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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凉萤看着那袋子,只觉得料子有些眼熟,却不能确定是在什么地方看到过的。
赵经云将那袋子放在手里细细摩挲着,语气带着几分怀念,“大家都知道,我母妃乃是南直隶席家村的人。席家村盛产一种与江南织法不同的土布料子,便是这个了。我舅家年节时入宫来探望我和皇妹,因家境窘迫,便以此作为年礼。皇妹取了那料子,在闲暇时缝制了两个随身携带的小袋子,我今日全带在身上了。”
他看着停止了哭泣,但脸上仍然挂着泪痕的谢凉婉,浅笑道:“方才那个,是不是我赠予谢四小姐的?”
谢凉婉用袖子擦干脸上的泪,大力地点头。她指着方才因为太过激动,而被自己扔在地上的那袋子糖,“并不是这个丝缎所制成的。”她努力地回忆了一下,突然想起了一个细节。
因为对赵经云送的糖实在喜欢,谢凉婉在尝了一颗之后,还仔细地看了那袋子。她记得在右下角有绣一个极小的云字,后来还不等细想,就被柳澄芳的侍女给拉走了。
但谢凉婉不太能肯定,所以犹豫地道:“我……仿佛记得,那袋子上头有用金丝绣了个云字。”
赵经云莞尔一笑,将袋子递给柴晋,让他看分明。“谢四小姐从方才起并没有细瞧过我手里的袋子,皇妹绣的字极小,那种距离轻易是看不见的。”
柴晋将信将疑地接过,但左右翻了几次,都没能找出谢凉婉和赵经云口里所说的云字。
最后还是吴怡眼尖,在袋子的右下角指了指,“王爷,在这儿。”
柴晋挑了挑眉,顺着吴怡指着的方向仔细去看,果真瞧见了。那字绣得极秀气,一看就是女子的笔法。而且的确很小,他一个不留意就看不到。可见谢凉婉的确没有说谎,而赵经云也不是无的放矢。
薛简此时缓缓道:“方才我同五皇子在过来的路上,曾撞见个行迹鬼祟的小厮。若放在平日里,我也就不会当回事。但今日所发生的事却涉及到了谢四小姐的闺誉,且不妨小题大做一次。”
谢凉萤从地上捡起被谢凉萤扔掉的袋子,来回翻看,细细摸了摸,向柴母问道:“老王妃,你瞧这个料子,可是前年宫里头赐下来的江南御贡吴罗?”
“哦?”柴母惊疑地从谢凉萤的手里接过袋子,“我瞧瞧。”
她只一摸,便知道那料子必是丝而非棉的。摸上去微微发涩却又柔滑细腻,还是生丝而非熟丝。柴母眯着眼睛,想看清楚料子上头的经纬,但却因上了年纪而看不大清楚。她将袋子递给吴怡,“阿怡替我瞧瞧,与这个可是同一个。”
柴母从身上解下个荷包来。
吴怡接过袋子与荷包,反复进行对比,最后确认无误道:“的确是同一个。”
吴罗乃是四经绞罗,乃是从古时候传下来的织法,现今会的人已是不多了。
细心的吴怡还发现了荷包与那袋子的相同之处。她将袋子与荷包合在一起,递给柴母,“老王妃你看,这上头的花纹是不是合得起来?”
