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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峰气的手都抖了,咬牙切齿说了句:“尤思这面盾挺好用的是吧?哪天你对不起全世界,也把她搬出来,再不要脸的事就立马清白伟大高尚了?”
忍了又忍,才克制住送他归西的那股冲动,枪一抽,攥着他衣领就把他提起来:“带我去见盛锦如。”
石嘉信伸手擦了擦嘴,很平静地看岳峰:“没用的岳峰,她不会见你的。”
岳峰笑了笑,枪口又顶到他脑门上了,像是对石嘉信说,又像是对所有在场不敢妄动的盛家人说:“请你们盛家老太太别太把自己当棵葱了,我TMD是在求她见我吗?”
说着扳了下搭扣,咔嗒一声响,森然的威胁意味,石嘉信想说什么,到嘴边还是咽下去,末了摊手勉强笑笑,算是妥协了。
这头的盛家人估计都是石嘉信纠集起来的,石嘉信一旦被制住,剩下的人就有些群龙无主的感觉,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人敢出头,三三两两也就松动了,在石嘉信的示意下,有人帮着把岳峰的行李拢了拢拎出来,也有脑子活络的人先往山上去,估计是给那头通风报信。
于是这么一群人,一长队的往山上走,石嘉信走在最前面,岳峰带着季棠棠随后,隔了一段距离是剩下的盛家人,山上很静,每个人都各怀心事,居然没什么杂声,山风吹过,高处的树叶发出沙沙的声音,七八道手电筒的光柱,有时候打在前头,有时候左右乱摆,在连天接地的黑暗中,渺小的跟萤火没什么分别。
走到半途时,石嘉信估摸着岳峰的愤怒平息一些了,斟酌着想跟他说话:“岳峰,你这么做真的不理智,你是上门求人的,闹成这样怎么收场?”
岳峰在后头阴阳怪气地笑:“还真是谢谢你好心提醒了,老子是让你带路的,不需要你说话解闷!”
石嘉信知道刚才闹的有点僵,一时半会的估计岳峰听不进去,也只得闭了嘴。
其实哪需要他提醒,岳峰老早想到这个环节了,他虽然没见过盛锦如,但是话里话外的寻端倪,也知道这个女人不好惹了,原本上门求告就没什么胜算,更何况现在他还是这么一副打上门去的架势……
但是事情已经这样了,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季棠棠被惊吓过那么一通之后,就只知道跟着岳峰了,紧紧攥着他的手一步也不离,一路上,岳峰尽量避免去看她,因为每次看到都挺心酸的:万一自己把她带错了路呢?这山这么高,山上山下都是盛家人,一个不好死在这了,连点声音都发不出。
往上看,墨色中山的尖顶直插入云,往来路看,密匝匝的林子,村落的灯光愈发黯淡,真正上不接天下不着地,一切听天由命吧。
又过了约莫四十分钟,终于看到了石嘉信所说的第二个村子,规模上要小很多,村口已经围了一些人,男女老少都有,正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着什么,听到脚步声,不约而同都看向这边。
岳峰很快就意识到这群人的确如石嘉信所说的有点不同,因为他们在看到这么混乱的场面之后,关注的焦点居然不是枪,也不是被枪指着的石嘉信,而是陆陆续续的,目光都焦灼在季棠棠身上了,有人很明显的想闻出些什么,下一刻脸上呈现的,全部是不可思议的震惊,有压的很低的声音传出来:“秦家吗?这怎么可能?”
看来季棠棠是盛、秦两家混血的事,在盛家还属于只有少数人知道的秘密。
季棠棠被看的烦了,开始她还很不示弱地去翻白眼,后来看她的人太多,眼神又太过怪异,她自己害怕,被看的差点哭了,缩在岳峰怀里死也不抬头,而几乎就在她缩进岳峰怀里的同时,所有人的脸色又有了另一重变化,他们开始打量岳峰,眼神里多是嫌恶和愤恨。
岳峰是外人,不知道在这里盛家的女儿喜欢外人是一件多禁忌的事,他被这么多人看的分外恼火,隐隐还有点心头发毛,问石嘉信:“盛锦如住这吗?”
