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九章情与义(下)

凤鸣岐山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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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宫本就是这满天底下最阴暗的角落,啥消息都传得飞快,简直跟长了脚一般,这一头李贞还没出皇宫大门呢,那一边魏王府里便得到了可靠消息,无论是李贞请旨要求探视李承乾的事儿,还是李世民大肆封赏的情形全都丝毫不差地传到了魏王李泰的耳中,愣是将正忙着联络大臣的李泰给吓了一大跳,忙不迭地将王府司马苏勖找了来,急吼吼地便议了起来。

    “姑父,小八这是要做甚?父皇他……,唉,昨日父皇不是还对重臣们言及本王,这会儿怎地又封赏起小八来了,这究竟是怎个说法?”还没等苏勖坐稳身子,李泰一大串问题便即跟连珠炮似地抛了出来,满脸子焦躁之色——昨日一早,李世民曾召集重臣议废太子相关事宜,在言谈中似有意似无意地提到了李泰,话是如此说的——“是儿大佳,朕甚期许之”不过点到即止,并没有接着往下说,而一帮子重臣在废立大事上也都慎重得很,在没有完全搞清圣意在何之时,自是无人肯当庭议论此事,当然,事后自然有人将此话传到了魏王府,可把李泰给高兴坏了,摆酒宴跟手下心腹们大肆庆祝了一番,却不曾想才过了一日,竟然让李贞得了个大彩头,试问李泰又如何能不急?

    苏勖默默地端坐着,并未理会李泰的猴急样,皱着眉头将所得的消息,尤其是李世民的一言一行一一揉碎了,慢慢地品味着其中的意味,好一阵子思索之后,这才长出了口气道:“越王殿下走了一步好棋,唔,情义二字全让他给占了,厉害,厉害!”

    “情义?”李泰若有所思地念叨了一遍,皱着眉头道:“小八这是打算为老大求情来着,嘿,八成是打算以重情重义之面目出现,哼,李承乾那厮犯下了如此重罪,父皇又岂能容得下他,小八这是刁买人心罢了。”

    “不然。”苏勖摇了摇头道:“殿下差矣,依陛下这两日来之表现,实无处死李承乾之意,只是无从为其开脱罢了,越王殿下那诗一出,正中陛下之下怀,李承乾必不死矣!”

    “啊,那……”李泰一听顿时急了,忙不迭地张口便要问,苏勖摇了摇手道:“殿下莫急,李承乾虽能得不死,却绝无再进东宫之可能,这一条已是确定无疑的了,而今能有希望入东宫者不外乎四人——殿下,吴王、越王、晋王罢了,现如今吴王已开始着手联络朝臣,越王为李承乾缓颊,得仁义之名,这二位都已表明了争青宫之志,晋王虽不曾有太多的动作,可昨日奉旨到长孙司徒家中,只怕也有所勾连,而今殿下虽在朝中拥有人脉,却未必乐观。”

    李泰为人虽狂傲,却不是傻子,一听便明白了过来——李贞有战功、李恪有政绩,他李泰所拥有的不过是嫡子的身份外带一帮子朝臣的拥戴罢了,就个人魅力而言实不如李恪、李泰,而嫡子的身份又与李治等同,虽在朝臣的拥戴上略胜诸皇子一筹,却并无十足的胜算,再说了,朝中最重要的两位大员——长孙无忌与房玄龄到目前为止都没表过态,李泰要想入东宫着实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姑父所言有理,本王心中有数,而今之计该当如何?”李泰冷静了下来,沉着声问了一句。

    “越王殿下既是要打情义牌,殿下自然也可以跟着出牌便是。”苏勖拈了拈胸前的长须,冷静地分析道:“自皇后过世至今已有六年矣,陛下却从不曾再次立后,可见故皇后在陛下心目中的地位何其稳固,这便是殿下可利用之处。”

