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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柳府彻底平静之后,萧氏却又收到婆母再次提醒——是时候往上清观“探望”萧姨母了,否则再隔月余,便是四娘出闺大礼,萧氏自然不得空闲,就怕等忙过这段,太后福地一事也已告罄,凌虚天师归去邙山,再要拜访恳请相断,太过冒昧不说,又增添许多麻烦。
萧氏自然不能违逆婆母嘱令,当即亲书拜帖遣人送往上清观,只是神色不免忧愁,这日竟将许多琐事交付白姬,独自靠在榻上发呆。萧媪做为女主人心腹,也是唯一能猜度出几分萧氏心事之人,不免劝说:“娘子何需忧愁?太夫人如此重视十一娘,不是更加利于小娘子记名族谱,对十一娘将来姻缘有益无害,岂不正合娘子心愿?”
萧氏素来对仆妪约束严谨,然而许多心事烦忧,也实需一人在旁排遣,萧媪是她乳媪,自然就是第一合适,然而萧氏心中忧虑却有许多关及家族甚至朝政隐密,自然也不会泄露太多,故这时只叹息一声:“我是一直期望让十一娘记名族谱,也算弥补几分对阿姜姐妹亏欠,可也知道这事不能急于求成,毕竟柳家不比普通世族,子嗣不旺,女儿却太多些……”
只说嫡宗,在柳公一代,因柳公清正自律,唯一妻一妾,女儿却就有七位,男儿唯柳正柳直嫡庶二子,到柳正这一代,虽兄弟间不睦,性情却如出一辄风流放/荡,柳正不说那些侍妾家伎,光具告身之媵妾就有四个,文书所纳姬妾前后算来竟然接近二十,可先后两位正妻,只各生一子,加上庶子,也就四位,女儿简直不计其数,当年韦太夫人只为安排庶女婚事,一年到头都不得空闲,更别说再兼柳直一支以及族内诸多嫡庶分支……若庶女都上族谱序齿排行……就不说上一代,只说柳蓁这一辈,庶女们皆都排行的话,十一娘就不是十一娘了,大约“三、四十娘”甚至有可能排去五字开头……
是以柳氏庶女在源平郡公一辈一律不算排行,也是此族特例,萧氏却因对姜姬怀愧,甚早就为十一娘争取序齿,韦太夫人刚强,又素喜萧氏行事为人,对于儿媳这不情之请也不计较,然而,序齿排行毕竟不等同就能入谱,十一娘能得序齿已经是柳氏诸多庶女中独一份,倘若再记名族谱,无疑有“厚此薄彼”之嫌,被那些心有企图者利用“公允”二字兴风作浪。
萧氏从来明白十一娘入谱这事大不简单,并没有直接对婆母提请,是以才筹谋着先争排行,将来若为十一娘争取嫁入显望,即便是为庶媳,也有可能提议入谱——京兆十望即便庶女也不愁嫁,然而柳氏一族却苦于庶女过多,是以一般不能婚配平等门第,大多低嫁。
甚至于柳正在世时,还为贪图钱财,将庶女嫁与商贾人家,以赚取重金聘礼。
不说别人,就说源平郡公生母袁夫人,身边有一美貌婢女,被柳正看中,根本不顾袁夫人与那婢女意愿,强行占为侍妾,后那婢女生下庶长女,即被“喜新厌旧”,当袁夫人病故,侍妾也投缳自尽,再后来韦太夫人成了继室,听说庶长女为袁夫人心腹所出,又觉此女生母以身殉主难得忠义,因此格外关照些,不想到庶长女及笄,柳正竟要将她嫁给一勋贵为继室,虽是正妻,并那庶长女始终未入族谱,按理嫁与勋贵为继其实也不算低嫁,甚至依据俗成,反而是门上好姻缘,然而那勋贵却已五十好几,好几个孙子还比庶长女更要年长些。
青春女子谁愿侍奉“祖父辈”,那庶长女只觉天昏地暗,宁愿去当女冠或者步生母后尘三尺白绫悬梁也不愿接受这样一门姻缘。
多亏得韦太夫人想法周全,竭尽心思为庶长女挑了一个大姓庶子,说服柳正——那勋贵虽然财大气粗,然而并不受德宗看重,不如这大姓庶子,年纪轻轻便已明经及第,又被德宗点为探花郎,将来必得家族看重,仕途无忧,与之联姻岂不更加有利?