石嘉信摇摇头:“还要往上走,不知道让不让继续上了,咱们等等吧。”
眼下这情势,不等也不行了,盛家和石家的村落规模比他想的大,人数也多的多了,万一卯了劲的扑上来拼命,就他弹匣里那几颗子弹,还真不顶事,何况形势不明朗,他们又不是真的什么大奸大恶,哪能真冲着人家开枪呢。
岳峰拉着季棠棠在村口就近的石头上坐下,季棠棠下巴搁在他膝盖上,手里捡了块小石头在地上画线线条条小方格,有人过去跟底下那个村子上来的人说了几句话,他们迟疑了一会,都掉头回去了,这个村子也有不少人先回房,但还是留了一部分,在不远处争论着什么,开始还压低声音怕被岳峰听到,后来就肆无忌惮起来,有人激烈地挥舞手臂,嚷嚷着:“怎么能跟了秦家的人呢,盛家老太婆就不管管吗?”
语气中的不满溢于言表,这盛家老太婆应该指的就是盛锦如了,这么两大家族住在一起,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有人想往东有人要朝西,都管的服服帖帖还真是挺不容易的……
正想着,季棠棠拽他胳膊,低头一看,她一脸相当疲惫的模样,然后眼睛慢慢闭上,过一会又睁开看他,那意思是:明白了吗?
当然明白,困了呗,岳峰掏出手机看了看,十一点过两分了,他有些焦躁,正想站起来问问到底能不能继续上,有人分开众人出来,跟石嘉信说了几句话,石嘉信点了点头,过来跟岳峰说:“盛锦如同意你们上去,但是有一条,枪搁下来,人家说了,没义务治盛夏的失心疯,你们要是连最基本的礼数都没有,那从哪来回哪去吧。”
岳峰犹豫了一下,石嘉信的转达应该还算客气的,估计盛锦如下指令的时候没这么好声气,他想了想,当着石嘉信的面下了弹匣,几颗子弹放手里掂了掂,突然一个扬手,全部甩入来路斜坡的密林里,空枪照旧别回后腰:“这样行了吧?”
缴枪是万万不能的,转头你再用我的枪对付我?就这么把枪一体两分,对盛锦如方面,他算是没了火器威胁了;对自己一方,谁也别想捡了子弹来对付他,算是各退一步。
石嘉信没想那么多:“行,那走吧。”
这一走,又是半个来小时的路程,季棠棠困的一连打了好几个呵欠,越往上走,路就越难走,甚至要过一条类似一线天样的羊肠隘道,岳峰真是服了盛家人了,这么曲里拐弯的偏僻地方,他们到底是怎么找着的?
到达目的地的时候,岳峰居然没有意识到已经到了,直到有个人走上前,啪啪啪拍打着一扇木头栅栏门,岳峰才发觉在两块巨石围着的中间,有四五间黑不隆冬的房子,确切的说,像是三面都是山壁和石头的院子,前门象征性的用一排栅栏给挡起来,很有点像旧社会农村的住家形制。
这就是第三重的“村落”了,看来大部分人确实都住在溶洞里,这几间房子也就只是个象征意义吧。
拍打了一会,有人出来开门了,是个五六十岁的老太婆,没什么表情,把栅栏门后头的锁钩抬起来,嘴向一间房子努了努:“进去吧。”
其它人都很有默契性的没动,只有石嘉信帮忙拎着行李,带着岳峰和季棠棠进来,岳峰原本以为那房子没亮灯,石嘉信推门的时候,他才发现屋里是点了灯的,老式的油灯,灯光太暗,以至于外头根本看不到光亮——有一面墙直接就是山壁,连嶙峋尖锐的石尖都有,里头摆了一张长条桌,棱角并不齐整,应该是几块长条木板拼嵌成的,桌面上黑色的一层油腻,浸入木质很多,估计也用了不少年头了,五六个上了年纪的女人围着桌子各忙各的,有人戴着老花镜在纳布鞋的鞋底,也有人拿了篾条在编竹篮子,如果不是看到长条桌尽头处的盛锦如,岳峰还真会误以为进了哪个偏远山区的农户家。
你没法不去注意到盛锦如,她太显眼了。
一堆忙活的女人中间,只有她板板正正地坐着,一堆相对邋遢不修边幅的老女人里,只有她打扮的一丝不苟,干干净净的黑色绸布搭扣衫,白发往后齐齐整整地梳髻,兜了黑色的发网,一张男人一样的太过阴蛰的脸,两道深深的法令纹把脸分割成形状诡异的几个部分,手里握着一杆长长的水烟袋,干瘪的嘴唇间不紧不慢地吐出烟气。
盛清屏和季棠棠都长的很漂亮,很容易让人想到美人套美人这样的话,盛锦如这副尊容能生出盛清屏来,岳峰还真是不敢想象,私心里觉得,要么是盛锦如生盛清屏的时候基因突变了,要么就是……
要么就是这几十年,盛锦如过的太不容易,生活和岁月的双重摧残,把她从内到外,都改变成了另一个人。
不知怎么的,岳峰居然有点同情她了,他想起毛哥说过的一句话:“其实越是端着架子装狠的女人越可怜,女人是水做的嘛,就该让男人保护的嘛,实在找不到人护着,才不得不事事打前阵自己装的跟钢铁侠一样冲在前头,想想怪不是滋味的是吧?”