    “哦?计将安出?”李泰点了点头,若有所思地看着苏勖。

    “宫中不是传言敏安宫与元德殿(杨淑妃的居处)斗得厉害么,殿下何不加上一把火,待得火起,殿下自可等故皇后忌日之时,再添上一把火,陛下气怒之余,势必会迁怒于吴、越二王,如此一来,当可打压二王之气势,此其一也;其二,殿下亦是长孙司徒之亲外甥,这层关系何不利用起来,只消长孙司徒倒向殿下,晋王那头势必无戏可唱,就算长孙司徒不偏不倚,也势必不会出面坏了殿下的大事,而后再全力争取房司空之支持,如此一来,大事可定矣!”苏勖不慌不忙地分析道。

    “好,既如此,本王这就安排下去,就依先生的意思办!”李泰大声应了声好,接着不放心地又问了一句道:“只是,唔,只是老大那头本王该如何动作?”

    苏勖毫不在意地挥了下手道:“不闻不问,若是圣上问起,那便顺势求个情,若是没问起,就假作不知好了。”

    “嗯,不错,正该如是,本王与李承乾素来就不和,妄自求情反倒显得矫情了,这样也好。”李泰想了想,笑着说了一句,接着提高了声调道:“来人,快去传万重山来见!”

    三月中旬的天已经有些热了,可坐在大轿子中的李贞却兀自觉得很有些子寒,倒不是因为受了伤的缘故,而是心底里的寒意止不住地往外冒,总觉得有什么不太好的事情要生,可又抓不住关键所在,十年前袁天罡所说的话不时地在脑海中翻腾、缠绕,搅得李贞心慌意乱不已,就连大轿子在自家王府门口停下来好久了,李贞都没反应过来,兀自端坐在轿子上。

    “殿下,殿下。”见李贞在轿子里半天没动静,亲卫队长陈亮忙疾步走到轿旁,贴在轿帘上,低声地唤了两遍,总算是将李贞从遐想中唤醒了过来。

    “嗯。”李贞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一哈腰从轿子里走了出来,扫了眼匆忙迎上前来的大管家刘德全,沉着声吩咐道:“老刘头,去准备一些酒菜及吃、穿、用的家什,回头本王有大用。”

    刘德全茫然不知李贞此举何意,犹豫了一下才开口问道:“殿下明鉴,须准备几人所用之物?送往何处?”

    “唔,本王一会儿要去天牢探视李承乾,你就看着准备好了。”李贞想了想,随口说了一句,也不再多言,走了大门,径直往书房走去。

    “殿下,急报:齐州已破,齐王身死当场。”一见到李贞走进书房,纳隆立刻站了起来,将手中的一张小纸条递给了李贞。

    “哦?”李贞眉头一扬,一把接过那张皱巴巴的小纸条,细细一看,脸上神色变幻不定,心里头百味杂陈,说不出是甚滋味——齐州之战固然如同李贞所设想的那般,英国公李绩自率大军缓缓前行,尽自声势浩大,却军行不,私底下却派出左金吾卫将军梁栋方率四千骑兵为先锋,夜行昼伏,一路潜行,于贞观十六年三月十四夜间悄然杀至齐州城下,措手不及的齐州一鼓即下,原齐州各属官立刻起兵反正,齐州兵曹杜行敏兵围攻齐王府,齐王李佑逃避不及,当场身死,齐州之乱遂平。

    李佑之死虽是自取其咎,可李贞一想起老五当初那等敢想敢为的个性,以及跟自己的一些交往,心里头不免有些子惆怅,唯一让李贞觉得欣慰的是——李贞所推荐的薛仁贵正是先锋大军中的一名队正,是全军中第一个冲上齐州城头的,算是立下了平乱大功,升迁已是板上钉钉之事。

    “罢了,老五也就是这个命,算是求仁得仁了。”沉默了良久之后,李贞叹息了一声,摇了摇头,不再多谈齐州之事,转开了话题道:“二位先生,父皇已准了本王的请求,一会儿本王即到天牢去转转,唔,只是,嗯,只是袁天罡那老牛鼻子竟然给母妃批了语,却不知这老儿说的是甚子,又想整甚名堂?”

