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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承宗呷了口茶,温热的茶水进入腹中,整个人顿然精神了一些。
而后,他脑子里似乎生了一些回忆。
只是……此时此刻坐在此地,孙承宗竟有一种往事过千年之感。
这还是当初的清平坊吗?
将茶饮尽,照例会过了账,不过在问起茶水钱的时候,孙承宗又不禁愣了一下。
“多少?”孙承宗显得很讶异。
伙计温和地道:“客官您还有随扈九人,点了九盏茶,还有一些糕点,劳驾,总计六十五文。”
孙承宗是真的愣住了。
不过他今日连续的失态,是情有可原的,两年前他离开京师之前,也不是没有在京城里会过客。
像这样的茶肆,没有百文钱是不可能的,怎么转过头,价格竟还跌了?
不是都说京城的物价,又高了一筹吗?
“怎么,客官有什么不满意吗?”伙计耐心地问着,他倒是见惯了这样的场面了,许多客人在结账时,都忍不住细算一下,而且他发现,带的随从越多的贵人和富人最爱干这事,哪怕一文钱也要锱铢必较。
孙承宗便忍不住道:“说也惭愧,老夫许久没在京师,竟不知京师的物价几何了,你们这茶肆,价格倒是低廉、公道。”
说着,他便吩咐老仆掏钱。
伙计笑了:“客官真是痛快人,您是第一个说咱们茶肆公道的,其实大家心里都知道,只是口里不说罢了。说起来,咱们这儿的价钱确实低廉,其实倒也不是咱们亏本做买卖。”
其实军户子弟有军户子弟的好处,毕竟从小就在京城里长大,见多识广,也很健谈,这伙计继续道:“这其一,是因为清平坊这儿的客流多,且来的除了是商户,便是来采买的。这些人或多或少都有一些家资,自然而然,也愿意来茶肆里喝茶,不似有的市场,看着人多,可舍得喝茶的却是寥寥无几。”
“咱们这茶肆从早到晚,几乎都是满座的,今日还是恰逢下雨呢,若是放晴,生意比这还好。客流多了,同样打开门做买卖,即便薄利多销,也有利头。这一个客人身上每人挣十文钱,一天来十个客,也不过挣百文罢了。可若是一个客人身上只挣三文钱,若是来的是一百个客,却是三百文。”
孙承宗听着……竟突然失笑,没想到一个伙计,竟比他还懂呢!
他赞许地点头道:“这有道理。”
此时,伙计又道:“除此之外呢,其实还是这儿新开了几家茶肆,咱们东家啊,可不敢把价钱抬上去。”
孙承宗又失笑起来,生意他没做过,不过这都是人之常情。
伙计随即压低声音:“其实主要的,还是在这做买卖……成本低,在其他地方开个茶肆,天知道会有什么样的人登门,今日孝敬几百文,明日又索去不知多少银子,打秋风的太多了。咱们清平坊这儿不一样,清平坊里说话作数的,只有锦衣卫百户所和巡检司,钱他们是要收的,可明码标价,只收一份钱,便再没有人侵扰了。”
“起初大家还不信呢,等这铺子开起来,才知道这里的锦衣校尉们最规矩,张百户在这儿一句话,顶一万句,外头不都说,咱们大明除了皇上,还有一个九千岁吗?可在清平坊,张百户就是这儿的九千岁。这茶肆做买卖也安心,月初就能大抵算出整个月的成本,所以价格定低一些,多吸引一些客人来,也断不会亏本的。”
九千岁……
听到这个名字,孙承宗哑然。
他心里则又不由的想,这儿怎么多了一个姓张的百户呢?
只区区一个锦衣卫百户,这样厉害吗?
孙承宗会过了账,满腹心事,便从茶坊出来,开始步行。
这时,天微微放晴了一些,街上更是热闹,了这里的铺子都是规划好了的,沿着田字形布局,沿途都是叫卖,却没有东市、西市一样,有客商将货物摆到门前占地方照成拥堵,这市场里拥堵的事,孙承宗其实见过许多回了。
越是市场越是混乱,毕竟门前若是能占着地,陈放一些东西,对于商家而言,其实是有利的。
偏偏在东市和西市,也没人去约束。
可在这儿,大家倒是很自觉,这可能……也是那张百户的功效吧。
“老爷……要在这儿歇一歇吗?”