岳峰下意识的把缩在自己背后的季棠棠往前推了推。
自进屋以来,盛锦如的眼神一直是没什么波动的,直到这个时刻才忽然有了一点点情感的波澜,她吸烟的动作僵了一下,死死盯着季棠棠没说话。
边上那个纳鞋底的老太婆推了推老花镜,眼睛上翻着看了半天,帮着盛锦如说出想说的话来了:“呦,这眉眼,跟屏子当时是挺像的。”
盛锦如的眼神收了回去,目光有点散,不知在想什么,过了会,她开始在桌子上磕烟袋,这个声音像是什么讯号,屋子里安静下来,嗒嗒嗒的声音分外瘆人,她敲了一阵忽然停下,问了句:“叫什么啊?”
岳峰还没反应过来,石嘉信抢着回了句:“盛夏。”
盛锦如嗯了一声,慢慢拧下烟仓,往里头又加了一小搓儿烟丝:“凭什么说是屏子的女儿?长的像……这世上两个眼睛一个鼻子的,长的都像。”
这话就有点故意为难的意思了,岳峰暗暗咬牙:怀疑季棠棠的身份,有本事你先前别让人上山啊,来都来了,又拿这个说事,纯属有病。
石嘉信还是恭恭敬敬的:“刚过山间村的时候,血的味道大家伙都有闻到。而且,她身上带着路铃的。”
说到这,给岳峰使了个眼色,岳峰一百个不想听他使唤,但大局为重,还是把行李包拎过来翻了翻,哗啦一声,一串路铃扔在木头桌子上,跟扔了一长串钱似的。
盛锦如没动,另外几个老太婆有些坐不住,凑上来看了一回,有人还拿手捏了捏,跟菜场买菜挑肥拣瘦似的。
过了会,有人朝盛锦如点点头,似乎是在说:没错,是盛家的铃。
盛锦如沉默了一下,又把装好的烟袋子凑到嘴边吸了几口,水烟跟别的眼不一样,因为过了水,吸的时候总有咕噜噜过水的声音,她问石嘉信,眼睛却是看着岳峰的:“她妈妈怎么死的?”
其实电话里,石嘉信跟盛锦如说过一些,具体的他也不知道,只好推了岳峰一下,意思是让岳峰说,岳峰心里咯噔了一下,脱口说了句:“我也不清楚,你得问她。”
说着又把季棠棠往前推了一下,季棠棠正站的好好的,被他搡了一下,心里怪不高兴的。
岳峰心里突突跳,但嘴上还是说的有条有理的:“她跟我提起一点,但不多,你也知道,盛家的事,她不大说的。至于她妈妈当年跟她交代了什么,有没有让她回盛家,有没有带给你的话……你都得问她。”
盛锦如明显怔了一下,再开口的时候,声调里隐隐有压伏不住的波动:“带给我的话?”
岳峰心一横,横竖季棠棠现在神智不清,索性怎么对她有利怎么说,哪怕是连哄带骗呢,都要让盛锦如有那个给她治的心:“是,棠棠提过,她也告诉过我,一旦事情没法收拾,就带她回八万大山求助——不然你们这个地方这么偏,给我十年我也找不到。”
石嘉信在旁边听的心里一突,他下意识看了岳峰一眼,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来八万大山是自己给带的路,岳峰明明不知道八万大山在哪的,怎么这话说出来,跟他一早就知道路线似的?