    “批语?”纳隆是“旭日”的负责人,却并不曾收到这方面的情报,一听李贞这话顿时愣了一下,喃喃地重复了一遍。

    “嗯。”李贞没好气地哼了一声,将今儿个宫中所生的事情详细地说了一番,又将当初与袁天罡见面时,袁天罡给晋王李治的批语及赠送自个儿“真阳诀”时所言的那些话有选择地复述了一番,当然,李贞隐瞒了自个儿所知的后世历史。

    “殿下,某昔日游学天下之际,确曾听人说起过袁天罡其人善能断人天命,有鬼神难测之称,纵观此人所言,倒也有几分本事,不过圣人有云:子不言乱怪神力,此等言语姑妄一听也就是了,却不必往深里去计较,倒是此风云变幻之时,袁老道做出为燕妃娘娘批语之事甚为可疑,依某看来,只怕后宫要为此乱上一阵了。”莫离学的是圣人学说,并不相信那些个算命算卦的事情,倒是对袁天罡批语的用心起了疑心,皱着眉头想了想,率先开口说道。

    “不然,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纵或袁天罡所言有差,我等早做些准备却也无不可,某以为而今之计还是先摸清袁天罡所言何事为要,某以为此事并不简单,或许是出自圣命,须早做防备才是。”纳隆出自草原,又是大祭司出身,对于批语之类的东西倒是信的很,此时见莫离不以为然,当即出言反驳道。

    “罢了,就先探知一下袁天罡给母妃的批语再议好了。”李贞见两大谋士意见不一,生恐这两位争执起来没个完,挥了下手道:“值此非常时期,一切还是小心为上,本王既请了旨要去见老大,这便先去走上一趟也好,纳先生,给雁三传个话,让他尽快将宫中诸事即刻报来。”话音一落,一拂袖子,大步走出了书房,径自让亲卫们将刘德全备好的那些个家什带上,乘上轿子便往刑部天牢赶去。

    刑部天牢位于长乐门外,离着皇宫数百米的样子,占地极广,约摸有四、五百亩的面积,内里又有号子三十余栋,按天、地、人为排序,其中天字号关押的是朝中五品以上的官员,地字号则是五品以下的官吏,至于人字号则是罪大恶极的民间凶犯,基本上都是属于秋后待斩的那一类,平日里这天牢就是戒备森严,现如今装满了太子、李元昌两案受牵连的大小官吏,整座天牢塞得满满当当地,戒备更是严到了极点,不单刑部的衙役们全体出动,守值在此地的南衙军官兵更是不在少数,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地将整座天牢围得水泄不通,闲杂人等根本无法靠近一步,饶是李贞身为亲王,也同样如此,离着天牢尚有百来米的距离便被巡哨的南衙军挡了驾。

    “来人止步,天牢重地无圣谕者不得靠近!”十数名南衙军官兵在一名队正服饰的军官的率领下,挡住了李贞一行的去路。

    “放肆,我家王爷奉旨前来巡视,尔等还不退下!”李贞的一帮子亲卫全是心高气傲之辈,哪将那帮子寻常官兵放在眼中,一见有人挡道,立刻七嘴八舌地呵斥了起来,偏生那名队正也是个认死理的家伙,不管那起子亲卫如何骂,就是不肯放行了,双方剑拔弩张,闹得个不可开交。

    “怎么回事?”李贞正在轿子里想着心事,突地听到前头喧哗声不断,顿时拉下了脸,一掀轿帘子,沉着声问了一句。

    “殿下,前面左金吾卫的兵挡住了去路,话说得难听,兄弟们一时气不过,就……”陈亮见李贞气色不对,忙跳下了战马,低声地解释道。

    妈的,这帮兔崽子,打了几次胜仗,天王老子都不放眼里了,狗日的!一瞅见陈亮那副吞吞吐吐的德性,李贞便猜出了个大概,心知一准是自家亲卫傲气凌人才会如此,顿时心中火起,狠狠地瞪了陈亮一眼,吓得陈亮将后头的话全都缩回了肚子里去了。

