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贼人到底是如何破的宝应城,又怎么败的高邮卫?
在通判赵文还在考虑这个他怎么也想不明白的问题时,高邮百姓口中的“老父母”何川已做出了决定——开城投降。
这个决定让奎楼下再次哗然一片,与先前不同的是,这一片哗然中却多了很多长长的吐气声。
那吐气声如同心中石头落地,又如多年郁结之事突然得释般。
官吏士绅尽屠之的威胁,实在是太吓人,也太恐怖。
不过,哗然之后又多了许多叹息声,不知是觉得对不起大明朝,还是有什么不甘。
当真是人间百态。
也有那愧疚之余无论如何也要表示一下内心愤怒的,他们愤而铤身痛斥知州何川,扬言开城便等于将全城百姓性命尽交贼人之手。若那贼人食言屠城,他何川就是高邮的千古罪人!
“贼人能破宝应城,便能破咱州城。官兵都打不过,我们能指望得了谁?”
人群中有人嘀咕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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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愤怒的声音便消失了。
城门外,宝应县的65颗首级明明白白的挂着。
高邮卫王指挥以下三十三具无头尸也血淋淋的半跪在地上。
这一切,都在表明贼人所言绝不会有假。
冥顽不灵的结果只有死。
做出开城决定的何川没有理会周围人的低语,只独自一人默默下楼。
何川不是贪生怕死,他是不想让城中多出无数具僵尸来。
宝应城破和高邮兵败已注定州城没有守住的可能,哪怕高邮城比宝应大了很多。
既如此,又何必叫这城中受那生灵涂炭之苦。
“何公?”
致仕刑部郎中袁应杰摇头叹息之时,见何知州面色难看忙轻唤一声,对方却是一点没有反应似乎不曾听到,下台阶时甚至失脚踏空,险些摔倒于地。
见状,袁应杰心中一动,悄悄让同知钱大朗派两人跟着何知州,以防何知州一时想不开。
钱大朗也是一凛,虽与何知州共事不过年许,却知何知州乃刚强之人,今日迫不得已做出开城降贼之举,怕是心中早就生了死节之意,以此上报朝廷,下全名节。
果然,何川回到州衙后先是召来衙中伺候的仆人,一人发他们十两银,叫各自散了回家。
又提笔写了封家信交给从老家前来投奔并一直跟随的老仆何运来,并将历年文稿尽数交予何运来,着他带回老家。
随后何川便将自己关在屋内,欲以三尺白绫结束性命,以报朝廷厚恩。幸得钱大朗所遣之人及时入内,将这位高邮人民无比尊敬的“老父母”给救了下来。
通判钱文等人闻讯都赶来相劝,寻死不得的何川在冷静之后倒罢了殉国念头,强撑精神安排开城之事,叫人看了无不动容。
卯时三刻,守无可守的高邮州城北门缓缓开启。
“开了,开了!”
淮军上下爆发出欢呼声。
陆四“嗯”了一声挥手命全军入城。
高邮城的明智让陆四心中也是为之高兴,因为这不仅是高邮城官吏们的识时务,更是陆四“说话算话”的第一次正面回应——一个很好的回应。
宝应城中的杀戮拯救了高邮州城。
“入城之后,敢有劫掠者杀无赦!”
高邮州城北门下,陆四按刀凝视一队队从城外开进城中的队伍,抬头看天,不知两百多年前同乡张士诚在踏入这座土城时是作何想。
.........
随着淮军的入城,高邮州动员的守城人员全部下城,是民的回家,吃公家饭的则继续留任。
不过这次不再是服从州衙的管理,而是服从淮军的管理。没有什么交接仪式,从入城到全面控制州城,淮军耗时只两个时辰。
如此顺利,当然得益于高邮知州何川的务实与配合。
为了感谢这位何知州的识时务,陆四决定宴请一下城中的官绅,本意是安抚这帮旧官僚体系的成员,让他们老老实实别犯傻,但孙武进却建议陆爷不可柔,而要硬。
“陆爷要是太给面子他们,这帮人初时还会惧咱们,时日一久这惧意怕就淡了。陆爷有好生之德,他们却未必有那...”
