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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启皇帝听罢,不禁点头。
说实话,他心如明镜,若没有东林军,他又能怎么样呢?
指望魏忠贤?
魏忠贤虽已是很卖力了,可天启皇帝很清楚,即便依靠魏忠贤,大明也只能依靠厂卫,多征一点税赋,勉强地稳住局势而已。
想要真正解决问题,根本没有任何的可能。
可如今,有了这训练有素的东林军,则已全然不同了。
这天底下,聪明人多不胜数。
他张静一并不比任何人聪明,天启皇帝也并不比任何人聪明。
因为不需要太聪明,其实就比任何人都清楚,眼下的问题出在哪里。
发现问题……太容易了,莫说是天启皇帝君臣,即便是那街边说书的,一旦论起眼下的内忧外患,也能说出一个子丑寅卯来。
可要解决问题,已是难如登天。
天启皇帝从前是没有底气的,可现在有了。
他背着手,在这城楼之上,道:“抽调一部分的将士,原地休息半个时辰,随即出发,兵贵神速,怠慢不得。接下来……朕倒要看看,到底是谁,胆大包天。还有,要急诏邓健率一干锦衣卫精锐驰援江南,这里的事……离不开他。”
这意思不言而喻了!
张静一则是点头称是。
而后,二人在这城墙过道上,在这断壁残垣之中,席地而坐,吃了一些蒸饼,就着水壶里的温水,勉强果腹。
紧接着,一队一千五百人组成的人马,便迅速的集结起来。
天启皇帝亲自上马,与张静一一道,领着人朝着南京城进发。
实际上……这附近已有人得知了消息。
到处都有传言,说是流寇已经拿下了军镇。
正因为如此,所以四乡八里的军民百姓,便充塞在官道上,逃难者如过江之鲫。
江南这边,对于流民还是恐惧的。
这里士绅的统治更为稳固。
而且读书人多,读书人早已将流寇视为了洪水猛兽,各种关于流寇吃人心肝之类的流言极多。
因此……在得知流寇南下之后,这附近的村寨,有的士绅出面,组织了人力开始结寨自保。
这种通常情况之下,是大士绅的手段,家里地多,人多,招募数百人,龟缩在自己的大宅里,将粮藏起来,武器也是现成的,毕竟家里还养着铁匠。
那些小士绅,就没有这样的胆魄了,有的是依附于大士绅,有的索性举家逃亡,不少的百姓和佃户见状,也吓坏了,携家带口,希望逃去苏州或者是南京,他们觉得那里城墙高,流寇或进不去。
而东林军一路西进,便遇到了不少这样的队伍,他们阻塞在官道上,到处都是哭爹叫娘,好在一看到有大军过来,大家便纷纷避让。
南京城这边,却依旧是歌舞升平。
那画舫里头,又得了最新的消息。
众人依旧饮酒作乐,谈天说地,待有一仆人将军镇里送来的消息送到了这坐在首位上的人手里,这人打开了字条,又押了一口酒,才笑了笑道:“没想到,那王时敏竟和一群人投军去了。”
众人听罢,抬头看着那首位上的人,都笑了起来。
“真是虎父无犬子。”有人不吝赞叹。
随即有一人道:“此子倒有班超、张骞之风。”
“哈哈……”
大家不无赞叹。
这倒是实话,读书人嘛,现在遇到了危机,其他人还在秦淮河里成日饮酒作乐,难得有几个胆大的,自然而然……也就让人眼前一亮了。
“军镇有大军五万,而谭将军又是老将,有他坐镇,南京城便可固若金汤。我听谭将军最近的传报,说是贼军不过数千,这些人……倒是胆大包天,论起胆色,倒是这东林贼军,也不遑多让。”
有人颔首点头道:“就事论事而言,确实如此,只是……胆色无用,进了江南,便等于自陷泥潭,这是取死罢了。”
众人听罢,又纷纷笑了起来。
那为首之人便笑道:“好啦,不必理会,我等等着捷报传来便是了。对了,还有一个好消息……”
说到这里,他停了一下,卖了个关子。
众人便都朝这为首之人看一眼。
这为首之人淡淡笑道:“益王殿下,已下定决心,启程前来南京城了。”
众人听罢,微微张目,纷纷露出震惊之色。
原本他们以为……益王未必有此担当。
毕竟,在江西做他的逍遥王爷,快活无比,实在不必趟这趟浑水。
于是,有人便忍不住问道:“先生,这益王殿下……却是什么意思?”
