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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哪个凡人能抵御长生不老的诱-惑,尤其眼前还摆着一个实例。所幸有姝能力诡谲,这才杜绝了旁人的贪念。但孟长夜依旧不放心,慎重警告刘温与刘传山切莫把今天的所见所闻传出去。
二人一再发誓,却没能得到有姝的信任,他当即写了两张生死契,让他们用自己的鲜血摁一个手印。
“只要你们对我心存恶念,亦或者想把我的秘密说出去,便会如这张契约一般烧成灰烬。故此,请你们日后谨言慎行。”有姝把写着契约内容的黄符纸抛到半空,用帝气引燃。
“姬公子放心,我们绝不会出卖您。”刘温与刘传山满头满脸都是冷汗。从第一层地狱闯下来,他们早已被姬公子神鬼莫测的手段折服。他若是想-操控甚至杀死一个人,恐怕只需动动手指头。
那边厢,孟长夜已把所有画像扯下来,扔进一个巨大的青铜鼎里烧毁。有姝心生不舍,试图抢救几幅,却被主子死死抓-住手腕,冷声道,“扔进去!所有机关都已经打开,待会儿上面来人接应,叫他们看见这些东西你怎么解释?人再有相似,也不会相似到这等地步!”
有姝恍然,只得不情不愿地把画卷扔进铜鼎,看着它们扭曲烧焦,变作灰烬,眼里不免冒出晶莹的泪光,也不知是被烟熏的,还是伤了心。但孟长夜已顾不得了,他比有姝更伤心。
有姝对他的感情,并非缘于朝夕相处中产生的吸引与磨合,而是承继于莫名其妙的前世。可笑他还为此沾沾自喜,以为有姝早已被自己的魅力征服,从而死心塌地,哪料他死心塌地的对象却是一个死人!活人要想战胜死人,除了抹消他们曾经的记忆,似乎没有更好的办法,所以这些画像不能留,一幅也不能留。
待火焰慢慢熄灭,孟长夜才吐出一口浊气,转头看见泪盈于睫的有姝,没好气地斥道,“哭什么?在你心里,究竟是死人重要还是活人重要?”
“当然是活人重要。”有姝连忙擦掉眼泪。
“既然活人重要,你作甚还念着他。”孟长夜不轻不重地拍他脑袋。
“我只是很遗憾,没能陪他到最后一刻。”看见主子瞬间黑沉的脸色,有姝总算是开窍了,急忙解释,“我只是触景生情罢了,一会儿就好。”
孟长夜冷哼一声,明知不该提起那人,却还是忍不住,“你倒是说说看,道光帝是个怎样的人?我与他究竟哪个更好?”
在珠宝堆里翻来翻去的刘温差点喷笑。道光帝在世时统一了九州,令万国来朝,直至如今,其余诸国的国君提起他都得赞一声“千古一帝”。他文韬武略、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样样精通,堪称旷世奇才,而将军不过草莽出身,且还是大老粗一个,二者怎么相比?若非将军与棺椁中的尸体长得极为相似,要说他是道光帝的转世,刘温打死也不相信。
姬公子这下可该为难了,说谎话吧心里憋屈,说实话吧又会触怒将军,整一个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刘温边忍笑边摇头,慢慢走开一些,免得被醋缸子淹死。
然而有姝并非他想象的那般木讷,竟福至心灵地道,“我喜欢的是你的灵魂,并非外在的东西。哪怕你没有高贵的出身,俊美的容貌,惊才绝艳的学识,只要你还是你,我都会喜欢。上一世已经作古,难道我们不该活在当下吗?”
孟长夜定定看他半晌,忽然将人抱起来,绕到屏风后狠狠吻了个够,待气喘吁吁,唇-舌发麻才略微分开,哑声道,“没想到你还挺能哄人。罢了,日后不许在老子跟前提‘道光帝’三个字,咱们好好过咱们的日子。”
“我没提,是你先提的。”有姝满脸委屈。虽然主子的灵魂自始至终是同一个,却拥有不同的记忆和身份,也算不同的个体。他向来分得很清,又哪里会弄混。若非这些画像暴露了自己来历,他绝不会让主子知道那些过往。
“怎么,你还学会犟嘴了?不行,我得罚你!”孟长夜挑眉,把人压在墙上继续亲吻,黏-滑的舌头交缠在一起,不免发出啧啧水声,在空旷的宫室里听来,显得格外清晰火热。
刘温有些受不住了,扬声喊道,“将军,姬公子,如此多的宝藏,难道你们不想来看看吗?”