盛锦如眯着眼睛看了岳峰一会,忽然冷笑起来:“你这么说,是变着法儿想让我们治她是吧?”
心机被叫破,岳峰反而不忐忑了,他耸了耸肩膀,一副无所谓的模样:“你要不相信,我也没办法,反正盛清屏临死前交代了什么,我是一点都不关心的。”
这个球,他又给踢回去了,就赌一把父母之心好了:如果你想知道盛清屏交代的话,你就得把棠棠给治好了,除此之外,没第二条路了。
至于治好了之后怎么对质……
反正棠棠脑袋瓜子也聪明,有交代的话最好,没有的话你就编嘛,横竖她也是个说瞎话随口就来的人物。
盛锦如不说话了,她又开始抽水烟,耷拉的眼皮慢慢搭下来,像是在闭目养神,但是偶尔,眼皮下又会掀出一线森然的光来,岳峰不动声色的跟她对视,屋里的气氛一时僵着,只有季棠棠无聊的打呵欠,不断向岳峰表达着“困了,想睡觉了”,见岳峰不理她,失望地一屁股坐到就近的长条凳上,脑袋往桌上一埋,呜咽似的哼哼唧唧。
就在这时,突然当的一声钟响,岳峰吓了一跳,这才注意到角落的案台子上放了个旧式站钟,时针分针都指着十二点。
半夜了。
这一声钟响似乎提醒了盛锦如,她看着季棠棠,向岳峰说了句:“让她过来,我看看。”
岳峰迟疑了一下,想着外婆想看看外孙女,这要求也不过分,于是把不情不愿的季棠棠拽起来,又向着坐在那的盛锦如指了指,示意她过去,季棠棠很嫌弃地看了盛锦如一眼,扭着身子就不,岳峰本来就烦躁,被她的不配合搞的挺火的,脸色一沉,顺手在她耳朵上拧了一下,季棠棠那个委屈啊,她含着眼泪看了岳峰一眼,捂着耳朵就过去了,脸上那痛苦的表情,就跟岳峰不是拧了她,而是拿了把刀把她耳朵给割了似的。
要不是现在这场合特殊,岳峰真想在她脑袋上弹一记:老子手上都没下什么力道,你至于这么痛苦吗?你演戏还演上瘾了是嘛?
季棠棠走到盛锦如面前,斜着眼睛居高临下看她,一脸的不耐烦,盛锦如看了她两秒钟,突然伸出手来,两根枯干鸟爪样的手指钳住她下巴,硬生生把她整个脑袋都往下拉过来。
季棠棠疼的大叫,盛锦如脸上现出狰狞的神色,不管不顾地又用另一只手去扒她眼皮,眼部的皮肤本来就娇嫩,加上她手上力道大,几乎是用抓的,季棠棠眼泪都出来了,哽咽着去抓她的胳膊,还没抓到,盛锦如如遭雷噬,又把她推开了,亏得正推在冲过来的岳峰身上,否则撞到后头山壁上,那是势必要见红的。
岳峰气的拳头都攥起来了,想去找盛锦如理论,但季棠棠抱着他哇啦哇啦哭,自己又分不开身,就在这时,盛锦如反常地站起来,说了句:“明天再说。”
说完,也不顾这么多人在跟前,直接向里屋走,掀开垂下的灰布帘子就进去了,看来这屋子是盛锦如自住的。
剩下的几个老太婆似乎习惯了她这种性子,也都各收拾各的东西离开,之前那个纳鞋底的走到门口,忽然想起了什么,回头向着岳峰说了句:“旁边有空房,有板床。”
岳峰愣了一下,石嘉信快步过来推了他一下,压低声音说了句:“先住下,让你住了就是有戏,别再多事。”
岳峰心里宽了一下,虽然对石嘉信没什么好感,但是这个时候,他的话估计还能听上一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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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房是真够简陋的,板床上连褥子都没有,板落了厚厚一层灰,也不知多久没人住了,岳峰把手电打起来当光源,板床立起来往地上磕磕灰,又把睡袋拉出来铺上——垫子没想着带,今晚上少不了被硌了,好在只是就和一晚,如果真得在这多住几天给棠棠治失心疯,盛锦如估计也不会允许他住这,多半会赶他去什么山间村山下村的住。
收拾停当了,季棠棠还缩在墙角里揉着眼睛掉眼泪,岳峰心疼的不行,把她拉过来,自己坐在床上帮她轻轻揉眼睛下头,打手电一看,眼睛下头老大一个的红手印子,现在还没消下去,足见盛锦如那一下子有多狠,岳峰帮她揉了会,还帮她吹了吹,问:“还疼吗?”