花纹比经纬织法来的大,柴母是看得清的。她来回比对着,最后脸色越来越不好看。
谢凉萤看柴母的脸色,就知道她已经确定了荷包与袋子是同一匹吴罗上拆下来制成的。她道:“也是凑巧,我祖母前些年正好从宫里头请安回来。因是年节,所以皇后娘娘特地赐下平日里贵重而不可多见的东西。祖母怜惜我,就将那仅有的一匹给了我。”
柴晋冷着脸,斜睨着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侍女,“去给我查查,方才有几个小厮经过这儿的。一个都不许漏下,全都给我带过来,让薛侯爷认认。”
那侍女一磕头,正要起身去。柴母却拦住了她。
柴母对柴晋道:“叫她去,难免会出包庇之事,倒不如叫阿怡跑一趟。她好赖也算是府里半个主子,敢在她跟前偷奸耍滑的下人,咱们府里也不用留了。”
柴母这是特地要给吴怡立威。柴晋虽然知道,但此时已经没有心思再去计较了。他挥挥手,示意吴怡快些去。
柴母看着那大夫,朝里间使了个眼色。
大夫朝她一拱手,带着行医箱去里头给柳澄芳把脉。其实早些日子,柳澄芳就用重金买通了这位大夫,让他届时假称自己情形危急。但看如今的势头,大夫觉得自己还是明哲保身来得更好些。
他甫一进去,就看到双目赤红的柳澄芳正坐在床上。她的陪嫁嬷嬷将大夫捂了嘴,一把拉过去。
柳澄芳阴着脸,把手伸向大夫,“给我好好地诊一诊,倘若诊错了,你那女儿也别想好过得了。”
大夫战战兢兢地伸出手,迟迟不敢搭在柳澄芳的手腕上。
柳澄芳一把将他的手按在自己的腕上,富有警告意味地盯着大夫。
大夫用另一只空着手抹了抹额上的汗,搭脉的那只手一直不断颤抖着。
柳澄芳见他半晌都没说出半个字的诊断,闭上眼靠在隐囊上。
吴怡不一会儿就领着几个小厮过来,“今儿府里办宴,大都去前头帮忙了,后宅留的人就少。”她侧了侧身,露出身后的小厮们,“这几个,当时都是在后留着的。”
薛简只瞄了一眼,就踱步到柴晋身边,“右手边第三个。”
柴晋会意地点点头,指着那个人,“过来。”
还不等柴晋说什么,那人当下就双腿哆嗦着跪下了。
柴晋是认识这人的,乃是柳澄芳某个陪嫁嬷嬷的儿子。
那小厮跪下后就不住地磕头,断断续续地道:“都、都埋在吴姨娘院子里头了。”
柴母冷笑,“好个一箭双雕。”
吴怡红着眼眶垂下眼,此时她无论说什么,都不合适。最恰当的做法,就是什么都不说,让柴晋和柴母为自己出头。
柴晋自然不会给那小厮什么好脸色,特别是见吴怡那一股子的委屈样,想起这些日子来柳澄芳和自己的争执。就像是有只手在不断捏着柴晋的心,起先的疼痛还能忍受,等到越捏越紧的时候,骤然爆发。
“去给我把东西重新挖出来!”柴晋撂下话,就毫无征兆地冲进了里间。
柳澄芳正倚着隐囊闭目休憩,等到喧闹声越来越近后睁开了眼。
柴晋居高临下地看着柳澄芳,冷笑道:“果真是装的。”
他一把挥开大夫,将柳澄芳从床上直接拖下来。
身边一群侍女嬷嬷们都跪在地上,哭天喊地地让柴晋看在与柳澄芳夫妻多年的份上快些松手。
柴晋丝毫不顾那些人的话,他此时怒火上头,什么话都往外头讲。“谁知道她肚子里的究竟是谁的孩子?一个做娘的,敢拿孩子来诬陷他人,这存的是什么恶毒心思?我真是可惜叫你生下了阿伦,若是他早早地就死在娘胎里,就不会摊上你这么个娘!”
柳澄芳被柴晋拖下来的时候,正好肚子着地,撞了个正着。她压根顾不上柴晋口不择言说出的那些伤人话,一手捂着肚子,不断地被柴晋在地上拖动着。
柳澄芳的陪嫁嬷嬷此时膝行上来,大着胆子从柴晋的手里把柳澄芳给抢了下来。她抱着几乎只有出气没有进气的柳澄芳,哭喊道:“就算王妃做了什么,王爷这般对待也着实太过了!”
