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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分钟后,泰尔斯领着马略斯外加一大帮子人(和一匹饿过了饭点因此碎碎叨叨的大黑马),热热闹闹,大摇大摆地踩在复兴宫的地毯上。
怀亚努力再三,向D.D表示“王子的贴身事务应由我负责”,但每次都被多伊尔插科打诨“哎呀生死兄弟还分什么你我”糊弄过去;科恩急切地想要找到哥洛佛问清些情况,但后者在队伍中不断移动,保证自己和科恩随时处在罗尔夫的两侧,而警戒官要想找到他就必须经过(一看见科恩接近就目露凶光的)随风之鬼。
共同经历了一场磨难之后,素无交集,临时搭伙的两方人马——龙霄城旧部与星湖卫队——不再那么泾渭分明,黑压压的复兴宫逼得他们不得不共同簇拥着王子,驱散紧张与恐惧,寻找安全和归属。
“谢谢你,托蒙德。”
泰尔斯突然开口,无视身后挣扎着想要赶上王子,却被D.D用过分的热情死死拖住的怀亚。
离少年最近的马略斯皱眉道:
“为了什么?”
“多亏你事先做足准备,给我留下了足够的人手。”泰尔斯淡淡地道。
马略斯摇摇头:
“那只是应急保险。”
“没想到你不但用上了……”
作为这批人中衣着最完备,身体最健康,形象最整洁的人,马略斯看着队伍里的生面孔们,皱起眉头:
“还添置了不少人手。”
干了件大事。
熙熙攘攘之中,泰尔斯情绪不高,马略斯似也心事重重,两人如有默契,在一问一答间留存了极长的空隙。
“那是谁?”
看着前面一大一小,但步伐却默契十足的两个背影,怀亚忍不住悄声问多伊尔。
“哦,他啊,”D.D眼前一亮,一副过来人的样子,大大咧咧:
“当然是我们深受敬爱的亲卫队长,托蒙德·马略斯。”
“噢,”怀亚反应过来:
“就是殿下说要送去白骨之牢的那位?”
多伊尔面色一变,竖指压唇:
“嘘——”
他鬼祟地望了一眼队长的背影:
“他……很小气的。”
他们走下一层台阶,黑马珍妮讨厌这样的地形和环境,又开始撒泼耍赖,杰纳德和威罗被它闹得手忙脚乱,引起队伍里一片骚动,最后还是哥洛佛一把攥住它的缰绳,用僵尸特有的死亡凝视和腰间长剑(主要是后者)逼得它乖乖就范。
“谢谢你,明明自身难保,还托艾德里安队长来帮我。”泰尔斯叹了口气,对他的亲卫队长道。
“什么?”马略斯皱眉道。
“他进来帮我拖延时间——‘古今刀剑,难逃其鞘’,不是你托给他传达的暗号吗?”
“不是,”马略斯果断否认:
“这句话本就是队长教给我的。”
“什么?”王子愕然:
“所以,他不是你拜托来的?”
马略斯摇摇头,面色如常:
“当然不是,光是沃格尔就够难缠的了,我哪里管得上你。”
泰尔斯一顿。
“我就知道。”
王子气愤地呼出一口气,按了按自己的额头:
“息怒,息怒,万事靠自己,靠自己,全靠自己。”
马略斯的目光转向泰尔斯的手。
“那是什么?”
泰尔斯一滞,他放下右手,看着戴在自己食指上的饰物——那是一个通体灰白的骨质指环,有着一前一后两段戒圈,戒面镌刻着奇异狰狞的兽首,几乎笼罩了小半个指节,单调却厚重。
要是再戴两个,甚至能当拳刺使。
“见证和解的礼物,”泰尔斯顿了一秒,这才放下右手,幽幽道:
“来自父亲。”
马略斯若有所思。
一队仆役和卫士远远而来,发现对面是泰尔斯王子后,他们面色大变,纷纷以最快速度退避躲开,在进入行礼范围之前就四散而去。
“真稀罕,我还从没有过这待遇。”
马略斯面对着空空荡荡的宫廷,心情复杂:
“你做了什么?”
做了什么?
