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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源近来心情颇佳,皆因贵人又返回了幽州。
只是一直没能与贵人说上话,直到有封请帖送到官舍,他才终于有了机会。
他手捧着请帖去往主屋,屋外正守着紫瑞和东来,只听见长孙信的声音隐隐约约从屋中传出来。
他这才想起来,贵人自再来后就一直在忙着山里的事。
忽听屋内长孙信声音高了一些:“这便是你探的结果?”
“嗯。”神容应了一声。
而后没了声音,再一会儿,长孙信从屋里出来了。
广源立即上前,将请帖双手呈上:“刺史府来帖,请侍郎与贵人今晚同去府上赴宴。”
长孙信看了一眼,又看一眼门内:“我哪有心情赴什么宴,不去了。”
神容从门内走了出来,接了帖子:“哥哥不去,那我可去了。”语气好像是在逗他。
也不知刚才兄妹二人谈到了什么,长孙信难得的板着脸:“不去。”说完就走了。
连一旁的紫瑞和东来都很诧异,郎君何尝这样过,平常什么事都是顺着少主的。
神容翻看了下那张请帖,无奈说:“那就我去好了。”
广源趁机搭手向她见礼,小心翼翼道:“此番贵人来幽州,一定会待久一些吧?”
神容看他一眼:“那可不一定,全看我事何时了。”
说罢吩咐紫瑞东来去准备赴宴事宜。
广源洋溢的心情被浇凉了一半,只希望她事慢些了,在幽州好待久点,越久越好。
……
刺史府的那张请帖上,写着邀请长孙侍郎,又特地添了句得知长孙女郎已再临幽州,还请务必一起赏光出席。
神容在前往的车上,都还在想着与哥哥讨论的事。
她自边境探完地风回来,便与他讨论了结果,之后又连着议论了好几次。直到方才她提了个想法,却惹了他不快,叫他连刺史府的邀约也不理了。
马车停下,刺史府到了。
神容暂时放下矿山的事,下车入府。
天刚刚黑下,府内灯火通明。
神容往前厅走去,忽感院角有目光看来,不禁转头,一眼看见山宗。
他站在一棵花树旁,一截花枝伸出来,风里轻佻地搭在他肩头,他正看着她,眸映灯火。
神容瞬间想起边境山里他做的事,手抚一下鬓发,捋过了耳侧,一字未说,径自往前走了。
山宗也是受了邀请刚到的,解了刀走到这儿,正好看到她进来就站住了。
她却什么都没说就从他跟前走过去了,他心里有数,盯着她背影看了几眼,缓步跟上。
赵进镰已出来迎接,笑着问候了神容,听闻长孙信没来,有些遗憾:“今日有桩喜事,本想一起热闹热闹。”
神容问:“刺史有何喜事?”
帖子上没说,否则她至少也会叫紫瑞备份礼来。
赵进镰请她进厅,“入内说。”一面朝外看,看到了慢步跟来的山宗:“崇君,快来,就等你了。”
神容看一眼身后的男人,他已走到身侧,马靴冲着她站着。
赵进镰忽又对她笑道:“今日有别州军首来,自然是要请崇君的,没想到孙侍郎未能前来,女郎还请随意,不要拘束。”
听着像是怕她尴尬而作的解释,何氏也在旁微笑。
神容没说什么,提衣入了厅内。
厅中左右分列了两排小案。
左列首座坐着个男子,见人进来起了身,一身胡服泛蓝,脸白而眼细,赫然就是檀州镇将周均。
神容意外地看他一眼,记起从山里回城时撞见了他入城,原来是来了刺史府。
她不禁往后看,山宗提刀闲立,脸色如常,似是早就知道他来了。
是了,他若不知道,周均也进不了城。
赵进镰以为神容不认识,向她介绍,“这是檀州周镇将。”说着又向周均道:“这位是长安赵国公府的长孙女郎。”
周均自神容进门就看了过来,见这位贵女乌发高挽,身着轻绸襦裙,臂弯里挽着雪白的轻纱,灯火下一张脸雪肤花貌,出于惊艳,多看了两眼,随即却觉得有些眼熟,似在哪里见过,尤其是侧脸,忽往山宗身上看去。
“赵国公府……原来如此,当日车中的贵人原来就是长孙女郎。”
山宗扫了他一眼。
神容听他话里提到赵国公府时有丝恍然了悟的意味,倒好像是知道她跟山宗的过往。
赵进镰有些讶异:“难道二位见过?”
