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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几时来的?!
溪光悚然一惊,忽然发出了“啪嗒”一声。在外人看来,就是桌子上的这只玉枕自己个儿蹦跶了一下。屋中极为安静,这就显得刚才那异响十分明显。
溪光抬着眼,神色惊恐的盯着自己眼前那个俯视她的那人,确确实实不敢再有丁点动静。方才她真是被吓狠了,没料到有人会忽然出现,要不然也不至于被吓了一跳。
这可真的是吓了一跳!不过跳的是只玉枕头……就连溪光自己都觉得,这纰漏大了!且不论先前裴溯几时来的、又发现了什么,就单单刚才的一幕,已经足以叛她为妖邪了。
溪光越想越是觉得自己会下场凄凉。哎,最近她的运气,当真是极差。
此时任这玉枕内的游魂如何心思繁复九曲,站在她面前的裴溯却是薄唇微抿,神色如常。好似刚才那一匪夷所思的场面,并未入到他的眼中。
隔了片刻,裴溯稍侧了身,目光凝向窗外。
这书房的窗户是半敞开着的,溪光心中略怔,也跟着转过了视线。只见外面风起尘扬,翠竹在风中摇曳摆动……溪光不由长舒了口气,心想:说不定裴溯瞧见外头这样大的风,以为刚才自己也是被风给刮得晃动的。
似乎是验证着了溪光的这猜测,裴溯抬起手去关窗。怎料这时,一阵疾风袭来,将那半扇窗子狠狠拍了回去,发出“哐当哐当”几声响,连带着窗杦都震了几下。
裴溯这时又将目光回递了过来,溪光一接触到那视线,好似猛的领悟到了什么。甚至没去多斟酌这其中的深意,她就已经十分配合的用力将自己的身子摇摆了一下。
就如同那扇被风吹得来回摆动一样,桌面上搁得好好的玉枕也自顾自的……左右晃了几下。
溪光自己并不觉得有丝毫问题,甚至觉得她刚才的行径很合理。而此刻再迎着裴溯的目光,她也就没了之前的心虚和胆怯。溪光真自以为是寻了一个十分合理的正当理由,掩饰得完完美美,心里头止不住的雀跃。
只是……敞开的半扇窗被吹得摆动作响不足为奇,哪有外头的风能将屋中玉枕也吹得晃动的道理?玉枕这般沉,真要能吹动了,料想也该是一场妖风了。可若不是妖风,那作妖的肯定就是玉枕了。
裴溯眸色翻深,转过身居高而下正对着那块通体碧绿的玉枕,轻喟:“自作聪明。”
“……?!”溪光瞪大了双眼,先是不解他为何说了这样的话,几息之后才后知后觉的反应了过来。
她刚才明明是欲盖弥彰的暴露了自己!这人……好奸诈,居然在骗自己!
一时间,溪光欲哭无泪,又气又恼。说到底还是自己的一再不当心,才会有如今的可怜下场。虽然事已至此,她只能期待裴溯刚才这话不过是在诈她,他其实并未看清楚,只消她接下去乖乖做只枕头,就能将此事给糊弄过去了。
十分不巧的是,这天底下最不好糊弄的人——大概就是这位裴家的六公子裴溯了。虽然这事在旁人看来有些匪夷所思,可却是他亲眼所见,无半分虚假——桌案上搁着的这只玉枕的确“古怪”。
裴溯小时曾在祠堂见过这块供奉的玉枕,仍记得当初此玉枕通身翠绿莹润,并无半点瑕疵。此刻,他目光所及的玉枕一角却有了磕损,那处玉石裂出的纹路里甚至沁着血丝。
这事则要说回到前两日,裴家孙少爷裴棕误闯入祠堂,无意间摔碎了供奉在案台上的玉枕。裴溯先前在京外办事,今日回府才听了前因后果,此刻见到玉枕的磕损,料定了这必然就是那日所造成的了。
可这血纹……裴溯用指尖轻轻磨刮而过。这玉枕上头的血线颜色鲜红,看样子并不是先前那暗红的狗血所沁透进去的。
玉枕破损之处正是溪光的额头,那日她在同许思娇起争执时听见的玉碎声就是玉枕摔在地上的声音。这伤疼也是极为疼的,然而此刻叫裴溯的指腹轻轻摩挲,她却只觉得恐惧。
“看来,棕哥儿的哭闹还真不是无缘无故了——”
裴溯再次低声出口,这声音从容不迫,叫人以为他此刻不过是在闲聊。本来应当是这世上最离奇的事儿,可到了他这这却好像稀松平常得很。
古往今来,但凡这种场面都该是溪光占据优势上风的,最不济也该将人吓得嗷嗷叫才是。可现在,反而是她被人吓破了胆子,甚至还有些没出息的瑟瑟发抖。
没错,此时桌子上的这只玉枕的确是在“瑟瑟发抖”!
