓文远打定主意跟她嬉笑打闹,似平时一般左闪右躲。
桑祈试了几次,惊奇地发现,自己竟然抢不回来!
从何时起,她竟连卓文远手里的东西都夺不过了,还让他占了上风?!
桑祈有些着急,看着卓文远随意扭来扭去的动作,不由心底一凉。是自己这些日子以来太疏于练习了么,这武功水平,都不如游手好闲的卓文远了……她在这一点上最容不得输,自是又羞又恼,也不想抢什么荷包了,愤愤地一拂袖,转身就走。
想着给他就给他吧,反正若晏云之不答应上元节赏灯之邀,荷包送出去了也没用。若是答应了,到时候随便送个什么荷包也就都能蒙混过去了。破罐子破摔地就丢下卓文远,自己先去了国子监。
之后的几天,卓文远好像打定了主意一般,总是阴魂不散地在桑府出现。
可桑祈明明看着眼烦,却没有理由赶他——因为人家又不是来找她,而是找她父亲的。真是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
每每只能迎上他狡黠精明的笑眼,不屑地朝他做个鬼脸,该干什么干什么,练她自己的武功去。因着受了刺激,最近格外拼,又专门放了莲翩的假,让擅长打探消息的她再去多寻找些关于那老者的蛛丝马迹。
就这样,一直到了上元节前一天。洛京各家各户的公子小姐,都对第二天晚上的结果翘首以待,不乏有人激动地睡不着觉。
桑祈拿了个新做的荷包,专程到晏府去找晏云之,在正门的灯笼下等着,一见面二话不说,只是摇了摇手里的东西。
晏云之一动不动,保持着优雅善意的微笑。
二人之间不知何时已经培养出了这种诡异的默契。
他知道她的目的,她明白他的意思。
天有些冷,桑祈耸耸肩,并没有表现出意外或失落的情绪,从容地将荷包系回腰带上,一边将衣领裹紧,一边问:“你明天会来吗?”
晏云之稍微花了些时间想了想,最终还是给了她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未必。”
“好吧。”桑祈笑笑,做了个长揖,道:“那,明天见。”
她仍然心里有一种预感,觉得他会如期而至,尽管坏心眼地不说。
于是第二天傍晚,她早早便等在举办灯会的长街口。
半个时辰过去了,晏云之没有来。
一个时辰过去了,晏云之还是没有出现。
约定好的时辰已至,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依然没有出现熟悉的那个身影。桑祈从期望渐渐变得失望,叹了口气,蓦然转身,独自一人穿过拥挤的街道,分开汹涌的人潮,来到早已备好的戏台。
宋佳音一干人等早就恭候多时了,每个人似乎都预见了这样的结果——晏云之没收下她的荷包,也没有答应她的上元节赏灯之邀。
这场赌约,桑祈输了。
一众赶来围观的人中,数宋佳音最开心,一直掩着嘴笑,亲自推着桑祈往台后去,喜悦道:“快来快来,先换个衣裳,别耽误节目。”
桑祈无奈地被她推搡着,见了那个原本准备登台表演的名伶。
名伶也早就被吩咐好了,恭恭敬敬地给她行了礼,拿出一套为她准备好的衣裳,教她穿上,又帮她用水彩描绘了眉眼,一切都进行得那么顺理成章,按部就班。
桑祈待到装扮好后,脚步局促地上了戏台。
该死的,想当年偷偷上战场都没有这么胆怯。死晏云之,这笔账我桑祈跟你算定了。
她的手指在长长的水袖里紧握,咬牙切齿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