“到底谁把事情做过头了?”柴晋指着陷入昏迷的柳澄芳,“诬陷表妹,没有个做人姐姐的样子;陷害姨娘,没有主母的大度;连孩子都可以不管不顾,这还是做娘的人吗?!”
柴母听到里头的动静,赶忙进来。一眼就看到柳澄芳身下开始不断流血,一屋子的人跪的跪哭的哭,柴晋正怒目而视着陷入昏迷的柳澄芳。
“不管怎么样,现在救人要紧。”柴母拍板道,“快些去将个产婆叫进府里来。”
大夫也在此时回过神来,跌跌撞撞地跑去柳澄芳身边替她把脉,“王妃也是要滑胎了。”
“没了正好,不是刚遂了她的愿。”柴晋说罢,撩了袍子就出去。
谢凉萤站在里间的门前,冷眼看着里面慌乱成一团的样子。只一眼,她就退了回来,安慰着一脸担心的谢凉婉,“四姐姐不要担心,澄芳表姐没事的。”
谢凉婉点点头,看了眼赵经云,鼓起勇气走到他跟前行了一礼,“对不起,我先前没认出来你是五皇子。”她咬了咬唇,扭捏地道,“还请五皇子别计较我先前的行径,还有……”
赵经云带着笑,一直看着谢凉婉,等她接下来的话。
“还有,谢谢殿下愿意出面为我洗清冤屈。”谢凉婉端端正正地朝赵经云一拜,“大恩不言谢。”
赵经云看了看手里的那包粽子糖,又看了看谢凉婉,将那袋糖递了出去,“留着吃吧。”
“诶?殿下不是……?”谢凉婉傻乎乎地看着赵经云。
赵经云把糖塞进谢凉婉的手里,转头对薛简道:“今日已是不早了,再不回宫,怕是要落锁了。”他凑近薛简的耳边,“四哥做的混账事,咱们日后再同他算。”
薛简几不可见地点头,“这些事不劳殿下出手,我自会处理。”
赵经云一笑,“也是,我看低你了。”他朝还在犹豫要不要把糖还给自己的谢凉婉点了点头,转身就走了。
还没等赵经云离开多久,产婆就急乎乎地过来了。
除了屋里伺候的,众人都退到了外间。
谢凉萤瞄了眼眯上眼养神的柴母,垂下眼想了想,最后还是走了过去。
柴母听到衣裙的响动,睁开了有些浑浊的双眼,“谢五小姐?”
谢凉萤垂下眼帘,“虽说在这节骨眼上说这个不大妥当,有落井下石之嫌。但我想着,还是应当让老王妃有个准备比较好。”
柴母心下一动,并不插话,等着谢凉萤接下来的话。
“先前京中盛传的求子方,表姐也曾服用过。我想,这次怀相不好,是不是与那药有关系。不过也有不少体态康健的妇人平安生下了孩子。表姐素来身子不错,也许……可以与那些妇人一样再为王府喜添麟儿。”
谢凉萤的话听上去倒是挺漂亮的,还暗含了让柴母放宽心的意思。但柴母却知道,这是在让自己做好等会儿柳澄芳会流下来个鬼胎的心理准备。
事已至此,柴母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了。虽然心里告诉自己接下来可能会像谢凉萤所说的那样,但她的心里还是紧紧地揪了起来。
吴怡发现柴母不断抓捏着自己的衣服,她知道这表示柴母此时心焦到了极点。
众人都在外间等着里头的消息传出来。
只听得一声妇人尖叫。
柴母放开了手里的衣服,缓缓闭上了眼。
最坏,也是最正常的结局。
里间过了好一会儿,门才被打开。产婆全身打着战,颤颤巍巍地走到柴母跟前,话还没说,就跪了下来。
“恪、恪王妃,小产了……”
“嗯,”柴母睁开眼,淡淡地道,“是个鬼胎吧。”
产婆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
柴母看着吴怡,“给产婆些赏银,把人送出府吧。”
吴怡低声应了。
柴母从椅子上起来,身形略显不稳。但她拒绝了吴怡的搀扶,一个人慢慢地走向了院门。