泰尔斯心情一沉,在嘈杂热闹的队伍中神情恍惚。
D.D大肆讲述着复兴宫里的各色鬼故事(“凌晨四点到四点半,你如果单独一个人在‘约翰长屋’里照那面等身镜,可能会看到‘黑目’约翰站在你身后,他会阴恻恻地问你是谁,为何在他的卧室……这时候千万别回头!更别说自己的名字!我偶然翻过卫队的记录,很久以前,有个叫伊曼努的卫队前辈不信邪,回头了,而这是关于他的最后一条卫队记录……”),把科恩和威罗唬得一愣一愣的;
杰纳德欣慰地看着乖巧的珍妮,对越发不耐烦的哥洛佛感慨王子的牵马官后继有人;
面对复杂的局势,怀亚努力比划着手势,想要跟罗尔夫说些什么以团结彼此(“我们是一伙儿的,对吧?”),可后者每次都是一副爱理不理的神色。
“我把自己卖了。”泰尔斯闷闷地道。
马略斯转头看向他。
“别担心,我谈了个好价钱。”
守望人眯眼:
“比如?”
泰尔斯望了一眼身后:
“比如你们,还有闵迪思厅的大家,平安无事,得脱大难?”
“是啊,”马略斯面色不改:
“拜你所赐的大难。”
泰尔斯不理会他的讥讽:
“因为在宴会上冲犯王室、绑架贵人,安克·拜拉尔将被送往白骨之牢,终身监禁。”
马略斯眉毛一挑:
“终身监禁?嗯,他一定感激涕零呢。”
泰尔斯摇摇头:
“免他一死,就是我父亲的最大让步了——至于背后两个家族的债务和政治纠纷,将由贵族事务院出面,联合财税厅与风纪厅,谈判解决。”
“这些都不值钱,”卫队守望人摇摇头:
“你究竟卖了什么,换了什么?”
泰尔斯顿了一下。
“你知道,今天的御前会议,本来是要为刃牙营地的内讧和拜拉尔家的案件,问责西荒诸侯。”
马略斯表情微变。
泰尔斯轻笑道:
“直到我拿着法肯豪兹的家传宝剑,违禁闯宫,痛陈利害,劝止陛下。”
马略斯神情一动,望了一眼在背后讲述“龙霄城战纪之勇者科恩大战火炙骑士”的警戒官:
“但您拿的,明明是卡拉比扬家的剑。”
“对,”泰尔斯情绪低沉:
“但人们不知道。”
守望人顿了一下,点点头:
“人们不知道。”
泰尔斯也点点头:
“而我会写一封信,直送西荒的法肯豪兹公爵。”
马略斯目光一动。
泰尔斯叹了口气,语气蕴藏着无尽感慨:
“写完以后,我们就能在王都乃至整个王国——横着走了。”
马略斯若有所思,这一次,他的沉默持续了很久。
泰尔斯轻嗤一声:
“还有,麻烦跟史陀后勤官说一声,从明天开始,闵迪思厅的账单得自负盈亏。”
马略斯面色一沉。
操。
“你就没想过,万一你失败了?”
“想过。”
泰尔斯叹息道:“所以我派了孔穆托。”
“孔穆托?”
泰尔斯点点头:
“对于闯进宫廷闹事,他有些害怕,不太情愿。所以我派他去找姬妮女士。”
“算算时间,差不多该到了。”
就在此时,一阵微风袭来,宫廊里灯火疾闪!
马略斯皱起眉头:
“敌袭!”
所有人脸色一变
下一秒,劲风来袭,走廊尽处窜出一个黑影,以迅雷之势奔来,直扑泰尔斯!
哥洛佛和科恩齐齐上前,掣剑出鞘。
但黑影出乎意料,他踩上哥洛佛的剑身,再踏住科恩的肩膀,一闪而过,瞬间突破两人。
黑影在众目睽睽下,接连掠过怀亚和罗尔夫,毫无障碍地闯到泰尔斯和马略斯身前!
“哇飒飒嗬嗬嗬!呔!”
清爽而尖利的嗓音传扬开来:
“此路是我买,此道是我开!”
泰尔斯眼前一花,只见黑影掣出武器,刀光连闪,一边逼退怀亚和罗尔夫,一边激得走廊上的不灭灯痛苦颤抖:
“要把王子害,从我身——上——踩!”
黑影停顿下来,露出一个被斗篷盖得严严实实的矮小身影。
她拿着把弯刀一顿乱挥,咿咿呀呀地向周围目瞪口呆的人示威:
“听见没,听见没,听见没?”