“不了。”孙承宗道:“尽快去点卯吧,陛下怕是早已等候多时了。”
等孙承宗走出清平坊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好像又从人间走回了地狱。
街道又开始泥泞起来,甚至靠近清平坊的街道,因为有不少人流要出入清平坊,因此……倒是给了不少市井泼皮们的用武之地。
人流对于泼皮们而言就是‘肥羊’,哪里有人,且还身上揣着钱的,简直再好不过了。
孙承宗是什么人,只一眼便能看出各色人等。
于是对身边的人低声吩咐道:“大家要小心了,这里宵小之徒不少。”
随扈们自是戒备起来。
那老仆忍不住道:“老爷是怎么知道的?”
孙承宗便道:“那些泼皮不敢在清平坊惹事,这里便是下手的好地方。”
“老爷,清平坊两年不见,确实是好地方,真是让人开了眼界。”
孙承宗心里苦笑,是啊,他位极人臣,即便辞官,那好歹也是帝师,他的观感且不说,他身边带的这老仆,却是寻常人,在老仆的心目之中,清平坊才是真正过日子的地方吧。
这凡事就怕对比。
其实穿过了清平坊,便是较为繁华的内城了,无论是道路还是其他方面,都比污浊不堪的外城要好的多。
可见识过清平坊之后,孙承宗对这里的印象,依旧很糟糕,一路过去,全无秩序,各色人等混杂,没有规矩,道路也没人去管理……
孙承宗几乎是捏着鼻子,踩着泥水,好不容易地到了吏部。
他是皇帝特旨的致士官,回京之后,需第一时间去吏部点卯。
在这吏部的部堂,稍等片刻,已经入宫奏报的吏部这儿,很快迎来了一个宦官,竟是魏忠贤亲自来了。
魏忠贤面上带笑,跟孙承宗一打照面,便亲昵地朝孙承宗行礼:“孙公,别来无恙。”
孙承宗亦是笑着道:“身子尚好,劳烦魏公公了。”
魏忠贤便道:“陛下正在文华殿听百官经筵讲授,听闻孙公到京,咱就主动请缨来请孙公了。”
孙承宗又微笑道:“陛下这两年,一直都如此好学吗?”
所谓经筵讲授,其实就是请翰林官们给天启皇帝讲课。
不过对于天启皇帝,孙承宗是非常了解的,自从他去了辽东和辞官之后,这样的经筵课几乎就搁置了,天启皇帝不爱听这些。
哪里晓得,他一来京,天启皇帝便立即组织人经筵,这不是摆明着……做样子吗?
魏忠贤有些尴尬,只是笑了笑,意思是,你懂的。
孙承宗也只摇摇头:“好吧,那么老朽也去。”
魏忠贤颔首:“陛下也是这个意思,孙公,要不要换一身……”
“不必换啦。”孙承宗道:“已经换过了一套,我这身上是污浊了一些,不过登大雅之堂,却未必需锦衣华服,心中带墨即可。”
魏忠贤也懒得理会他,便点头。
这一路入宫,便不得不步行,孙承宗背着手,慢慢地踱步,看着这紫禁城中的无数殿宇,既熟悉又陌生,心里不禁生出无限的感慨。
魏忠贤则是很和气,其实魏忠贤和孙承宗一直以来都不对付,可表面上却一直关系不错的,甚至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们是好友呢。
于是路上二人不免闲谈几句,说的都是这两年的近况,当然,这种谈话,往往是点到即止,绝不会深入,彼此之间都有天然的默契。
这时,孙承宗却突然道:“听说……近来京里出现了一个姓张的百户?”
孙承宗一面说,一面笑吟吟地看着魏忠贤。
魏忠贤的脸色……骤然变得尴尬起来,口里道:“啊……是有这么个人。”
然后……就再没有声了。
显然,魏忠贤不想继续谈下去。
其实……听说是锦衣卫百户,孙承宗第一个念头便是,此人理应是魏忠贤的心腹之人,没想到魏忠贤竟是招揽到了这样的人才。
可此时一看魏忠贤的态度,孙承宗心里便疑窦更深了。
怎么瞧着,好像不太对付的样子啊。
这样的话……孙承宗可就来劲了。
他方才还心事重重,现在走路都带风了。
好在魏忠贤也是练家子,弓马娴熟,倒也追的上。
魏忠贤的心思也很简单,这姓孙的果然是个孙子,这才来京城呢,就故意提起张静一那个臭小子,是故意要给咱难堪的吧。
彼此各怀心事,没多久便走到了文华殿。
在这里……天启皇帝正面带微笑,犹如一个乖宝宝一样,很用心地听着经筵讲官们讲授着仁义之道,不过眼睛,却时不时地瞟向殿外头,似乎在期盼着什么。
…………
今天睡过头了,第一章送到,还有四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