谢凉萤此时也起身告辞,“这事儿……我还得回去和家里头说一声。吴姨娘那就且留步,不用送了。”
吴怡却还是亲自将谢凉萤和谢凉婉送到了二道门,“两位小姐路上且小心些。”
谢凉萤临上马车前,向她点点头。
谢家的马车驶离恪王府,薛简正骑着马,在府外等着。
“走吧。”
谢凉萤隔着帘子“嗯”了一声后,疲惫地闭上眼,靠在颠簸的马车壁上。
尘埃落定了。
两人一起回到谢府后,薛简才策马离开。
谢凉婉辞别了谢凉萤,独自朝二房的院子走去。
到了屋子,一直服侍她的丫鬟道:“夫人遣了人回来说,她同大姑娘都被留了饭,要晚些再回来。夫人叫姑娘一个人吃便是了。”
谢安知去了凌家,也并不在。
谢凉婉头一次对吃失去了兴趣。她一个人对着满桌的佳肴,只动了几筷子,就放下了。
二夫人带着谢凉婷回来的时候,发现谢凉婉屋子的烛火已经熄了。她奇道:“她哪日不是捧着点心盒子一直吃到我催她睡了才罢休的,今儿这是怎么了?”
“二姑娘今儿晚膳也吃得极少,瞧着似乎情绪极不好。”
二夫人顿了顿,猜测道:“莫非是在恪王府的宴上遇到了什么不开心的事?”
因为谢凉婉是一个人被拉去见柳澄芳的,身边的丫鬟都不在,所以并没有人知道席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凌氏见她们一个个都摇头,颇有些恼怒,“养你们有什么用?!一问三不知的。”
但她也不好去打搅小女儿,把人大晚上地从床上拉起来细问。只好等到明儿早上了再问个明白了。
谢凉婉躺在床上,两只眼睛睁地大大的。她已经辗转了许久,但还是睡不着。她把手伸到枕头底下,把藏在下面的那袋赵经云做的粽子糖给扒拉出来。打开袋子,凑在鼻子下面嗅了嗅。
不管多少次,都还是觉得很香。
叫人食指大动。
赵经云回到宫里的时候,已经快过了晚膳。他在宫里草草吃了东西垫垫饥,边收拾着东西,边问留在宫里的太监,“皇妹今日身子可还好?”
太监看着赵经云嘴角带笑,便知他今日心情定是不错。大约是在恪王府赴宴的时候遇上了什么好事吧。他道:“三公主今儿个午膳后服了药就躺下歇着了。晚膳叫宫女儿给唤醒了,起来略略吃了些粥,就又躺下了。”
赵经云知道妹妹向来吃的比自己早,此时恐怕早就已经睡着了。原本打算迈出宫门的脚又收了回来,自己明早再去看她也是一样的。“书房收拾出来了不曾?”
太监躬身回道:“早就收拾妥当了,前日陛下给殿下的书,也都搁在原处。殿下若要去看,奴才这就给殿下掌灯。”
赵经云今日在恪王府见过那一场闹腾后,此时有些惫懒,不大想动,“去替我拿来吧。”
“是。”
趁着小太监去拿书的空档,赵经云在宫女的服侍下更衣洗漱,早早地上了床。
小太监将书取来,放在赵经云的手边,又拿了不少蜡烛过来,保证赵经云有足够的光亮看书。
赵经云翻到昨天看到那页,将夹在书里的妹妹绣的书签放在床头枕边。他用力眨了眨眼睛,强自打起精神来,一手固定着书,一手在字里行间不断划过。
不过即便是这样,赵经云也没看多久。见自己实在没心思看,也不勉强。把书签重新夹回书中,叫小太监熄了床边的烛火,翻身躺下。
刚合上眼,赵经云就立即睁开了。他扭过头看殿中正忙着将烛火熄灭的宫人,扭过脸,又重新闭上。然而没多久,他又睁开了。
赵经云无奈地笑着,将一只手搁在额头上。自己这是怎么了。
谢凉婉……
赵经云在嘴里默默地咀嚼着这个名字。
听到里头动静的小太监用一种又快又轻的步子迅速靠近赵经云,“殿下?有什么吩咐?”