包括泰尔斯在内,所有人都被震住了,呆呆地看着眼前人的表演。
眼见没人挑战自己的权威,来人这才收起弯刀,满意地点了点头:
“嗯,这就对了!”
下一刻,泰尔斯抽搐着脸皮:
“埃,埃达?”
矮小的身影点了点头,一振斗篷,叉着腰摆出个帅气的身形,打了个响指:“答对了!”
“小子,我一听说你身陷险境,就立刻赶来了!但既然我在这里了,你就安全了,不客气!”
在所有人古怪的目光下,精灵护卫兴高采烈地伸出手,别扭地拍了拍泰尔斯的肩膀:
“怎么样,我及时赶到,拯救你脱离生命危险,是不是很感动?”
泰尔斯小脸一黑,干巴巴道谢:
“啊,是呢,好感动,多亏了你,要是你晚来一步……”
好像也没有什么区别。
埃达满足地点点头,擦了擦嘴角的油渍。
习惯了这场景的怀亚和罗尔夫叹了口气,一哄而散,唯有黑马珍妮兴奋地打了个响鼻。
“埃达教导官。”
马略斯面色一紧:
“王室卫队,欢迎您回家。”
听见这几个词,埃达生生一颤,回过头来,声音畏缩:
“诶,你是那个,那个……”
“教官大人!”一声凄厉的呼号响了起来。
只见多伊尔推开人群扑了过来(直到半途被僵尸截住),他满眼晶莹,嗓音都变形了:
“您,您一去六年,六年,终于,终于回来了哇!呜呜,您当时明明跟我说,只去几个星期的……”
其他人都皱眉看着他。
埃达一愣,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啊,对,对不起嘛……”
“我也没想到辣么久诶,让你担心了……”
“不,既然您回来了,那我就放心了,”D.D一把鼻涕一把泪,感人肺腑:
“又能像以前那样,跟在您身边效劳了!”
“谢谢,谢谢啊。”埃达愧疚地嘿嘿两声。
“对了,那个,”她突然想起了什么,慈祥和蔼地看向忠心耿耿的D.D:
“你谁啊?”
另一侧,马略斯看着队伍里的鸡飞狗跳,深深叹出一口气。
“您知道,殿下,其实价钱几何,都不重要。”
他转向情绪低落的泰尔斯:
“最重要的是,当你讨价还价时,所用的……”
马略斯沉声道:
“是你自己的天平吗?”
听见这话,泰尔斯抬起头,捏紧了右手。
———
“还空口无凭?”
巴拉德室里,泰尔斯对眼前的国王轻笑一声:
“怎么,卖身给你,还得签个劳动合同?‘如果我不按你说的做,不去卧底对家企业,盗取商业机密,你就扣掉我的年终绩效奖’?”
王子瞪着凯瑟尔王:
“老板?”
泰尔斯冷笑道:
“或者要不要我写个秘密声明,等我出卖背叛你的时候,你就拿出来昭告天下‘王子是狼,不要信他’?”
铁腕王没有回应他这番胡言乱语。
他只是抬起头,幽幽地注视着巴拉德室里多年未曾一变的摆设,沉默许久。
终于,就在泰尔斯忍不住要打呵欠的时候,国王轻声开口:
“立个誓吧。”
泰尔斯闻言一怔。
凯瑟尔王目中有神:
“我们结盟缔约,以誓言,见证这一刻。”
立誓?
泰尔斯眨了眨眼睛,有些意外。
“哇哦。”
“这,我倒真没想到,立誓。”
王子咀嚼着这个词:
“这么老派?”
凯瑟尔王没有说话,他只是冷冷注视着泰尔斯。
泰尔斯叹了口气。
“好吧,陛下。”
下一秒,泰尔斯右手一按,整个人翻上议事桌!
国王皱起眉头。
只见泰尔斯盘腿坐着,翻开酒壶盖喝了一口,被呛得面容扭曲。
“那么,如果你同意,如果你接受,如果你认可我们今日所约,如果你愿意与我并肩作战,齐心向前,直至王国晏清,星辰复兴,凯瑟尔陛下,”泰尔斯咬着字,嫌恶地放下酒壶:
“就让我们同杯共饮,掌誓为盟。”
他敲了敲酒壶,把它推向国王:
“为了星辰王国。”
凯瑟尔王紧皱眉头,他看了一眼酒壶,又看了一眼衣着狼狈却神态恣肆的泰尔斯,不满地冷哼一声。
“怎么了?”
