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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 回, 来, 了。当暗码信没被破译时, 它只是一张随意写着几组数的白纸,可当破译完成, 它就有了可以无尽延展的含义, 而那延展的尽头,是一片阴郁黑暗。我小时候和我哥总这么玩。况金鑫和钱艾都清楚记得,池映雪说过的话。彼时的他们真的以为就是“玩”,因为池映雪说这话的时候, 神情自然得和平常没有任何不同。可他们现在知道了,这不是游戏,哪怕池映雪那么想给这段记忆披上一个“玩耍”的面纱,内里,还是童年地狱。每一次父亲回到宅子里,每一次通信,之于年幼的池映雪,都是地狱大门的再次开启。况金鑫和钱艾, 久久不语。他们不知道该说什么,能说什么,明明汹涌的情绪, 在心底如烧开的水一样翻滚,可落到嘴边,只剩沉默。冷风从门缝钻进来, 吹得暗码信轻轻颤动。况金鑫深吸口气,把信和童谣书都放进背包。整装完毕,起身和钱艾说:“走。”钱艾还没从冲击中彻底回神,愣着问:“走哪儿?”况金鑫说:“找路,想办法去西厢房。”“西厢房?徽章不是在东厢房吗?”钱艾以为自己记岔了,一边说一边抬臂,重新查看徽章手册,然后发现自己的记忆并无偏差。“徽章是在东厢房,但小雪在西厢房。”况金鑫说完,见钱艾茫然看着自己,意识到自己遗漏什么了,连忙补充,“池卓临说的。”“他还说什么了,你能不能一次性和我共享完。”钱艾扶额,一会儿一个暗码信,一会儿一个池映雪位置,感觉自己没进去垂花门,仿佛错过了一个世界。况金鑫:“真没了,就这些,我保证。”“行吧。”看着况金鑫诚恳的眼神,钱艾选择相信。眼下情况,想兼顾找徽章和找池映雪,确实有难度,所谓贪多嚼不烂,专注找池映雪,说不定还能在西厢房和队长军师们汇合哎?等等。钱艾发现自己好像忽略了一个问题,四合院的东西厢房不是应该在一起吗?他把这话和况金鑫讲了,后者显然完全没想过:“在一起吗”“肯定啊,”钱艾没有住四合院的命,但电视剧可没少刷,立刻拿手比划,“好比这是一个院儿,最上面正房坐北朝南,左边这排就是西厢房,右边这排就是东厢房,隔空相对,这边泼盆洗脚水,稍微泼远点,都能溅到那边门帘儿!”事不宜迟,明确完目标,俩人立刻离开房间,准备探一下周围情况,看能不能通过辨别东南西北,锁定内院方位,继而找出对的路。一出门,钱艾就准备用手机照亮,被况金鑫阻止:“有月亮,就别浪费电量了。”“没事儿,”钱艾不拘小节,“我的手机没电了,你再顶上呗。”况金鑫:“我的已经没电了。”“”钱艾乖乖按灭电筒,并进一步调成低电模式,才揣回口袋。况金鑫转身,把门轻轻关上。钱艾站在门口,眼睛慢慢适应了月光,也看清了周遭。这是一处狭长的院子,其实都不能称之为院子,因为从他和况金鑫背后的这一排房,下了台阶,就是一面高耸到天际的墙,一排房间和一面墙,就像长方形的两个长边,而两个短边,则纵深到一团黑暗里,看不清尽头。这还用找什么路啊,要么往左,要么往右,二选一。钱艾正胡乱想着,就听见况金鑫叫他:“钱哥,你快看。”钱艾闻言向后转,发现况金鑫正对着刚关上的房门,仰着头,定定看着门上某一点。他莫名其妙地跟着去看,发现门楣上正中央,挂着两块木雕的小牌子,一个上面刻的是[东厢],一个上面刻的是[天]。“这里就是东厢房?”幸福来得太突然,钱艾有点扛不住,在他的人生里,还没有过这种“刚想找路,目的地从天而降”的美好事件。况金鑫也不能确定。二人沿着一排房间看过去,一共四间房,除了他们刚刚出来那间,剩下的每一间都房门紧闭,镂空窗格镶着磨砂玻璃,看不清里面的任何情形。