估计不疼了,因为那表情还挺享受的,岳峰笑着拍拍她脸,又亲了亲她嘴唇。
就在这个时候,季棠棠突然想起了什么,刷的伸手捂住了自己一边的耳朵,用一种愤怒的谴责的声讨目光看着岳峰。
心眼儿真是比针尖还小,估计又惦记起之前被他拧的事情,秋后算账来了,岳峰那个气啊,什么叫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这就叫啊,更何况现在季棠棠还是女子与小人的结合体啊……
岳峰瞪着她:“棠棠,我给你个机会啊,这页还真翻不过去了是吗?”
季棠棠听不见,但看那表情,估计是追究到底了,捂着捂着,表情还配合了一下,跟疼的有多厉害似的。
岳峰终于发飙了:“你有点素质没有?我刚刚拧的是你哪边的耳朵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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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锦如进了房间,之前强装出来的冷静荡然无存,脸上的块肉不受控制地痉挛着,喉头滚了一下,胸口起伏的厉害,忽然焦躁起来,几步冲到墙面前,疯狂撕扯着墙上的报纸,嘴里喃喃念叨着:“哪呢?哪呢?”
墙是土墙,糊了好几层过去的旧报纸,由于年代久远,很多都已经泛黄变脆了,有些标题还是七八十年代的热点,什么“改革初探,打击经济犯罪”,“华总理会见布朗部长”等等,当初糊的浆糊都已经干透,一扯就是哧拉一声大幅撕下,盛锦如双手哆嗦着去扯,有时候用力猛了,指尖抠进土墙里,带下簌簌的灰土来。
在又一次扯下一副报纸时,盛锦如像是被电触到,猛地就不动了,浑浊的眼珠子定定的,像是被什么东西粘在了照片上。
那是一张放大的发黄老照片,黑白照片上的女人妆容干净素雅,穿民国时改简的清式女卦,黑色的长发绾成水溜溜一个髻,用枚簪子定住,怀里抱着一个婴孩,婴孩的包裹布上绣着柳丝飞莺的图样,脸朝里侧着,两只小脚丫露在外头。
盛锦如嘴唇翕动着,死死盯着女人的脸看,这个女人的脸盘很正,鹅蛋美人脸,眉毛细细弯弯,嘴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浅淡微笑。
盛锦如突然就发狂了,她操起水烟袋,狠狠地砸着这个女人的脸,一下又一下,嘶哑着声音吼她:“第三代了,已经第三代了,你到底想怎么样?到底想怎么样?”
盛锦如也毕竟是古稀之年了,发泄了一阵子之后就没力气了,有不少白发从发网里挣出来,鬓角散乱的厉害,她扶着墙剧烈喘息着,还在不断低声呢喃着:“到底想怎么样?想怎么样?”
顿了一顿,她似乎想起了什么,挪着步子走到对面墙的镜子前站住,呆立了一会之后,对着镜子慢慢扒拉开自己右眼的上下眼皮。
浑浊的老眼,下眼白一条若隐若现的血线,盛锦如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她盯着那条血线看,直到血线慢慢地自行消失。
从这个角度,可以在镜子里看到对面墙上贴的那个女人的照片,照片上女人的脸被砸出了一个又一个凹窝,有几次用的力过猛,照片被砸穿,背后的灰土透过破口渗到纸面上来,像是给脸上蒙上了一层灰。
而透过这层薄薄的土灰,照片上女人的微笑始终不减,隔着这许多年封尘岁月,像是早已预料今日的一切,静待明日种种上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