    军人不能没有傲气,可傲得过头了,那一准是要倒大霉的,这一条通晓军事的李贞又如何会不知道,只不过这会儿却不是整顿的时辰,李贞也只能强自压下心中的怒气,看都不看陈亮一眼,一哈腰出了轿子,大步向队伍前列走去。

    正吵吵嚷嚷地闹个没完的众亲卫一见李贞铁青着脸走了过来,立马全都静了下来,悄无声息地往后缩,再无人敢随便撒野,而那十数名南衙军先前被人多势众的王府亲卫压着骂,此时气恼之下,兀自在那儿谩骂个不休,倒是那名队正眼尖,一见到李贞出面,忙不迭地喝令手下闭嘴,跑上前去,抱拳行礼道:“下官左金吾卫丙字营甲队队正林承鹤参见越王殿下。”

    “林队正客气了,本王属下多有失礼之处,还请林队正多多见谅。”李贞很是随和地虚抬了下手道。

    面对着勇冠三军的李贞,林承鹤丝毫也不怯场,很是恭敬地说道:“殿下,下官职责所在,殿下若无圣谕,请恕下官不敢通融。”

    嗯哼,有点意思!李贞见此人不亢不卑的样子,心中大起爱才之心,点了点头,从大袖子中取出李世民所赏赐的那面金牌,拿在手上,笑着道:“本王这里有御赐金牌一面,圣上准本王入天牢一行,林队正可以放行了罢?”

    林承鹤扫了眼那面金牌,面色不变地道:“抱歉,下官并不识得此物,若是殿下方便的话,可否容下官去请示一下刘将军。”

    嘿,也是,老爷子这面金牌给得有些子不怎么妥当,着实不如圣旨来得好用!见林承鹤如此说法,李贞也是无奈得很,无他,这面金牌虽是御赐之物,不过嘛,能分辨得出真假的也就只有朝中上层人物,至于一般官佐只怕茫然不知这金牌是啥玩艺儿,没奈何,李贞也只好笑着道:“也罢,林队正这便将此物转呈上去好了,本王就在此处等着便是。”

    林承鹤恭敬地接过了金牌,飞快地冲进了天牢,不过回来得更快,只是前头还跑着个一身明光铠的将军,此人正是左金吾卫郎将刘承鹤,一见到正随意地站在岗哨前的李贞,忙不迭地单膝点地,双手将那面金牌高举过头顶,诚惶诚恐地道:“末将刘承隆参见越王殿下,末将迎接来迟,望殿下恕罪。”

    “嗯。”李贞笑了笑,接过那面金牌,挥了下手道:“免了,刘将军起来罢,本王可以进天牢了罢?”

    刘承隆见李贞脸上并无不悦之色,暗自松了口气道:“殿下海涵,末将属下小儿辈不懂事,惹怒了殿下,下官回头一准好生收缀这帮混球,嘿嘿,殿下,您里面请。”

    李贞并未理会刘承隆的奉承话,淡然一笑,走到林承鹤的面前,很是平静地道:“林队正,本王府中尚缺一亲卫副统领,不知林队正肯屈就否?”

    按唐制,李贞府上亲卫副统领乃是副典军之职,堂堂正正的正五品下的高位,比起林承鹤目下这个不入流的队正来说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若是寻常人听到此等消息,一准是晕头转向地叩谢不已,可林承鹤却并无甚特殊表示,只是恭敬地躬了下身子道:“谢殿下赏识,下官身为金吾卫之兵,何去何从自该由上官裁决,请恕下官不敢非礼应承。”

    嘿,不错,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着实不错!见林承鹤没有答应自己的请求,李贞不怒反喜,心中打定了主意要将此人扒拉到自己帐下,左右李贞这个兵部侍郎可是货真价实的,办这么个小事还是容易得很的,这会儿却也不想说破,笑了笑,不再多说些什么,领着一干子亲卫大步走入了天牢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