泰尔斯失声而笑,拍了拍屁股底下的桌子:
“嘿,别告诉我说这张桌子是什么人用过的老古董,如果我放肆地跳上去,你就要我好看?”
凯瑟尔王摇了摇头,他面无表情,将酒壶轻轻推开。
泰尔斯皱眉:
“你……”
“这是北方佬的发誓习俗,野蛮而落后。”
国王缓缓道:
“我们有更好的方式。”
在泰尔斯奇怪的目光下,凯瑟尔王探出手掌,握住椅侧的星辰之杖。
那一瞬,权杖顶上的宝石毫无预兆地发出耀眼的蓝光,将整个巴拉德室映得有若白昼,激得泰尔斯闭眼扭头!
“我勒个去!”
幸好,蓝光一闪即逝。
凯瑟尔王放下权杖,平摊左手。
泰尔斯痛苦地睁眼,慢慢恢复视力。
他发现,国王的左手上,静静地躺着一只不小的指环。
其色灰白。
其面狰狞。
“这是璨星王室世传的加冕之物,”凯瑟尔王转动手上的奇异指环,目有异色:
“七百年来,它一直藏在星辰之杖里,每当王位轮替,方才短暂现世。”
“加冕之物?”
泰尔斯眯起眼睛打量它:
“这指环,这形制,不太像是……”
“兽人风格的骨戒,”铁腕王知晓他的疑惑,直来直往:
“取珍稀厚重的远古恐兽骨骸,熔铸其中最坚硬的部分,艰难打造而成。”
泰尔斯这下倒是结结实实一惊:
“兽人?”
国王没有回答,目光仍旧停留在骨戒上。
泰尔斯端详着这只奇异的指环——戒面到戒圈镌刻着许多兽首,它们无一例外地作怒吼之势。
他对比了一下自己在荒漠里的见闻,虽然这只骨戒已经很大了,可是比起兽人来……
“也太小了吧。”泰尔斯疑惑道。
“因为它不是为兽人,而是为人类打造的,”国王幽幽道:
“其名:‘廓尔塔克萨’。”
廓尔塔克萨。
泰尔斯回想了一下兽人语课程,猜测道:
“我不知道你的音调念得对不对,但兽人语里这个音节和结构,应该是名词或代词,还有这两个词缀,应该是正面而光荣的,而且是抽象概念,至于实际含义要看读音和书写,以及三大兽人分支的不同语言习惯……”
“‘盟约’,”凯瑟尔王不给他炫耀课业的机会,直截了当地回答他:
“此乃其义。”
盟约。
“廓尔——塔克——萨,”泰尔斯的目光被骨戒吸引,他轻声念着它的名字:
“盟约?”
国王点点头。
“七百年前,山脉精灵与北方人类的联军遭遇惨败,一夕覆亡,终结之战局势糜烂。”
终结之战。
泰尔斯心情一沉。
“危急关头,一个凡人孤身向北,踏上危险的路途:他逆向穿越古老的‘人类最后防线’,深入魁古尔冰川。”
魁古尔冰川。
国王的嗓音悠长而深重:
“他想要打破人类自古以来的禁忌,求取远古之敌的援助,缔约结盟,共抗灾祸。”
远古之敌。
共抗灾祸。
泰尔斯惑从心起:
“一个……凡人?”