裴溯自然也觉察到了,深邃眼眸里透出的目光掠过桌面上的那一小滩水迹,稍作停息之后也移到玉枕身上。而玉枕上,正有两行湿漉漉的水迹。
溪光悔得肠子都要青了,这是……她刚才哭的眼泪!此刻听这人那么一声意味深长的轻笑,溪光就有些憋不住了。她哪里辨得清这笑中到底掺杂了什么意味,总之他笑就是他的不对,这就是一下子触及了她反骨,叫她又羞又愤了起来。
溪光觉得自己刚才的表现很没出息,此刻深以为耻!反正都已经到了这地步,她索性咬着牙把心一横,骄声骄气道:“爪子!拿开!不然本大仙不叫你好受!”
这一声的语调,溪光自认为带着煞气,凶恶得狠。可实际上她声线柔软婉转,轻而易举就能叫人听出是故意装的凶狠。一瞬之后,溪光自己倒也察觉了气势有些不足,为增气势她又学着猛兽“嗷嗷”的低吼了两声才算完事。
“……”
屋中寂静,溪光抬眸见裴溯并未出声,只拿一种好似匪夷所思的视线看着她。果然有些效果,溪光心中暗道,一时士气大受鼓舞,当即准备再度“凶一凶”眼前这人。
不想,裴溯却将她一把抓着提了起来,悬在半空中。他眸光微闪,好似生出了几分兴致。“区区一个小妖,还敢妄称大仙?”
天下谁人不知,淮州裴六郎最是孤傲难亲近,可这时候语气中却多了几分叫人琢磨不透的笑意。
溪光不可置信的瞪着他,没想到他的反应会这样的反常,腹诽这人到底还正不正常!“快放开我!放开我!”溪光觉得自己真是受了奇耻大辱,裴溯的此番行径真是叫她没有半点脸面可言。“裴溯!你快快……快松开我!要不然、然……要不不不然……!”
溪光寄居玉枕内许多年,日子无聊就总爱自己分饰几角对话来消遣,所以最是伶牙俐齿。
只不过是前几日在那位宁家三小姐体内时,才有的这结巴毛病。溪光心内叫苦不迭,哪晓得这病居然还会传染的,在这关健时候犯了真是叫她毫无半点气势可言了。
“要不然怎么样?”裴溯饶有兴致的问。他单手抓着玉枕,玉枕的每一次颤抖他都能感知得一清二楚。
可溪光却是被问得有些语噎,这是她气愤之下脱口而出的话,实在是没有深想。
“再张口咬人?”裴溯挑眉,那神态好似料准了他手中的这块枕头再没有旁的半分本事。
“你、你怎么知道?”溪光没想到他竟然之前就已经知道他手指上的伤口是自己咬的……“你不害怕?”
若是旁人遇见这种事,哪还能如他一般的淡定?溪光也不蠢,除却最开始听这话的震惊,自然也能察觉出了他语气中的轻视。可是她不过是寄居在的玉枕内的小小游魂,着实没有能通天的本事能叫人折服的。
大约在越是心虚没底气的时候,越是想要别人的敬畏。偏偏这人棘手得很,远不是溪光能应对得了的。可事到如今,她也只能硬着头皮逞强下去:“哼,刚才我是不想伤害你。我本是仙人,怎会胡乱动手?”
“哦?”裴溯不置可否,可才刚吐了一字,就听书房外有人在敲门。响起的是个温柔细腻女声,“公子——”
裴溯眉宇微拧,侧了头,声线清冷:“何事?”
门外女子回:“公子有客,奴婢沏了茶来。”这人正是丫鬟知微,她分明能听见公子在与人说话,却听不见对方的声音,着实奇怪。
“不必。”裴溯态度疏冷,似乎有些许不悦从眼眸深处一闪而过。即便书房内有交谈声,不该由个丫鬟在外莽撞打扰,何况知微一向是沉稳谨慎的性子。所以,刚才的这一声询问是在试探,不过也真是提醒了裴溯。他一面回正身子将视线重新落在玉枕身上,一面言语淡淡的吩咐:“任何人都不准进来。”
外面静了片刻,才清晰的回了一个“是”字。
趁着这片刻功夫,溪光稳了稳慌乱的情绪,甚至还自以为找到了裴溯软肋。“你快放下我!不然我就喊了!”喏,她可真的一点都不结巴,脆生生的语调里是藏都藏不住满满自信。
裴溯眼神示意她继续,应了她的话将玉枕放回到了书桌上。
其实,这事也算是稀奇的了。虽然溪光是有口有鼻有眼的游魂,可身为玉枕却是显露不出这些五官来的。所以,在旁人面前,这真的就只通体翠绿盈润的玉枕,瞧不出半点差异。可偏偏裴溯好似能察知她的目光,投来的视线也总是能丝毫不差的同她对视,实在可疑。
不过在这档口,溪光选择先威胁:“你就不怕被人发现我这个秘密?”她哪里知道,她的声外头的丫鬟并不能听见,这根本威胁不到裴溯。
隔了许久,裴溯忽然开口:“多活一刻不好吗?”
活着当然是好的,可总也得分是怎么个活法。倘若跟现在这般受磋磨折辱的活,溪光觉得还不如“作死”算了!原本,她是打算出声的,可转念想到这几回都是她在口舌上落了裴溯下乘,此时倒不如直接行动表达了。
所以,溪光毅然决然的“哐哐”撞了两下旁边的花盆,以示自己“宁为玉碎,不可瓦全”的决心——另外,千万不要惹她,凶起来她连自己都敢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