床帐后的赵经云有些庆幸,这不是在白日里,而且还隔着一层纱帐,没有人会看见他脸上的赧色。他压低了声音,道:“没事,你们忙去吧。殿里留下个守夜的人,其他的都去歇着吧。”
小太监并不马上离开,而是在帐外等了片刻,确定赵经云的确没什么吩咐,这才又回到外头去。
烛火发出清脆又很小的“哔啵”的声音。守夜的小太监立在柱子边上,身上用了巧劲,叫人看不出来他靠着柱子——这是经年的老太监们教会他们的把戏,可以让自己在累着或者站着守夜的时候轻松些。
赵经云两眼圆睁,虽然身上疲累,却又精神极了。他翻了个身,支着胳膊,看那守夜太监头一点一点地打瞌睡,心里不觉有些羡慕。
更深露重,万籁俱静。这样的夜里很少有人失眠,不过赵经云却是其中的一个。他睁着眼睛直到天亮,此时虽有了睡意,却因为要去上课而不得不起来。他舒展着身子,让宫女给他换上衣服,心想今日一定要抽空去妹妹那儿一趟。
三公主在宫女的服侍下,用了点粳米粥。不过也就喝了几口,便推开了碗。
宫女苦劝不住,只得将药汤给端上来。
三公主对喝药倒是极爽快的。她自幼身子就不是很好,可以说是各种药汤给喂大的。真真是打还不会吃饭呢,就先学会了吃药。
也许是苦的东西喝多了,三公主的食欲就极平平。为了能叫妹妹多吃下些东西,赵经云可谓是费尽了心思,乃至于自己向皇帝求了恩典,跑去御膳房向里头的御厨们学着做菜。
皇帝怜惜他们二人失了母亲,特地批了一个小厨房给他们。这是寻常嫔妃都不一定会有的殊荣,不知道多少人羡慕。寻常嫔妃皇子们的饭菜,大都是由宫人们亲自上御膳房去提的。路途稍远些的宫殿,怕是只能吃到半冷半热的饭菜。
有个能自己做主的小厨房,赵经云自然高兴,每天变着法儿地给自己妹妹做吃的。只是时日久了,赵经云也发现个问题。虽然有地方可以单独合乎心意的饭菜,但份例却照旧是那些。
白皇后并没有因为他们多了个做饭的地儿,就格外开恩,给他们比旁人更多的东西。
赵经云倒是乐意于白皇后这样看起来有些刻薄的举动。有个小厨房对他们而言,已经足以招惹许多人嫉妒了,若是再另外抬高了份例,不满的人恐怕会越发多。届时可是树欲静而风不止。
捧杀也是杀。
只是这样一来,赵经云就没有足够的材料给妹妹做吃的了。他给三公主做的饭是极精细的,菜必得是拨开了外头一大半,只留个菜心。肉也是挑最细嫩的部位。有的时候为了做一道青菜豆腐汤,就得先用活鸡煮的鸡汤打底,去了豆腐腥味和菜心的青味后再下锅。
三公主在日积月累中,早已被赵经云给养刁了嘴,怎么都吃不惯御膳房的东西。赵经云只得拿了自己的份例来补贴,便是这样都捉襟见肘。他们二人的舅家也不十分宽裕,送进宫来的礼物也都以土产为主。
为了解决经济上的窘迫,赵经云私下去求了皇帝,让自己早早地做个亲王,有了封邑自然就有钱了。不过皇帝却反问他,是否舍得独自去封地建府,独留下三公主在宫里。只这一点,就让赵经云犹豫了。封王的事,自然也不了了之。
这才有了他上恪王府赴宴,还得跟人借厨房来给三公主做零嘴的事。
细细追究,以皇子之姿借厨房,还要东西来做私物,颇有些叫人嗤之以鼻。但赵经云只将三公主的高兴摆在第一位,并不十分在意那些风言风语。
三公主打喝了药,就一直倚着隐囊不肯睡,巴巴地看着殿门。
宫女替她将被子拉高挡风,“公主别急,今儿五殿下一定过来的。”
三公主微微噘着嘴,眼里露出期待来,“皇兄昨日出宫之前就同我说了,会给我带他做的松仁糖。昨夜我睡得着没等到人,今儿说什么都不能睡了。”
正说着话,赵经云就来了。
赵经云在妹妹的床边坐下,把手伸进被子里,捏了捏三公主的手,“还是有些发凉呢,怎么不多盖些东西?”