孙武进最后用了“觉悟”二字,这个词汇他听陆爷说过好几次了。
陆四觉有理,遂采纳。
晚间,忐忑不安的高邮大小官吏和士绅们接到了淮军通知,叫都到州衙大堂。通知很强硬,有不去者,立时灭门抄家。
结果,一百多号人胆战心惊的挨个进入州衙。
大堂上,老父母端坐的大位自是坐着陆四,只堂中没了威武棒,也没了两班差役,只多了几十张桌子。
因地方不大,桌子摆得有些密。
以何川为首的高邮官吏士绅站在堂外,正惶恐不知贼首是何样时,耳畔传来贼兵的一声大喝:“跪!”
这一声喝,使得慌张的众人下意识的全跪了在地上,诚惶诚恐,独知州何川平静而立,不跪,也不望内看,只双目下垂,视线在脚前丈许处。
沈瞎子不知何川是何许人也,又未有人告诉他,见这官儿如此傲慢竟敢不跪,不禁大怒,大喝道:“不知死活的东西,信不信老子一刀把你劈了!”
富安陈大江轻轻一拽沈瞎子,嘿嘿一声:“沈兄弟,这可是你们老父母。”
“嗯?”
沈瞎子虽是宝应人,但宝应县属高邮州代管,因此高邮知州自是当得他沈瞎子的“老父母”,加之也听闻新来“老父母”爱民如子,是个不错的官,沈瞎子便收了怒气,讪讪看了眼何川,闷声道:“既降了,何来架子的?”
何川看都不看沈瞎子一眼,仍是保持那个站姿,只仔细瞧,明显能看到他嘴角有微微上翘。
跪在地上的同知钱大朗、通判钱文,包括那位致仕的郎中袁应杰等人,都知道何知州是看不起他们给贼人下跪,可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事关全家老少性命,哪个敢逞强?
真要逞强,先前大伙就力阻开城了!
因先前听说了高邮老父母是个不错的官,且有过自杀殉国的举动,故陆四不恼何川,宽容一笑转而对众人道:“今天是我陆文宗请你们吃饭,天塌下来,肚子要紧,来人啊,上菜!”
外面孙武进手一扬,顿时有旗牌兵带着十来个酒楼的伙计将早已烧好的酒菜往堂内端。
那酒楼也是被迫营业,不做不行。
闻听贼首请他们吃饭,跪着的官吏士绅们人人诧异,有胆大的抬头来看,发现贼首竟是一年轻人,不由都愣住。
钱同知更望那年轻贼首一脸笑容的看着他,和颜悦色并无恶意,不由想到这贼首可能自知不够威望服众,所以召来大伙想安抚一二,以便继续用他们治理高邮城。
此事也是常态,贼人也是人,也要吃喝拉撒,没人替他们管事,哪来吃喝呢。
“都进来吧,各自寻座。”
陆四轻叩桌面。
堂外众人却是没人动,直到边上“贼人”不耐怒骂起来,方赶紧低头进去找地方坐。
先进去的没一个往里的,都是在靠门处坐,可能是觉此处离“贼首”远安全一些吧。
后进的没办法,只得一个个硬着头皮坐到了陆四前面左右两侧。钱同知却是一反众人心态,主动坐在了陆四左侧。
“吃饭!”
陆四待众人坐定之后,竟是再无它话,直接端起白米饭夹菜开吃。这让众人又是一怔。
“怎么一个个不动筷子的?”陆四抬头扫视一眼。
瞬间,大小官吏士绅们筷子都动了起来,不过说是吃,又哪个吃得下,都是吃上一口做做样子。
而且,尴尬的是,堂外的何知州自始至终不入内,也不跪,就那么站着,并且连双目都不睁,紧闭纹丝不动。
这是一心寻死了。
众人暗叹,也暗自佩服何知州,就是不知这年轻贼首能忍到几时。
陆四还真是能忍,竟不当那位高邮老父母在,只自顾自吃饭,待吃饱后将筷子往桌上一扔,拿起酒楼特意备的毛巾把嘴一擦。
又将毛巾叠成方块轻轻摆在桌上,方开口说了句:“吃了我的饭,谁要敢砸我的锅,陆文宗丑话说在前头,定叫你们一家老小整整齐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