二人这才依依不舍地分开,走到外面清点宝藏。有姝想起分散在各层的同伴,连忙取出传讯符,贴在眉心呼唤。运气最差那人掉入刀山地狱,直接被扎成肉泥,还有几个分别入了铜柱地狱、血池地狱、冰山地狱等,虽然经历了许多艰险,但总算都还活着,纷纷按照符箓传来的感应,朝最底层的宫室奔来。所幸机关开启后,那些修罗、饿鬼也跟着消失,一路上倒也平安。
刘温把宝藏按照金、银、布匹、珠宝、古董、玉器、兵器等分门别类的归置在一处,省的大伙儿点算不清,翻出一口金丝楠木的小箱子时,不禁愣了愣。
“好生奇怪!传说中道光帝并无子嗣,此处怎会有一个放满玩具的箱子?还有,这是小孩的衣服?尺寸有些不对吧,世上哪有巴掌大的小孩?”他手里拎着一件半尺长的亲王朝服,左转右转地打量。
有姝脸颊爆红,连忙跑过去,把箱子拢进怀里,又扯落小衣服,着急忙慌地往袖口里塞。这副心虚的模样令刘温大为不解,倒是孟长夜朗笑起来,“有姝,这些该不会是你的玩具吧?”
“对,是我的玩具。”有姝点头如捣蒜,生怕主子继续追问。
孟长夜笑嘻嘻地凑过去,把小木马、小衣服、小绣球等物掏出来,摆放在地上把-玩,末了豪爽道,“喜欢就全拿走!原来你爱玩这些小物件,怎么不早说,当年我跟老家的匠人学过手艺,回去再给你做几个。”
有姝有苦难言,只能点头。
那边厢,刘传山也翻出几口箱子,吓得差点跳脚,“哎呀我的娘!藏得这样深,我还当是什么好东西,却原来是一瓶瓶甲虫!道光帝脑子是不是有病,竟喜欢收集这些玩意儿,看着真够瘆人的,不如扔进铜鼎里一块儿烧了吧?”
那些甲虫要么外壳光亮,要么色彩艳-丽,要么品种珍稀,都是有姝的心头好。这下,他也顾不得什么脸面了,立刻扑过去护住几口箱子,“别烧,这些都是我的!”
刘传山嫌弃的表情立刻转为谄媚,“姬公子怎么不早说。仔细一看,这些甲虫还挺漂亮的,与宝石放在一处也不逊色。收着收着,定然帮您好生收着。”
有姝这才松了一口气,却叫孟长夜暗暗记在心里:喜欢玩具、虫子,还真是一副狗性儿,狗崽儿这外号没取错。他既然喜欢,等会儿上了地面便在天坑里转转,抓几只独一无二甲虫的让他高兴高兴。
见主子冲自己微笑,有姝也挤了挤小梨涡,然后埋头翻看自己的宝藏。但凡他喜欢的东西,上一世的主子都做了特别的记号,孟长夜与刘温见多了便也慢慢找到规律,只要是箱盖上烙了一枚狗爪印的,定是姬公子的心头好,堆放在他跟前准没错儿。
他当真是小孩儿心性,并不喜欢金银珠宝,也不喜欢古董玉器,反倒收集了许多玩具、虫子、木偶等物。最后一个烙着狗爪印的箱子翻出来之后,孟长夜三人才去整理其余财宝。
有姝打开箱盖,看见里面摆放的许多符箓,眼珠瞬间暴亮。什么叫瞌睡来了送枕头,这就是了。他原本还在为一体双魂的事犯愁,称手的工具就送了来,巅峰时期制作的符箓,困住一只鬼仙理当不成问题。
他翻出一枚禁锢符,悄悄藏在袖子里,假装漫不经心地走到殿外。之前已躲到其他判官身后的陆判官以为少年并未发现自己,便回到原位,哪料少年指尖一抖,就有一缕金光疾射而出,贴在他脑门,将他全身法力都禁锢了。
他反复挣扎几次,终是徒劳,这才开口求饶,“姬公子,请您行行好放了陆某吧!”
乍然出现的金光本就吸引了孟长夜等人的注意,紧接着殿外又传来一道陌生的声音,令他们大为吃惊。三人抽-出腰间佩刀跑去查看,却见高悬的石门上竟有一个活物在动。
“浮,浮雕怎么会动?”刘传山吓得面无人色。若是一个浮雕能动,岂不代表所有浮雕都是活物?要知道,这上面雕刻的可是十殿阎罗,二十四狱主,与饿鬼、修罗压根不能相提并论。倘若他们全部显灵,此处就成了真正的人间地狱。
“放心,只有这一个是活的,也不知他从哪儿钻了进来,日日吸收主子的功德金光修炼。”有姝满脸厌恶,在禁锢符上又贴一道冥火符,烧得陆判官哭爹喊娘。
“姬公子饶命啊!陆某并不知道你与道光帝是故人,吸了他的功德金光,我可以全部还回去!”