国王缓缓颔首,语句里带着历史的沉重:
“当他自冰川归来,八面战旗在他身后飘扬而起。”
“冰川之后的兽人国度里,有八个部落,愿意放下先祖血训,抛开血海深仇。”
“它们浩浩荡荡,举族南下。”
泰尔斯听得不由屏息。
“于是自蒙昧时代后,兽人第一次不流血地穿越魁古尔天险,跨过‘人类最后防线’的遗址废墟,越过后来修筑的三十八哨望地,进入北地行省,踏上昔日人类帝国的领土,迁徙千里,加入终结之战。”
下一秒,凯瑟尔王眼神锋利:
“就这样,耐卡茹·埃克斯以绝大的魄力和勇毅,冲破前所未有的阻碍,带来了一支人人意想不到,却也世所不容的强大援军。”
“从而稳住北地的战局。”
“助他最终——逆转寒风。”
耐卡茹·埃克斯。
泰尔斯听着这个名字,忍不住想起龙霄城下的山腹之间,那无边黑暗里的一抹银光:
“这是我……第一次听说。”
铁腕王点了点头。
“离经叛道,与面貌狰狞的异类为伍,后世的北地人当然不认为这是光彩的事,”凯瑟尔王淡淡道:
“尤其终结之战后,人类与兽人的关系再度恶化,彼此成仇。”
铁腕王放下手中的骨质指环,将他推到泰尔斯面前。
“而这就是当年,耐卡茹与兽人缔结盟约的信物。”
“廓尔塔克萨——‘盟约’。”
国王停顿了好一阵。
泰尔斯拿起骨戒,忍着心中的怀疑和震惊,慢慢消化这段奇特的历史。
“上面的兽首刻印共有八个,代表着八位兽人圣酋的共识,”国王缓缓道:
“据说,耐卡茹遵循兽人的礼仪,以一己之力,击败了所有反对者,从而获取兽人的尊敬与信任,换来谅解和承诺。”
“一己之力……”泰尔斯转动骨戒,打量着戒圈周围意味不明的文字,想起自己在荒漠里遇到的“兽人决斗”,叹了口气:
“好吧,传说嘛。”
“但它怎么在这里?在……星辰国王的权杖上?”
凯瑟尔王抬起头:
“终结之战后,北地新贵与帝国遗民再起争端,耐卡茹与托蒙德一世刀兵相见。”
“但两位国王最终凭远见卓识缔约停战,既往不咎。”
泰尔斯想起龙霄城里的图书室,醒悟过来。
“这枚指环,见证了两国初立的定约,见证了耐卡茹与托蒙德的誓言,”国王沉声道:
“最后,埃克斯特的开国之君将它赠予复兴王,以示和解与信任。”
所以,耐卡茹就是拿这玩意儿,换了托蒙德的“凯旋”?
“哦,”泰尔斯面不改色:
“是这样啊。”
“那你为什么把它拿出来?”
凯瑟尔王用幽幽地注视着他,并不答话。
泰尔斯反应过来,忍不住笑了。
“这个?那不还是北方佬的发誓方法吗?”
他抛接着骨戒,啼笑皆非:
“野蛮而落后?”
下一秒,廓尔塔克萨被泰尔斯抛到半空中,却被国王一把攥住!
凯瑟尔王严肃地注视着泰尔斯,气氛变得沉重。
这让后者不由得紧张起来。
只见国王以极慢的速度,将“盟约”戴上自己的食指,伸向泰尔斯:
“此时此地,在廓尔塔克萨的见证之下,我们立誓缔约。”
他神情肃穆,不似玩笑。
泰尔斯眉心一跳:
“还真来?”
是戏精还是咋地?
但铁腕王死死盯着少年,一字一顿:
“你将助我推动王国,滚滚向前,剔除障碍,打破枷锁。”
他目光一厉:
“为此不惜一切。”
“一切。”
那一刻,泰尔斯竟有些耐受不住国王的锋利目光。
“这么笼统?”
他只得扭开头,用玩笑来缓解气氛:
“也没个条款什么的?”
铁腕王盯了他好一会儿,这才轻轻除下骨质指环。
“立誓者是人,而非冰冷的语言文字。”
“誓言所连接的,也是人。”
国王轻声道:
“对于所立何约,所守何诺,包括先前所说的一切,我们彼此心中,都有默契。”
“无需赘言。”
泰尔斯眉心一跳,他不自然地嘿嘿两声:
“听着像过家家。”
但国王不想过家家,他将廓尔塔克萨推到泰尔斯面前。
“该你了。”
眼见对方这么认真,泰尔斯只得打起精神,拿起那个朴素却狰狞的骨戒。
“好吧。”
泰尔斯不去想太多,他晃了晃手上的指环:
“而你……”
“戴上它。”凯瑟尔王打断了他,目光愈发冷厉。
泰尔斯不由蹙眉。
但他还是小心翼翼地转动骨戒,把它戴上右手的食指。
跟狰狞粗糙的外观不同,它的触感光滑而温暖。
泰尔斯咽了咽喉咙,把它对准国王。
好吧。
“此时此地,在‘盟约’的见证之下,我们立誓缔约。”
“我会助你推动王国……”
泰尔斯望着国王,正色道:
“而你会尊重我的意愿,听取我的意见,诚心以待,毫无保留。”
“没有任何欺瞒。”
“任何。”
这一刻,王子与国王四目相对,感受着彼此目光里的认真。
良久的沉默后,凯瑟尔王点了点头:
“那么,以凯瑟尔·闵迪思·艾迪·璨星之名。”
“吾允此诺。”
他死死盯着泰尔斯。
泰尔斯被他盯得不大自在,只想赶紧摆脱这里:
“那么,以泰尔斯·瑟兰婕拉娜·凯瑟尔·璨星之名,吾……”
泰尔斯咳嗽一声:
“我同意!”