但无一例外,这些房间门楣上都挂着两块木牌,一块写[东厢],第二块牌子按顺序组合起来,是[天][地][人][和]。况金鑫:“应该就是了吧。”钱艾:“应该。”一个挖地道过来的,一个跟着池映雪父亲过来,全程没敢分神观察周遭,两个小伙伴重新回到[天]房间门前,不是那么确定地,给了个结论。“反正就四间房,”钱艾一把打开刚刚被他们关上的门板,“找!”这间房他们熟,从地砖到沙发,从地道到壁橱,没一会儿,就都让二人翻遍了,连天花板都踩着凳子仔细查看,一无所获。整个过程里,也没有出现任何属于徽章的闪光。对于这个结果,两个小伙伴有心理准备,毕竟房间里呆了这么久,环境又这么暗,有闪光早发现了。之所以还要再翻找一遍,也只是为了彻底放心地排除。两个人离开房间,第二次将房门关上。钱艾走向第二间[地]房,到了门口,才发现况金鑫没跟上,回头,就见队友看着台阶下高耸的墙。“怎么了?”钱艾问。况金鑫若有所思:“钱哥,你不是说东西厢房肯定对着吗,既然这边是东厢房,那墙的那边”“就是西厢!”钱艾知道他在想什么了,如果那边真是西厢房,那就意味着小雪也在墙后!“那现在是怎么的?继续找徽章,还是直接推墙?”钱艾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大有“所有体力活尽管招呼”的豪情气概。况金鑫吓一跳,连忙说:“先找徽章,万一我们猜错了,池映雪不在那边,不就两头空了。”“好吧。”钱艾放下拳头,恋恋不舍地又看了墙面几眼。况金鑫赶紧快走两步,来到钱艾身边,和他一起面向[地]房间的门板,身体力行带着队友重新回归“找徽章模式”。门板严丝合缝,里面没有任何声响。月光穿透镂空雕花,照在磨砂玻璃上,有一种迷离的凉意。“我推了。”钱艾给况金鑫一个眼色。况金鑫点头,里面可能有危险,也可能什么都没有,但不管哪一种,他都已经做好准备。钱艾轻轻一推,门板就开了。钱艾自己都吓一跳,仿佛那门不是严丝合缝,而是原本就虚掩着。门一开,便有声音从门缝里飘出来,是孩童的歌声,清脆,稚嫩,半哼半唱之间。“丢啊丢啊丢手绢轻轻地放在小朋友的后面大家不要告诉他”门板顺着惯性一直往旁边开,门缝越来越宽,歌声也越来越清晰。“快点快点抓住他快点快点抓住他”月光顺着大开的门,洒进房内,映出一个蹲在屋中央的、瘦小的身影。房间空无一物,像个冰冷的盒子,那身影蹲在地上,抱着膝盖,轻轻哼唱着做游戏的歌。况金鑫和钱艾看不清他的模样,很奇怪,就像月光刻意避开了他的脸,连一点五官轮廓都吝啬去映照,他们只能依稀辨出,是个小孩儿,然后,就没有了。“丢啊丢啊丢手绢”机械地重复着游戏歌的小孩儿,忽然歪头看旁边,他的旁边什么都没有,可他看得专注,游戏歌也一下子跳跃到了后面,急促而欢快,“快点快点抓住他,快点快点抓住他”他唱得认真,观望得投入,甚至目光都跟着转了半圈,仿佛他的身旁真的有一个小朋友被放手绢了,正捡起手绢去快乐地追逐另外一个人。丢手绢,至少三个或以上小朋友才能玩。屋中央的身影,只有他自己。况金鑫和钱艾站在门口,心里被两种完全不搭边的情绪撕扯,一种是瘆得慌,一种是堵得慌,他们说不清,哪种更站上风。“你是,池映雪吗?”况金鑫轻声问。屋内的游戏歌中断。小孩儿缓缓抬头,看过来,一张脸,仍是模糊。况金鑫和钱艾看不清他的模样,看不清他的表情,甚至没办法对上他的视线。乌云和雾气已经让月光很暗了,小孩儿,却更暗。“啪啪。”他忽然拍了两下身边的地面。钱艾呼吸差点骤停,捂着心跳狂乱的胸口,询问看向况金鑫,眉毛哀怨成八点二十。况金鑫看看屋内身影,看看他拍的地面,大概懂了 。