三公主摇摇头,“我不冷,”她希冀地看着赵经云,“皇兄可曾带来?昨日说好要给我的松仁糖。”
赵经云揉了揉她的脑袋,歉意地道:“我倒是做了,不过送人了。下次皇兄再给你做好不好?”
三公主不甚高兴地低了头,两只手绞着被子,“下次得等份例发下来吧?皇兄可是难得才能出宫一趟的。近来宫里头给咱们发份例的时候,不是少了,就是坏的。皇兄虽不说,但我却是知道的。”
赵经云瞪了眼三公主身边服侍的宫女,“多嘴。”
宫女一言不发深深地低下头。
三公主拉着赵经云的手不住地摇,“皇兄将东西送给谁了?怎得也不给我留一些,着实偏心。”
赵经云刮了下三公主的鼻子,“皇兄的心自然是偏的,你在那儿,皇兄的心就偏那儿去。”
三公主噘着嘴,松开了拉住赵经云的手,“哼”了一声,扭过头不去看他。
赵经云揉了揉妹妹的头,一脸宠溺,“小孩子心性。”他眼露温柔,对三公主道,“是谢四小姐,昨日她遇上些不高兴的事,我便拿糖哄她开心。”
“谢四小姐?”三公主转过头惊讶地望着赵经云,突然很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皇兄是不是看上人家了?”
赵经云被她的话闹了个大红脸,“瞎说什么!这等话若是传了出去,谢四小姐还怎么做人?”
三公主认真地道:“皇兄若是真的对人姑娘有意,赶紧去找父皇让他下旨赐婚。好姑娘可是百家求的。”
赵经云哭笑不得,“这些你都打哪儿学来的?”
三公主晃了晃床边的话本子,把本子挥地呼呼作响,“话本子上面就是这么写的啊。那位谢四小姐,是谢参知家的吧?父皇不是一直很喜欢谢参知吗?皇兄你去同父皇提一提,保准就答应了。父皇那么喜欢你。”
赵经云虎着脸,“这些话,以后断不许你再说了。”
三公主的脸黯淡了下来,“我身子不好,终日与那些药罐子为眠,指不定就同母妃一样,那日就走在皇兄前头了。我只希望皇兄能有个知心人,在我走了之后可以叫皇兄不用伤心太久。”
赵经云的眼角有些酸涩,他紧握着妹妹的手,“都是胡说的,不许你这么想。”顿了顿,又道,“你是不是担心皇兄有了皇嫂之后,就不再喜欢你了?皇妹直管安心,不管什么时候,你都是我唯一的亲妹妹。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
三公主把头靠在赵经云的肩上,轻轻地问他,“皇兄,那个谢四小姐长什么样啊?是什么性子?她会不会不喜欢我?”
