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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峰回来之前,神棍的确捧着他的笔记本,试了很多很多办法。
比如,有一种,叫做“当头断喝”的,大概取的跟金刚吼差不多的感觉,神棍对着自己用拼音标注的一长窜咒语念了一通之后,一巴掌拍季棠棠脑门上:“还不走!”
季棠棠还昏睡着,一点反应都没有,神棍挠了挠脑袋,又尝试了一遍。
尝试到第三遍还是第四遍的时候,毛哥过来,一巴掌拍神棍后脑上,把他拍的原地转体180度:“你妹的,棠棠没被叶连成打傻了也被你拍傻了。”
神棍毫不气馁,笔记本翻翻,又寻到个法子,让毛哥把季棠棠扶坐起来,自己跟季棠棠面对面坐在一起,右手持着根白蜡烛,左手按在季棠棠脑顶心上,闭着眼睛嘴巴里叽里咕噜也不知念叨点啥,然后睁开眼睛邪魅一笑,笑的毛哥出了一身鸡皮疙瘩之后,朝着季棠棠连招了三下手:“跟我走吧。”
他说走就走,持着根蜡烛开门下楼,步伐迈的那叫一个鬼气森森,一度让毛哥以为十三雁转而上了神棍的身。
神棍想象着十三雁的魂魄跟在自己身后飘飘忽忽的模样,全身那叫一个热血沸腾,走出夏城百十米之后,喜滋滋仰头朝楼上喊:“小毛毛,棠棠好了吗?”
五分钟之后,毛哥开窗探出半个身子,中气十足地把他骂了个狗血喷头:“好你妹好,给我滚上来!”
……
最终奏效的法子毛哥起初是说什么也不同意的,因为实施起来确实凶险,按照神棍的意思,必须还原十三雁死时的场景,也就是说,十三雁的死法,要对着季棠棠如法炮制一次——因为十三雁是溺在水里死的,她对水有一种意识深处的敏感、恐怖以及远离规避,即便她想找人填命,把人诱引下水之后,她自己也不敢在水里待,肯定会离开被附身的人,而他神棍,就是要抓住这离开的瞬间,迅速封住季棠棠的七窍,让十三雁再也不能附身!
至于为什么封的是七窍,他也有一番说辞:“小毛毛你想啊,这鬼,说白了就是一种气,这鬼是怎么附身的?电视里那种人刷的一下全身一震就被附身了的说法明显不专业误导人民群众嘛,这种气得从人身上的孔进去,什么孔,七孔,也曰七窍,古代的人七窍流血就死了你晓得不?所以,所以!我要在小棠子的耳朵、鼻子、嘴巴、眼睛上都贴上朱砂符纸,你看,我这笔记本上画下了符的样子,现在正所谓万事俱备只欠你配合,你觉得怎么样小毛毛?”
毛哥脸上的肌肉直抽抽:“我能把你给弄死!你要把棠棠摁水里去,你控制得好度么?你万一把她给淹死了,你怎么跟峰子交代?”
神棍哀怨极了,他也不知从哪找来的符纸,自己用红笔在上头描样子,描一阵子就拿到毛哥面前求安慰:“小毛毛,你看我描的多好看。”
说来也邪门,他七张都描好的时候,季棠棠正好也醒了。
只是醒时一瞬间的事情,毛哥简直是无法形容季棠棠的表情变化,先前还是那么安静平和的脸庞,睁开眼睛的刹那,似乎有一层黑气从皮肤底下升起,瞳仁一片血红,周围是幽碧色,险些没把毛哥吓的心脏都跳停了,正暗自庆幸说幸好把这丫头给绑住了,眼一垂,登时就傻了。
绑住季棠棠的绳子是捻股的塑料绳,大约十来股绕成的一根,现在,明明没人去上刀剪,绳子却在一股股的自行绷断!
季棠棠对着毛哥诡异地笑,唇角微微勾起,像极了要进食前的鬼魅。
关键时刻,居然是神棍冲上来:“把她拖洗手间!摁水里!”
这一下提醒了毛哥,两个人手忙脚乱,把尚未完全挣脱束缚的季棠棠连抱带拖的拽进洗手间,神棍让毛哥把季棠棠的头摁进洗脸池,自己急急慌慌拧开水龙头放水,刚放了有半盆水,就听季棠棠一声厉喝,身子一挺,直接把头给抬起来了,身后摁着她的毛哥被震出了两三步远。
神棍人有急智,跳到浴缸沿上把花洒打开,挥舞着手中的符纸大叫:“老毛子,老毛子,摁浴缸,浴缸!”