“可以了吗?”
该死。
虽然戴着这指环不算难受,但王子的感觉并不好。
就像……他被什么束缚住了一样。
国王这才转移开视线,点点头,轻声道:
“则此约已立。”
泰尔斯冷笑一声,晃了晃手上的骨戒:
“那,合同生效?”
就在此时。
咚!
泰尔斯只觉得耳边炸开一声闷响,耳膜剧痛之下,他下意识地伸手捂耳。
【则此约已立……已立……立……】
沉重而层叠的声音自四面八方袭来,回音不绝,震撼整个宫廷!
但捂耳没有用,这道沉重蹊跷的声音,正以一种无可言喻的方式,不可阻挡地灌进他的大脑,而他甚至分不清这是什么语言。
【背此盟者……盟者……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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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真要说感觉,就像数千把刀刃,在撕扯一块钢铁!
就连都他身下的桌子和地砖,都在不休震动。
【众叛亲离……】
“沃日!”
泰尔斯只觉得天旋地转,不由得紧闭双眼,却感觉身周的一切都在高频震动!
他忍不住大喊道:
“搞什么!”
狱河之罪疯狂上涌,但却没有丝毫效果。
那道沉重而锋利的嗓音还在继续,变得越发短促有力,清晰可辨:
【烈焰焚身——】
字句起伏,震人心脾,泰尔斯只觉得胸腔麻木:
【魂断狱河!】
终于,最后一个音节消失,一切都停了下来。
泰尔斯伏在桌面上,放下捂耳的双手,颤抖着睁开眼睛。
他不知不觉,已经冷汗淋漓。
巴拉德室依旧静谧。
灯火照耀,一切如常。
他的对面,凯瑟尔王坐在座椅上,同样神色痛苦地揉着自己的额侧:
“放松,这符合记载……”
泰尔斯挣起身来,三下五除二褪下那只骨戒。
它滚了几圈,在桌上停了下来,兽首狰狞张口,似乎要吞没一切。
“这他妈是……什么鬼东西?”
泰尔斯深呼吸了几口,心有余悸。
“神奇的力量,对么,”国王呼出一口气,渐渐恢复正常:
“这就是诅咒。”
泰尔斯死命搓着自己的耳朵,却发现它们不再痛了,似乎刚刚的一切……都是未曾发生的幻觉。
“诅咒?”
凯瑟尔王点点头,神色重新变得冷酷:
“帝国时代,有人说它们来自地狱之下,来自狱河源头,是恶魔扰乱人间的证明。”
“有人说,它们只是江湖术士编造出来,危言耸听的自证预言,不过是自欺欺人。”
“还有人说,它们来自神秘又可怕的无名古神,蛰伏于明神创世时所遗漏的角落。”
“但即便是曾经博学多识的法师们,也无法全然堪透其中秘辛,只能将之归为魔法中最隐秘禁忌的一环,敬而远之,束之高阁。”
国王看了一眼廓尔塔克萨,幽幽望向泰尔斯,言语深邃:
“这,就是兽人部落中的古老智者们所布下的诅咒,神秘难解,绵延不衰。”
诅咒。
泰尔斯喘息着,抹了一把汗:
“这……它有用吗?它能做什么?”
铁腕王低笑一声。
“那些兽人,”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方才开口,“七百年前,那些愿意助战人类对抗灾祸的八支兽人部落,它们不是因为慷慨和同情才出兵的。”
泰尔斯神情一顿。
“耐卡茹许诺它们以‘无雪不冻之地’,在战争胜利后,供它们栖居繁衍。”
凯瑟尔王缓缓道:
“那就是今天大荒漠里,龙骸王座之下,兽人的八大部落。”
泰尔斯皱起眉头:
“大荒漠?”