赵经云在她的胳膊上摩挲了几把,“她怎会不喜欢你呢?她呀,同你一样,都是胖乎乎的,肤色极白,笑起来眼睛弯弯的。也和你一样都喜欢吃皇兄做的东西。以后她要是入了宫,就能经常来陪你了。你可以同她一道每日看这些话本子,吃皇兄做的东西。”
三公主被赵经云所描绘的未来给打动了,眼前仿佛就呈现出了他所说的一切。一个宫装妇人,和她凑在一起看话本子。看到高兴处,两个人滚作一团,捧腹大笑。“那个谢四小姐,她叫什么名字?”
赵经云整个人都似乎柔软了起来,只为了那个名字,“谢凉婉。”
谢凉婉。三公主慢慢地在心里念着这个名字。不知道真人是不是也和这名字一样婉婉然。
柳澄芳在昏迷了一天一夜之后,终于醒了过来。她觉得极渴,喉咙里都快冒火了。想叫人进来给她倒杯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嘴唇是粘连在一起的,她没有办法分开,喉咙仿佛整个儿地在被火烤着,萎缩成了一团。
既然没有人呢,那就自己来。柳澄芳从床上仰起头,想起身的时候,却觉得自己全身失力,根本无法撑起身子来。
自己这是怎么了?
柳澄芳闭了闭眼,重新尝试着起身,却仍然没有成功。不甘心的她在气恼之下扯开身上盖着的被褥,挣扎着想要下床。行动间,瓷枕被她碰到了地上,摔了个粉碎。
外间听到动静的嬷嬷三步并作两步地进来,见柳澄芳半个身子在床上半个身子跌在地上。她慌忙上前,“我的好王妃,可小心些,这才刚刚落了胎,怎么能碰那么凉的青砖地。”
落胎?柳澄芳下意识地摸上了自己的肚子,细细感觉下发现真的没有了那个一直在动着的生命。她不由得心下一喜,自己终于摆脱掉了这个可能是鬼胎的孩子。
不过很快,她就回忆起了昏迷前的那一刻。柴晋不顾众人的劝阻,执意拉着她的手在地上拖行。
柳澄芳咬紧了牙关。柴晋,你够狠!
嬷嬷将柳澄芳小心翼翼地扶上了床,见她嘴唇干裂出血,赶忙为她倒了杯温水,“王妃且润润嗓子。”
柳澄芳倚在嬷嬷的怀里,忙不迭地伸手想去拿,却几次都没能拿住杯子。
“王妃莫急,老奴喂你便是。”嬷嬷慢慢地将杯子倾倒,见柳澄芳喝得极了,不由心疼道,“慢些喝,别呛着了。”
一杯水下肚,柳澄芳觉得自己又活过来了。犹如干涸沙漠般的喉咙在刹那间长出了绿草,成了绿洲。她尝试着开口说话,发现这次终于能出声了,但声音听起来无比干哑,“嬷嬷再去与我倒一杯。”
“诶。”
又一杯水喝下,柳澄芳舔了舔嘴唇,终于满足了。嬷嬷拿走她背后靠着的隐囊,扶她躺下。
“王妃再睡一会儿,小产对女子而言最是伤身的事。”
柳澄芳用破锣一般的嗓子说道:“柴晋呢?我婆婆呢?阿伦在哪儿?”
嬷嬷的眼神一暗,她拿着杯子在床边的小杌子坐下,“王爷和老王妃……说是要把王妃你送回柳家去。但念在王妃你方小产,所以特许你留在府里头直到养好了身子。”
柳澄芳瞪大了眼睛,“这是要……休了我?”
嬷嬷把头转向一边,“王爷和老王妃并没有这么说,只是叫王妃回柳家去好好思过。”
“思过?我有什么好思过的?”柳澄芳冷笑,“他们把阿伦抱去哪里了?”
嬷嬷挨不过她的追问,只得道:“大公子如今在老王妃跟前留下了,奶嬷嬷也一道跟去的。那头到底是嫡亲祖母呢,王妃莫要担心。”
柳澄芳觉得自己眼前一黑,整个人都喘不过气来。养在柴母的跟前,不就相当于养在吴怡的身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