“骗人,不知道我与主子的关系,那我身体里的灵魂是从哪儿来的?彩凤棺里的尸体又是从哪儿来的?”
陆判官见瞒不过,只得老实交代,“都怪陆某鬼迷心窍,这才着了月妃的道。当年月妃的先祖与我有救命之恩,我便以阴阳点化笔作为信物相赠,说是可以满足他们三个愿望。哪料月妃贪得无厌,以宝物作要挟,无休止地压榨陆某。她想入宫,却因容貌丑陋入不得晋国皇帝的眼,便让我换一个绝世佳人的头颅……”
刘温与刘传山听得一愣一愣的,万没料到世上还有如此曲折诡异之事,孟长夜却心中冒火,飞身而上,一刀砍断陆判官握笔的右手。石雕手臂噼里啪啦掉落地面,砸出许多尘灰,石刻毛笔滚了滚,竟一寸一寸变成金光闪闪的宝器。
陆判官心尖一颤,忙道,“姬公子,只要您肯放了我,我立刻为您施展移魂术,把淳帝的灵魂弄出来!”
“有了这支阴阳点化笔,我还要你作甚?”有姝绝不会轻易放过抢夺自己身体的人,更罪无可赦的是,对方还吸走了主子的功德金光,这才导致他转世后过得如此艰难。他既喜欢待在此处,那便待一辈子好了。
思忖间,他已铺开黄符纸,用阴阳点化笔绘出两张移魂符,然后让主子把凤棺里的尸体抱出来,摆放在自己身边。嗅到尸体上沾染的水汽,他恍然道,“难怪没了灵魂,淳帝的尸身却没腐坏,竟是泡了黄泉水的缘故。想来,我这具身体之所以缩小,也是被你灌了黄泉水吧?水汽一点一滴排出体外,我也就一天一天长大,任谁也不会怀疑月妃混淆了皇室血脉。”
陆判官捂着断手呻-吟,丝毫不敢回应。
有姝装了一瓶黄泉水,收入怀中,这才开始施法,不过须臾,贴在两人额头上的符箓便连连闪烁金光,片刻后光芒大盛,令人不敢逼视。陆判官眼睁睁地看着淳帝的魂魄离开少年身体,回到本体之中,这才死了脱困的心,这份孽果终究还是来了,只不知要在地宫里封印多少年。
“狗崽儿?狗崽儿?”待光芒散去,孟长夜奔到少年身边呼喊,脸上带着焦虑的表情。
“是我。”有姝睁开双眼,瞥见身旁的淳帝,立刻将他额头的符箓揭掉。
“这是哪儿?怎么每次睡醒都会换一个地方?”淳帝惊坐而起,与有姝对视一眼,不禁懵了,“你,你是谁?怎与我长得一模一样?”
有姝并不搭理他,连连拍打主子手臂,又指着空空如也的凤棺,做了一个呕吐的动作。孟长夜心领神会,将他扛起来跳上放置棺椁的高台。不等站稳,有姝已扑到凤棺边大吐特吐,腥臭的污物将洗涤世间一切罪孽的黄泉水都弄脏了。
娘的,又是这个味儿!刘温与刘传山背转身,捏紧鼻子。
淳帝也忘了追究长相的事,爬起来跑到远处,用袖子死死捂住口鼻,免得被熏晕。
看见大伙儿嫌弃的表情,陆判官愧疚不已。好好一个水晶心肝的人,竟被自己弄成了世间最臭的脏物,所幸魂魄移出来之后脏物也会跟着排除,才没彻底把姬公子祸害了。
唯一不受影响的便是孟长夜,他一面轻拍狗崽儿脊背,一面掏出手绢替他擦拭嘴角,仿佛嗅觉失灵了一般。淳帝见不得他对旁人献殷勤,招手喊道,“将军,你快下来,那人臭烘烘的,许是吃了大粪,小心别把你自个儿弄脏了!”
“说什么屁话?你先好好照照镜子吧!”刘传山一直看不惯淳帝,却因他藏在姬公子体内,不免有些投鼠忌器。这回他们分开了,哪里还用顾忌,揪住他脑后的头发,将他连拖带拽地摁压在一面巨大的水银落地镜前。
水银镜本就十分珍贵,占据了整一面墙的镜子堪称价值连城,且效果极为不凡,把淳帝那遗传自月妃的小眼睛、塌鼻子、黄皮肤、鞋拔子脸照得纤毫毕现。淳帝吓了一跳,待挣扎起来才渐渐意识到,镜子里的丑八怪竟是自己。那方才的少年又是谁?
他先是迷茫,继而恐惧,最后才恍然大悟,气急败坏,“你们抢了我的身体对不对?那具身体是我的,还回来,快还回来!”