她立即说:“不曾。”
赵进镰在三人身上看了看,会意地不再多问,抬手做请:“那请入席吧。”
厅外接连走入多人,皆是幽州官署的官员,贵宾入了席,他们才陆续进来,挨个见礼落座。
山宗入座,按身份排座,他身旁小案本是长孙信的,此时自然只坐了神容。
她只往他身上瞄了一眼,而后就不看他了。
山宗看了看她,转回目光,对面周均正在盯着自己,细长的眼里一片了然。
开了宴,赵进镰在上方道:“今日请诸位前来一聚,是为我府上一桩喜事,这喜事是舍妹扶眉和周镇将的,也算是幽檀二州的。”说着举起酒盏对着周均微笑,“不用多久,我便可称周镇将一声妹夫了。”
身旁何氏跟着笑:“是,扶眉呢?快进来吧。”
神容闻言诧异抬头。
厅外走入了赵扶眉,还如以前一样穿着素淡的襦裙,一路微垂着头,走去上方,挨着何氏身侧跪坐下来。
周均细长的双眼早已看在她身上。
赵进镰笑道:“周镇将,虽扶眉为我义妹,那也是刺史府上的人,你可不能亏待了她。”
周均看着赵扶眉,点了点头:“赵刺史放心。”
赵扶眉这才抬了下头,迅速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另一边的山宗和神容,快得就像未曾动过。
神容悄悄看一旁,山宗一手握着酒盏,斜斜坐着,垂眉敛目,根本没像在听。
她又朝上方看一眼,灯火照着赵扶眉光洁的额头,叫她整个人愈发显得和顺温婉。
没料到一冬没见,再见就是她结亲之时了。
……
算是一场家宴,厅中只有官员们争相道贺敬酒之声,偶尔赵进镰会和周均聊几句。
赵扶眉几乎全程都垂着头,连口酒水都没动。好在很快结束,何氏请神容去别处小坐,转头与她低低说了几句,唤了一个婢女来,让她先出去了。
神容起身,经过山宗身边,他一手搭在膝头,掀眼看她,嘴角一抹笑一露即隐。
她看了看左右,发现没人在看这里,才自他身边过去了。
赵进镰见女眷们都走了,才看向山宗和周均。
他早听说过这二人不对付,却没想到这么严重,席间竟然一句话也没有。
于是只好堆起笑,提议大家都去偏厅稍坐饮茶。
山宗一开始坐着没动,他习惯了独来独往,不太与官员们走动,平日也从不参与这类聚会,今日是例外。
但旁边已有官员在请他先行,他才起了身。
到了没有灯火的园中,众人或前或后,离了一大截,身旁忽而多了道人影。
山宗瞥了一眼,脚步没停。
多出来的是周均,低声道:“原来那车中的贵人就是你的前夫人,想不到她如此‘顾念旧情’,还帮你阻拦我抓那几个绿林贼匪。”
山宗只笑一声,心想这得怪他自己,谁叫他得罪了长孙神容。
懒得与他说,根本不搭话。
周均忽也笑了声:“是我瞧错了?看你那日举动,对你这位前夫人未免不太一般。”
山宗停步:“怎么,你已闲到可以管我的私事了?”周均也停下,冷笑:“那就不说私事,说那几个绿林贼匪。他们一直受你庇护,定是私下替你办了事回来,我的人探得他们曾经出过关,去过故城蓟州。”
山宗在晦暗中站了一瞬,继续往前,只留下一句:“与你无关。”
周均看着他头也不回的背影,阴沉着脸,转头见赵进镰已领着挑灯的随从过来,只好装作什么都没说过一样去往偏厅。
走时有意无意朝周围看了一眼,没再看见赵扶眉,也没再见到山宗那位前夫人。
神容没有去别处坐,而是与何氏告了辞,准备走了。
到了廊下,却见赵扶眉在那儿站着,好似在等她一样。
“叫贵人见笑了。”她福了福身。
神容说:“见笑什么,我只是没想到。”
赵扶眉垂着眼:“其实我也没想到。”
这桩婚事是幽州冬祭之后说起的。
赵扶眉年纪不小了,幽州难以选到合意的,赵进镰便想到了去他州选。
檀州镇将周均年纪合适,早年有过一妻,因病亡故,膝下空虚,也正是需要续弦的时候。
他没什么高门背景,武夫出身,正好赵扶眉也是军户出身,挂着赵刺史义妹的身份,也算与他如今镇将的身份相匹。
“能嫁一州镇将,我没什么可挑的。”赵扶眉看看她,有些讪讪地笑了笑:“只不过听闻他与山使有仇怨,我曾听义兄提及过一些。”
赵进镰本因山宗之故想要算了,但实在没有其他合适人选,为义妹终身着想,还是遣了人去拉线,后来就敲定了。
“嗯。”神容也没什么好说的,人家都要成一对了,她总不能说看不惯周均。
赵扶眉忽问:“贵人可知道他们是为何结仇?”
神容不禁看她:“不知道。”
赵扶眉轻声道:“有人说是因为如今九州分治,一盘散沙,他们为争幽州节度使的位置,才结了仇。”
神容想了想,却觉得不像。山宗连一个团练使都做了三年,要真在意那个位置,他就不会离开山家了。
至于周均在不在乎,那就不知道了。
一旁紫瑞来请,说车马备好,可以回了。
赵扶眉福了个身,不再多言。
神容觉得她特地提起这个,未免太在乎了,但也没说什么。今日席间见她还看了山宗好几眼,其实早就留意到了。
紫瑞先出去摆车墩子,神容走向府门,又看见那男人。
山宗没去偏厅,也刚走到府门口,正从一个随从手上取回自己的刀,看到她,嘴角半勾。
她走过去,就听见他低低说:“在躲我?”
“谁躲你了?”神容斜睨过去,轻声说:“倒是你,爱慕你三载的人就要嫁给别人了,你还笑得出来?”
山宗笑瞬间没了,沉了眉,眼底一片沉幽:“难道我该在意?”
神容觉得他那眼神颇为不善,蹙着眉,低语一句:“谁管你。”
说完出门,直直走去车边,转头却见山宗牵了马就在身后。
她忍不住问:“你还不走?”
“你不是不管我?”山宗翻身上马,脸上有笑,眼还沉着:“我今日回官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