他想起荒漠里的经历和与兽人的短暂接触:
“荒漠里的兽人八大部落,是这么来的?”
泰尔斯随即反应过来:
“等等,无雪不冻之地?”
国王静静地盯着他。
泰尔斯扑哧一笑:
“所以耐卡茹玩了个文字游戏?他在战前承诺,却在战后分给兽人的土地,是压根就没人要的——不毛荒漠?”
该怎么说呢,耐卡茹,你这个该死的……
小机灵鬼?
泰尔斯想起群山之腹中的银影人,哭笑不得。
“文字游戏?”
但铁腕王却冷哼一声,激得室内灯火一颤。
他轻飘飘地瞥视泰尔斯:
“你知道,龙骑之王是如何故去的吗?”
泰尔斯听见这话,笑容顿时一收。
他有不祥的预感。
“病亡。”
泰尔斯谨慎地道:
“耐卡茹王戎马一生,是以伤病缠身,英年早逝。他身后的外甥,‘微笑者’努恩·沃尔顿继承了耐卡茹的地位和头衔,将亚伦德堡改名为龙霄城,以纪念他的舅舅,埃克斯特的开国之君。”
说到这里,泰尔斯不禁想起“耐卡茹的誓约”,想起国王与大公们数百年的争斗:
“但微笑者与耐卡茹手下的九位领主相互不服,导致埃克斯特陷入可怕的分裂动乱——直到‘黑目’约翰率军北伐,逼得他们不得不团结一致,十位大公订立‘耐卡茹誓约’,共抗星辰。”
“对,”凯瑟尔王听着听着,轻哼道:
“但那是官方说法。”
官方说法?
泰尔斯眯起眼睛,等待下文。
“王国秘科里,有一封极早的绝密情报,由‘致命鸢尾’亲自封存。”
国王幽幽道:
“上面记载,在埃克斯特王国建立之后某个夜晚,亚伦德堡的无数人从睡梦中惊醒。”
“但闻狂风刺耳,响彻万里长空。”
“又见苍焰覆月,融尽千峰积雪。”
狂风,长空,苍焰……
听着这些非同自然的异象,有所经历的泰尔斯惊疑道:
“什么?你是说……”
凯瑟尔王沉默了一会儿,幽幽颔首:
“正是。”
“那头神话般的巨龙,被百姓传为龙骑王配偶的所谓‘天空王后’,在那一夜降临天空之崖。”
狭窄幽暗的巴拉德室中,铁腕王沉声开口:
“它降下无情火焰……”
“把功成名就万人敬仰的人类英雄,龙骑之王,耐卡茹·埃克斯一世……”
“活生生地……”
“烧成灰烬。”
话音落下,灯火黯淡。
“什么?”
泰尔斯失声惊叫。
他的目光转向桌面,死死定在那只灰白狰狞的骨戒之上。
搞什么?
矗立在龙霄城最高处的那尊雕像。
北地人最引以为傲的英雄。
埃克斯特的开国君主。
群山之下的银影。
龙骑之王。
耐卡茹·埃克斯。
他的下场,他是被,被自己的,或者世人所传的‘妻子’,被天空王后给……
给……
还有那个童话般的,巨龙王后与骑士国王的开国故事……
泰尔斯大脑空白,难以理解这个真相背后的逻辑。
“我说了,立誓者是人,而非冰冷的语言文字,偷奸耍滑和玩弄字眼只是末流小道。”
国王缓声道,忌惮而严肃。
偷奸耍滑,玩弄字眼……
泰尔斯眼神一凝。
等等。
耐卡茹的承诺,兽人,无雪不冻之地,大荒漠。
所以,刚刚那是……
背此盟者。
众叛亲离。
回想起刚刚所听见的魔音,泰尔斯神色怔然。
“对于所立何约,所守何诺,何为背约,何为弃诺,廓尔塔克萨自有判断。”
他的对面,凯瑟尔王同样注视着那枚骨戒,目光闪动:
“它会在必要时,以自己的方式……”
“予以回应。”
予以回应。
群山之下,那个开怀大笑的银影人,最后一次在泰尔斯眼前闪过。
取而代之的,是廓尔塔克萨——盟约里的那道魔音:
烈焰焚身。
魂断狱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