“究竟是谁抢了谁的身体,你问问他不就知道了?”刘温指着石门上的陆判官。
自己造的孽,总要自己了结,陆判官无法,将前尘往事又说一遍,包括姬公子为何会呕吐的原因也解释得一清二楚。淳帝素来自视甚高,且以秀丽无双的容貌为傲,并不肯相信他的话,几次欲扑过去抓挠有姝。
“你若不信,可打开凤棺下的暗格,那里面藏有你母亲月妃的脑袋。说起来,你与她长得真像,任谁见了也不会误会你们的血缘关系。若还是不信,你就想想你舅舅、外祖长什么样儿,自然便明白了。”
刘传山依言打开暗格,取出一个装满黄泉水的琉璃罐子,里面果真摆放着一颗丑陋不堪的脑袋。
“我的乖乖,传说中的天下第一美人月妃,原来竟长成这样!”他把嚎叫不已的淳帝踩在脚下,又把罐子凑到对方鼻尖,好让他看个清楚明白。
刘温只瞥了一眼就遮住面庞,叹息道,“想来也是,月妃胞兄及其父亲是晋国出了名的丑八怪,又怎能生出金凤凰一样的女儿。闹了半天,原是盗了别人的相貌。有一就有二,难怪她把主意打到姬公子头上。”
“草他娘的天下第一美人!”把虚弱的狗崽儿抱在怀里,孟长夜甫一跳下高台便举刀砍碎琉璃罐子,语气中满是深沉的恨意。
黄泉水浇淋在淳帝身上,还有一颗头颅滚到他眼前,一沾染外界的空气便迅速腐烂发臭,直至成为一颗惨白的骷颅。对上骷髅黑洞-洞的眼眶,淳帝失声尖叫,恨不能昏死过去。
其实他心里已渐渐意识到,陆判官说的并非虚言,都道外甥像舅,他现在这副容貌与舅舅足有八-九分相似,两人凑一块儿,一看就是同根同源,抵赖不了。然而他翻了几次白眼都没能成功晕倒,只得面对残酷的现实。
“把身体还给我!你要什么我都能给你!宝藏,这些都是姬氏皇族的宝藏,我全给你还不成吗?”终于发现铺了满地的金银财宝,他大喜过望,连连哀求。
有姝坐在一口箱子上歇气,懒得与他多说。分明是主子留给自己的念想,什么时候竟成了他的所有物?
孟长夜冷笑道,“窦氏果然家学渊源,瞅见什么好东西都说是自己的。”末了附到狗崽儿耳边低语,“你打算拿他怎么办?”
“由他自生自灭吧。”离开伺候的人,严重缺乏自理能力的淳帝管保活不过三天。
淳帝一身臭皮囊,宰了他,孟长夜还怕弄脏自己的刀,于是摆手让刘传山把人放了。刘传山狠狠一脚将淳帝踹开,然后啐了一口。
陆判官都说此乃人间至脏至臭的皮囊,故而移回本体的淳帝变得十分皮糙肉厚,被赏了窝心腿竟不痛不痒,连忙爬起来去抱孟长夜,“将军,还是您有情有义,舍不得伤我。”
“滚一边儿去!”占着狗崽儿的壳子时,他尚且能露出猥琐之态,换了本体,简直令人不敢直视。孟长夜觉得眼睛格外刺痛,一巴掌将他扇飞出去。
淳帝坚强地站起来,打算死赖活赖也要跟紧虎威将军,好伺机夺回身体。当了十六年美人,他哪能受得了现在这副皮囊?恰在此时,殿外传来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原是等候在入口处的将士们见石门再次开启,立马跑下来接应,走失的副将也在其中,看见满地财宝后莫不露出欣喜若狂的表情。
为防迟则生变,姬长夜命他们即刻把宝箱搬出去,又让有姝彻底封死地宫的机关。
道光帝担心爱-侣走错路,特意留下一张地图,并用暗号标注出捷径。原来天坑内部还有一条密道能通往外界,压根无需攀爬断崖。若非如此,这么多财宝要尽数运出去,得等到何年何月?
只花了三五日的功夫,军队便已出了盘龙山,到得蜀州,然后给西北的私兵送信,让他们分派十万人马前来接应,一路兜兜转转,几经波折,终是有惊无险的回到虎威将军府。
有姝自是被主子当成宝贝疙瘩一般捂着,刘温等人也对他敬若神明。反观淳帝,竟学会了煮大锅饭、喂马、刷马、扎帐篷等手艺,依附在虎威将军麾下,成了个打杂的小兵。他这具身体当真耐操,便是一箭穿心也死不了,不过流些腥臭的黑血罢了,几年下来也攒了些军功,当了个把总。
倘若月妃泉下有灵,也不知是哭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