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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企先身影消失不见,宗辅回转头来,又与其余探视他的诸都宗王大臣寒暄致谢,各人见他脸色腊黄,神情萎顿,知道他再难有精神,当下一个个慰问几句,便各自起身告辞。
而完颜昌已经晋封左副元帅,鲁王,在宗辅回上京之前,此人已经是金国主和派的首领,他是太祖从叔之子,与金太祖是堂兄弟,按着中原汉人的习俗,他已经算是远支宗室,担当不起大任,而以金国女真的传统习俗来说,兄终弟及,然后再交还给兄长一系,族长一位来回传袭,并不由一家专制,完颜昌一系,原本也是完颜部落的族长,后来传位给太祖,太祖对完颜昌这个兄弟也很是信任照顾,灭辽攻宋,皆用他为主将,冲城陷阵,也立下了不少功劳。到得此时,老一辈的英豪早就星消云散,此人身体壮硕,已经是宗室长辈,加上战功显著,在宗辅逝世之后,由完颜昌来统领大权,辅佐幼主,自然是最为合适不过。
宗辅心里亦是明白此点,只是他病体支离,冷眼去看完颜昌,只见对方面露得色,虽然努力装出悲戚模样,却是怎么也看不出有一点点哀伤之意。
他在心里长叹口气,知道此人实在不是一个可托后事的人,不过纵观朝局,宗弼资历还是稍嫌浅薄,不能真正服众,况且又一意主战,更加不合众望。完颜昌贪图享乐,庸懦无能,不过越是这种人,却越能在身边聚拢不少者,太祖和太宗诸子,多有跟随于其后的,而此人又是副元帅,还有不少女真将领,契丹汉军。这样一来,不管宗辅如何是想,此人接替他身后掌握大权,已经是必然之势了。
宗辅适才耗了不少精神,此时房内人走的干净,空气流通起来,倒比适才更加精神一些。他原本腊黄的脸孔竟是回过了一些血色,连咳几声。将房内留存的下人也驱赶出去,又命人关紧门窗。
完颜昌知道他有要事要讲,当下也聚精会神,端坐在宗辅床前,等他发话。
宗辅定一定神,向着完颜昌道:“赵桓是我们心腹大敌,我死之后,立刻以礼送还赵佶,并向他说明两国划分疆土,各分南北。从此收兵放马。不再相攻,除他之外,宋人所有的宗室。帝姬,大臣,甚至是内侍,都放回去罢。”
这一条他们早就商定,完颜昌也没有话说,当下点头应诺,让宗辅放心。
却听宗辅又道:“除此之外,当日抢来的金银,也可酌情还宋人一些。不过不要公开,可以暗中给赵佶。给那些王公大臣们。”
这却是出乎完颜昌的意外,也事先并没有商议。完颜昌先是一征,明知对方说的有理,却总是心疼金银,当下先倒抽一口冷气,然后为难道:“当日地银钱虽多,不过都上缴国库,或是分给各人了,现下要暗地里还给那帮宋人。由谁来出?从国库里提钱,怎么交待?”
宗辅心中暗自冷笑,知道他舍不得银钱,当日金兵打破开封,连勒索再抢劫,足有几百万金银落袋,完颜昌当日也在营中,身为诸将之首,分得的好处岂是一星半点,此时却如此小气,当真叫他无话可说。
当下也只得道:“我自备了金银,由你主持分发。你需得知道,这帮人虽然是软骨头,不过多是赵桓亲戚家人,他不管多狠,也不能拿这些人如何。咱们当日待这些宗室大臣甚是苛刻,现下不给人点好处,以示和议之诚,却教这些人回去,如何挺直腰身说话。”
“是,我明白了,你放心便是。”宗辅自己肯掏钱出来,完颜昌自然没有话说,当下连连应诺。
宗辅轻轻一叹,又道:“除了这些,和议之说,咱们当日是允诺归还京东畿辅,还有山东,留河北,与他们划河而治。现下看来,这一条赵桓绝不会允诺,他朝中大臣武将,也多半不会同意。既然他们要打,咱们再和他们耗过,我看他们也很难在平原与咱们争胜。若是大胜,则不必再说,若是小败,则可允诺他们,退还河北,咱们控幽燕故辽之地,这下他们总没话说。我知道你素有让地求和之意,只是要记住一条,哪怕拼的血流成河,打的筋疲力尽,也绝对不可以将幽燕之地拱手让给宋人,哪怕他们说的天花乱坠,亦是绝对不可,你清楚么?”