毛哥心一横,豁出去了:这个时候岳峰不在,又没别的帮手,要是短时间制不住季棠棠,自己和神棍两条老命,不就报销在这了?这也太亏了,这辈子还没养过儿子呢!
在神棍呆若木鸡的目光之中,毛哥拦腰抱住季棠棠,两人一起栽进浴缸之中,那咣咣的声音,不知道是脑袋还是骨头撞到浴缸,听的神棍都为他疼的慌,还被反应过来呢,毛哥转了个身面朝天花板,手脚死死趴住浴缸沿,牙关咬的紧紧,身子被背后挣扎怒吼着要出来的季棠棠顶的跟浪尖上快要打翻的船似的,莲蓬头哗哗往下洒水,眼见一时半会填不满,神棍赶紧操起脸盆去洗脸池里打水,接了半盆就往浴缸里浇,把毛哥浇的落汤鸡一样,才浇了两盆,眼瞅着毛哥就撑不住了,神棍脸盆一扔,大叫一声:“我也来!”
瞅着他那姿势,跟要扑上去堵枪眼似的,毛哥心说不好,神棍这一百四十来斤的分量扑过来,自己可不得让他砸残了,在神棍扑上来之前,他当机立断,噌一下坐直了身子。
于是神棍先在浴缸沿上磕一下,接着直接跌落季棠棠身上,毛哥这时候反而反应利落了,觑着神棍还来不及爬起来,一屁股坐倒在神棍背上。
缸里的水慢慢积起来了,神棍被呛的乱叫,右手拼命伸出水面乱挥:“纸!符纸,别弄坏了!”
毛哥接过符纸收好,心里小感动了一下:神棍这个人,还是挺有敬业精神的。
不一会儿,浴缸里的水渐渐积到了三分之二处,季棠棠那里也渐渐没了剧烈挣扎的动静,毛哥开始着慌,生怕把季棠棠给淹死了,神棍淡定的不行,把头仰出水面换气:“根据我的感觉,这鬼还没走。”
第二次他又把脑袋仰出水面换气:“小毛毛,我觉得我学会游泳了。”
毛哥没好气,顺手把花洒给关了。
又过了一会,毛哥忽然觉得身下一轻,还没反应过来呢,神棍又把脑袋伸出来:“小毛毛,快看,快看!”
毛哥低下头去看,季棠棠一动不动的趴在浴缸底下,头边上有几道气泡,汩汩的翻上来。
“看见没看见没!”神棍激动地声音都抖了,“这是鬼你看见没?她在离开你看见没?你看见没?”
毛哥心说我又不瞎,但还是顺着他说下去:“那是不是把棠棠给捞起来啊,淹死了怎么办?”
“等等!”神棍手伸在半空,跟伟人似的,“看我手势。”
说完又挪了一下屁股:“你能别坐我身上吗?她都不动了你还坐!”
毛哥扶着缸沿出来,这时候才觉得手脚发软,尽管全身上下都湿淋淋的,还是抬起胳膊抹了下额头上的汗,就在这当儿,身后哗啦一声,神棍扶着季棠棠从水里坐起来:“符纸呢,贴,往上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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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峰进门的时候,季棠棠正坐在床上,裹着床被子跟边上的毛哥说话,头发湿嗒嗒的,看到岳峰背着自己的包进来,季棠棠高兴坏了:“你把我包收拾来啦?岳峰,我正愁没衣服换呢。”
岳峰把包递给她:“灰头土脸的,洗个澡先。”
目送季棠棠进了洗手间关上门,毛哥抬头看岳峰,第一句话就是:“这叫什么事儿……”
岳峰伸手拍拍毛哥肩膀:“辛苦了。”
毛哥两手揉太阳穴:“我这一口气吊在嗓子眼,还没下来呢,今晚上这什么乱七八糟的,我做梦呢吧,哎,峰子,我做梦呢吧?”
说着说着,他伸手狠狠拧了自己一下,痛的哎呦一声。
岳峰在毛哥身边坐下来,自己从兜里掏出烟和打火机,先把烟叼上,单手打火点烟,毛哥好一会儿才回神:“峰子,这是叶连成家里,别当自己家了啊,棠棠伤人这事,还不知怎么跟人解释呢……哎,你跟人打架了?”
岳峰吐了口烟圈,脸上没什么表情:“嗯。”
毛哥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叶连成上来找了几次,我觉得,他跟这丫头没准认识,但是棠棠醒了之后我问她,她说听都没听过这个人,峰子,你说怪不怪?”