两分钟后。“丢啊丢啊丢手绢”钱艾唱出这歌的时候,倍感羞耻,为什么就沦落到和噩梦里的鬼影玩丢手绢了呢?他到现在也没想明白。眼下,况金鑫和小黑影——姑且这么叫吧,因为直到面对面,他的一张脸仍藏在晦暗不明里,钱艾都不能细看,看久了心里发毛——面对面蹲着,钱艾捏着手绢,欢快地在外围绕着圈蹦跳,一边哼唱,一边绕圈,还得一边考虑,到底把手绢给谁。从始至终,小黑影都没说一句话。这让钱艾更没底,总感觉对方可能藏着什么杀招,真把手绢给他了,万一被追上抓住,后果细思极恐想到这儿,钱艾果断把手绢放到了况金鑫身后。小黑影在手绢放下一瞬间,身体僵了半秒,而后才切换歌词,改唱“快点抓住他”。况金鑫在钱艾一弯腰的时候,就感觉到了,没办法,背后呼啦一阵风,想不发现都难。同样,他也发现了小孩儿僵硬的一瞬。不知怎的,他心里莫名跟着酸了一下。拾起手绢,他立刻去追钱艾,后者那是相当投入,飞快跑到位就蹲下了,一脸“我厉害吧”的自豪。游戏歌重新开始。况金鑫不紧不慢地走着,绕了两圈之后,无视钱艾频繁给过来的眼色,把手绢,放到了小孩儿身后。又走了半圈,小孩儿才发现,他先是不可置信地回头,而后立刻捡起手绢,兴奋地去追况金鑫。明明看不清脸,更别说表情,可对方的错愕,惊喜,所有的情绪变化,好像都弥散在了空气里,随着一呼一吸,便能轻易感知。“你别让他抓住啊——”眼看小孩儿的手要碰着况金鑫的衣服,钱艾有点急了,顾不上再唱什么游戏歌,真心实意替队友操心。况金鑫也很投入,跑就是真跑,一点没放水,终还是赶在被小孩儿抓到之前,锁定位置蹲下。小孩儿也不恼,重新哼起歌,很快,又把手绢放回况金鑫背后。钱艾看在眼里,有一种被孤立的复杂心情。况金鑫捡起手绢,这一次,轮到他追小孩儿了。他人高腿长,一步跨过去,就抓住了小孩儿胳膊!微凉。况金鑫只来得及捕捉到这一个感觉,那身影就毫无预警散了,如一阵沙,散成了空气中漂浮的细微颗粒。它们能沐浴到月光,在半空中漂浮着,像一只只极小的萤火虫。房间里忽然起了一团暖光。况金鑫和钱艾愣住,循着光源去望。墙角,不知何时,燃起一根蜡烛。这是他们进入这栋宅子后,第一次见到月亮、手机以外的光。黄红色的烛火,没办法将房间映得亮如白昼,却是久违的暖。“还是没有。”钱艾颓丧地叹口气,转身关上[东厢][地]的房门。这空荡的房间除了地砖,别处都不用翻,尤其有了烛光加持,简直一览无余。“别泄气,钱哥,换个角度想,好在只有四间房,我们这么一会儿,不就排除掉50%了?”况金鑫看向剩下的[人]和[和],“要是有四十间房”“别,”钱艾连忙阻止,“这是意识世界,万一让小雪听见了你的创意,给我们加戏,那就真没活路了。”“”况金鑫服了他的清奇思路。“你说,”钱艾看着已经关上的门板,淡淡地问,“刚才那个是小雪吗?”况金鑫摇头:“我不知道。”烛光仍燃着,从里面给磨砂玻璃染上一层鹅黄色的光晕。“希望不是。”他静静地说。[东厢][人]房门前。钱艾摸上门板,一回生,二回熟,往前一推,力道适中。同[地]房一样,门扇轻松而开,毫无阻碍。又是一间空荡荡的房。又是一个看不清脸的瘦小身影。唯一不同的是,这一次,他跪在屋中央,再没有欢快的歌谣,只有自己扇自己的巴掌声。一下,一下。他扇得极狠,就像打的不是自己。一边扇,一边带着哭腔一遍遍重复:“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他的脊背挺得很直,整个身体却在发抖。不是倔强,是恐惧。 2k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