为首之人便道:“他是目睹昏君残暴,心忧社稷,担心大明的江山社稷,最终败在朱由校那个小子手里,于是痛定思痛,决心……启程至南京,只要他人一到,我等困死了这东林贼军,若是还能擒住那昏君还有张静一,便请他在南京城摄政,到时再做计较。”
众人松了口气,眼中多加多了几分神采。
朱由校那个小子,带着东林军来,这对于绝大多数人而言,若说不恐惧,那是骗人的。
毕竟……干掉这几千强弩之末的人马容易,可这件事怎么收尾呢?
最好的办法,就是请一个近支的宗室出来主持大局,而且这个人,则必须是自己人。
益王朱由木这个人……就封在江西,那江西既是鱼米之乡,也是文风鼎盛之地,正因为如此,这朱由木也受此熏陶,他的书画都是一绝。
这样的人,其实在大家心里,倒是满意的。
有人嘀咕道:“我素知益王是个贤人,现在他肯出来主持大局,那么就再好不过了,大明看来中兴有望。”
为首之人道:“他此番决心进南京,是担着天大的干系,藩王不得朝廷旨意,不得离开自己的藩地,这是祖制,只是现在,形势所迫,也只能如此。我等……且不要急,先等着从孝陵卫那边来的消息。”
众人纷纷称是。
又有人道:“南京城那边,魏国公和南京六部,会有什么看法?”
“他们?”为首之人不以为意的样子,淡淡道:“他们能有什么看法,这南京诸公,与我等自是休戚与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众人暗暗点头。
这大明在江南的文武官吏,和本地的利益瓜葛太深了。
彼此之间,早就融合在了一起,本地的巨贾和士绅们,有的是钱粮,这些钱粮早已通了天,而南京六部,绝大多数的尚书和侍郎,本就是从北京罢黜来的,他们被迫远离了北京这庙堂的中心,大多都自觉地自己怀才不遇,对皇帝本就不满,再加上与江南士绅们同流,自然而然,也就水乳交融了。
…………
魏国公府。
魏国公徐弘基,这几日都没有睡好,他乃是在万历二十三年袭爵,奉旨佥书南京军府。
到了万历三十五年协守南京,领后军都督府。
而到了万历三十七年又奉旨提督江防,可以说,徐弘基基本上掌控了江南的兵马。
不过等到了天启皇帝登基之后,徐弘基以生病的名义,辞去了军职,于是朝廷便给他加了一个太子太保,一直都在家中养病。
只是这江南的江防和军中的事,却几乎又交给了他的儿子徐文爵。
徐弘基虽说是在养病,实际上江南的军务,绝大多数时候还是由他操控着,这倒不是他非要揽权,而是江南的无数武官,几乎都是靠世镇南京的魏国公举荐的,说是门生故吏遍布江南也不为过。
大家有什么事,还是率先寻他。
徐弘基的身子孱弱,每日都在公府的养生堂里歇息,此时他靠在竹椅上,身上盖着一层薄裘,一旁几个女婢蹑手蹑脚的伺候着。
而徐弘基传出了几声咳嗽之后,便有一个穿着大红的飞鱼服的中年人进来,朝徐弘基道:“父亲。”
徐弘基抬头,看了一眼这个称呼自己父亲的人。
此人正是徐文爵。
“哎……”徐弘基道:“为父昨夜做了一个梦,梦见有人杀入了南京城,文爵,你说……此梦何解?”
徐文爵则道:“这只是梦而已,父亲需放宽心,何况梦是反着来的。”
徐弘基苦笑道:“怪只怪……怪咱们徐家牵涉太深了,现在南北朝廷,已到了势同水火的地步,我们徐家,却成了风口浪尖,不管怎么说,我徐家世受国恩啊。”
“世受的是国恩,又非是他朱由校的恩德。”徐文爵道:“他朱由校倒行逆施,不让我们好过,还有什么可说的。父亲,你身体不好,南京的事,儿子自会料理。”
徐弘基听罢,一时无言,良久之后,他才道:“老夫只是担心,咱们徐家重蹈成国公府的覆辙。”
徐文爵一脸认真地道:“正因为如此,所以儿子以为,为了不效仿成国公,咱们才要鱼死网破,那朱由校,欺人太甚了,不除他……我们没有好日子过。”
徐弘基点点头,似乎接受了徐文爵的意思,而后他又叹了口气,才道:“孤军深入江南……看不懂,老夫看不懂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