岳峰嗯一声:“是挺怪的。”
毛哥真心觉得岳峰今晚上不对劲,正要问他出了什么事了,岳峰抬头看他:“老毛子,你下去待会行么?我要跟棠棠说几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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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棠棠收拾停当了出来,发觉毛哥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了,只剩下岳峰一个人,倚着床边坐在地上,手里把玩着烟盒,却没有再抽,另一只胳膊上打着石膏。
季棠棠心里很不好意思,她走过去,俯身看岳峰:“哎,你胳膊好点没?”
岳峰抬起头,她重新收拾过,整个人要精神很多,穿了件连身的绒睡裙,对襟扣起来,正好合成一只滑稽的黄小鸭,看起来,跟任何一个可爱的女孩子都没什么两样。
岳峰伸手出去摸了摸她头发:“丫头不发疯可真好,你没见你绿眼珠子的时候,能把人胆儿都吓废了。”
季棠棠也没怎么听进去,忽然就咦了一声:“你脖子上怎么了?”
脖子?
岳峰愣了一下,伸手去摸,手指带到,疼的嘘气,这才想起脖子上被阿甜咬了一口,这一晚这么多事,居然给忘了,正要找个借口带过,一瞥眼看到季棠棠的神色出奇古怪。
“那个……”她吞吞吐吐,“不是我吧?不是我咬的吧?是你咬了我一口,把我给惹怒了,所以我又咬了你一口吗?”
岳峰啼笑皆非,顿了顿点头:“你觉得呢?”
“还真的是啊?”季棠棠深感压力巨大,她凑近了看看,不由皱眉头,“我嘴有这么大啊?”
岳峰想笑又笑不出来:“那可不,咬人的时候一张血盆大口啊。”
季棠棠非常不甘心地盯着岳峰的伤口,想赖又觉得不好赖,末了认命:“我去找酒精给你擦擦。”
她找来刚才毛哥给她用的酒精棉签,小心地帮岳峰擦上,岳峰倒不觉得疼,看她认真的模样,心里忽然难受起来,想问她的话梗在喉咙里,怎么也问不出来,犹豫再三,还是伸手抓住她胳膊:“棠棠你坐下,我有话问你。”
这一下,季棠棠终于发觉岳峰不对劲了,她有些紧张,局促地看了一下周围,然后慢慢在岳峰身边坐下:“你……问什么啊?”
岳峰没说话,胳膊打石膏的那只手松开,露出掌心里一直攥着的东西。
三枚青灰色的骨钉,并不一样长短。
季棠棠不说话了。
岳峰盯着掌心的骨钉,并不看季棠棠:“棠棠,这是人的骨头吧?”
季棠棠伸手过去,把三枚骨钉接过来:“你翻过我东西?”
岳峰笑了笑,正要说话,季棠棠反而先开口了:“翻就翻吧,反正我也没贴条说不让翻。”
她的语气渐渐轻松起来,但与此同时的,眼底开始出现最初相识时那种漠然以及防备的敌意:“那看来你已经知道挺多的了,还想知道什么?”
岳峰看着她:“这东西一共五个是不是?我收拾你东西到一半,跟人动了手,当时找不到趁手的工具,随手抓了两枚骨钉,摁进他脸上去了。”
季棠棠脸色顿时就变了,刚刚洗浴过后的红润刹那间退的干干净净,取而代之的是一层死灰色的白,说话都有点语无伦次:“你……摁进,他身上去了?他……他人呢?”
岳峰的脸色慢慢冷下来:“当时,我记得我摁的是这里。”
他的手轻轻触了一下季棠棠的右脸颊,又移到她下巴上:“后来再看,这骨钉在这里。棠棠,这骨钉是在人的肉里走的,它豁开了肉在走的。”
季棠棠嘴唇嗫嚅了一下,没说话,只是忽然把手中的骨钉攥的很紧。
“我还记得,半年前你在尕奈,那天晚上中了枪,我和光头他们怕你出事,第二天分头出去找,我和老毛子找到天葬台,看到你的衣服。我们把你的衣服打开,看到里头包的一摊东西……”
岳峰说不下去了,眼前好像又出现了那时的血腥一幕,他定了定神,把胸口泛起的那一阵恶心压伏下去:“当时我特别奇怪,如果说是野兽袭击,尕奈是没有熊的,狼不会把人撕碎成那样,而且连整的骨头都没剩下。如果是人做的,好像也不可能,得用什么样的工具才会造成那么大的破坏?不过现在,我差不多明白了。”
他的声音低下去:“你做的?”
季棠棠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睫毛眨动了几下,又慢慢睁开:“我做的。”
“你杀人?”
“对,我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