这一席话,是他深思熟虑,考虑良久之后,方才缓缓说出,极是郑重。完颜昌虽然才能皆不如他,不过也是醒悟,当下重重点头,答道:
“宋人无马,方才屡屡吃亏,这个我省得,绝不会还幽燕之地给他们。”
“好,这样我便放心许多。”
将这最重要的心事说出后,宗辅显的轻松许多,他实在是油尽灯枯,现下虽然还没有真正到大限已至之时,这么劳心耗神,也是委实承受不住。
两人一时默然,完颜昌心中亦有心事,见宗辅不提,自己只得主动道:“宗弼在河北,只怕时间久了,势大难制……”
见宗辅不答,他将心一横,又道:“此人雄才大略,渐得人望,希尹更是与他好的同穿一条裤子,这两人一个在朝,一个在外领兵,联起手来,如何是好?”
宗辅摇头苦笑,半响之后,方盯着完颜昌道:“你在朝不出,命他不可入上京,调他心腹将领分遣各处便是。希尹我知道此人,学问是有地,野心也是有的,不过心不够黑不够狠,放心吧。”
完颜昌不得要领,只觉这话玄妙难懂,心道:“难道我怕了宗弼不成?你舍不得你兄弟,我可未必。”
只是当着宗辅的面,却也不便出口,只得含糊应了,见宗辅神情实在萎顿不堪,便欲告辞而出。
宗辅原也无甚话可说,却突然想起一事,伸手拦住完颜昌道:“你出府之后,立刻派人前去诛杀高应裔!”
完颜昌吓了一跳,住脚狐疑道:“他适才也没有什么出格的话,本素也很老实,怎么你好端端的要杀他?”
宗辅冷笑道:“你不知道这些汉人,读了几本书便满肚子的坏水,还以为自己是什么无双国士。宗瀚一向觉得他自己功高,这几年一直在上京不出,对咱们把持大权很不满,他可是当年攻宋两大元帅之一,灭辽灭宋,实在是他和宗望两个人下的手,军中朝中人脉深厚,威望极高,你当年也不过是他的监军罢了。宗瀚本人也罢了,毕竟是咱们女真人,虽然自视甚高,不过不会有什么异念,这个高庆裔则不同,适才我拿话试探,他已经露了底出来,速速将他杀却,免得他给宗瀚灌输些汉人的坏主意,引导的他做出些事来,到时候又是咱们女真人自相残杀。”
“若是宗瀚不服,怎么办?”
宗辅甚是疲惫,挥手道:“事出突然,全无征兆,他必定没有防备,没防备,就不会硬来。若是他说些怨言,就削他地元帅,让他退居养老。”
“好!”
对削夺敌人权势,完颜昌自然是满心乐意,当下又虚言安慰宗辅几句,便大步迈出,自去安排。
宗辅甚是鄙薄此人,待他出门后,已经是满脸不屑,只是心中又是明白,此人毕竟是长辈,在军中多年,太祖起兵时已经相随左右,势高权重,又有些手腕,所以自己死后,除此人再无人能控制大局。况且对皇位没有野心,这一条便是更加重要。
他心中隐约觉得,自己安排虽然滴水不露,然而只是想当然地在以自己这一方的角度出发,而现实一旦出现什么变故,则自己的安排必定是漏洞百出,处处失风走火,全无用处。
想到这里,他不禁心头沉重,只想披衣起身,再召集众人商议大事。然而病体孱弱,刚刚有点动作,便觉得心悸头晕,再难动弹。
“赵框……”
宗辅心中又是痛苦,又是不甘,想想赵桓在五国时,自己也多次见他,若是那个时候一刀结果了那个瘦弱和胆怯地宋人皇帝,岂不是省了太多的麻烦!
隐隐约约间,又觉得自己一病不起,未尝不是上天厌弃了女真,在他身后,金国少了一个真正稳重能撑起大局的人,其国势将会如何,却是委实难以预料了。
便在他想来想去,觉得大局堪忧之时,完颜昌早就回到自己府中,将几个心腹同党交待了宗辅吩咐,各人都无话说,过不多时,一队铁甲骑兵由他府中杀气腾腾冲出,直奔着高应裔府邸而去。
那高庆裔是宗瀚心腹,尚书左承,在汉官中地位极高,自己府邸也建的富贵堂皇,一众骑兵冲杀赶到时,他也是刚刚回府不久,换过衣袍不久。
与宗辅所料相同,此人也确实是沾染了汉人儒生的毛病,一旦投靠了主人,便一心为对方打算。
他知道宗瀚颇有势力,如果谋反起事,也未必就不能成。就难在此人没有这个野心,不肯下手。现下上京内风云将起,若是宗瀚抓住这个机会,悍然起事,诛杀完颜昌等人,先拥立合刺,时间久了再废合刺自立,到时候,他便是从龙功臣,地位要比现在更加高上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