当年韦太夫人年华仍好,又是正妻,柳正对她建议还能听得入耳,衡量得失之后,才终于没再坚持。
不过韦太夫人终究心力有限,再者也不是所有庶女都像那位长女一般乖顺,不乏以为生母受宠而骄不敬嫡母者,太夫人又不是活菩萨,不可能个个顾及,有许多庶女婚姻不尽如意。
萧氏嫁入柳家后,当然也知道这些内幕,不过因为柳正已经入土再不能荒唐武断,她倒不担心嫡女姻缘,唯一忧虑则是十一娘。
京兆柳虽是显望,无奈庶女太多……
可眼下,太夫人对十一娘也太过看重,竟然到了不顾不情之请,力求凌虚天相卜地步。
家族如今面临险境,萧氏也知之甚详,这时她忧虑则是,婆母显明要促成十一娘“与众不同”,当然不可能仅仅为了成全她这儿媳与姜姬主仆情份如此简单。
不过这与萧氏起初为十一娘设定的未来并不相合,萧氏不忍眼见十一娘将来为家族安危投身险境。
她只期望,自己一双女儿,再兼十一娘能得相对顺遂安适,远离倾轧。
萧氏也承认自己这样想法太过自私,甚至有些得寸进尺,总之有违理义。
这时又怎会不生烦难,可诸如种种,却不能与萧媪剖析。
她已经开始后悔让十一娘“早慧”过显,被婆母视为未来栋梁了。
真真不知是福是祸,倘若十一娘将来有个万一,萧氏自觉更加无颜面对姜姬。
姜姬为萧家世仆,其母本是萧姨母乳媪,可姜姬父母早故,姜姬兄长随萧氏伯父当年外任,不幸染疫疾而亡,而姜姬阿姐琼怀,当年也是因为忠心护主……竟被韦郡王妃污以盗窃杖杀!萧氏一直为这事耿耿于怀,当年琼怀姐妹,一个侍候长姐,一个在她身边,可琼怀却是姜姬唯一亲人,为护长姐而死,萧家却因为许多利害攸关只能眼睁睁看忠仆丧命,萧氏当时年龄还小,却为这事心怀愧疚。
可没想到,她最不愿亏欠之人,竟然还是没能保全,姜姬早逝,萧氏始终觉得是自己过失。
如今只有十一娘,倘若在她身上还不能弥补一二,萧氏当然更加不得安心。
可她毕竟是柳氏妇,婆母又素来宽待,夫君更是……至少如今,没有半点亏待,萧氏自然明白不能为自己心怀愧疚便违逆婆母许多年来,唯一不如她意之事。
左右为难,进退维谷。
萧氏只能期望凌虚天师拒绝相断,可即便如此,也许还不能打消婆母对十一娘过于器重寄望。
也只能,走步看步,但愿姜姬在天有灵,能保十一娘平安喜乐,不用将来身犯险境。
可是事情往往不如人意,比如这日萧氏带十一娘往上清观,原本莹阳真人没放心上,更不知道贺湛与柳家有何关联,即便贺湛插手柳蓁一事,莹阳真人也只以为是王七郎这层原因,是以,根本没有知会贺湛萧氏会来探访,当然,莹阳真人也压根没有料到萧氏此行别怀目的。
但“不巧”则是,萧氏与十一娘抵达上清观时,正逢贺湛将要出门,遇个正着。
贺湛一见十一娘,当然将本来目的抛诸脑后——机会难得呀,又是送上门来,当然要趁机与十一娘单独相处,好交换一番各自进展,为今后筹划图谋。
萧氏见一陌生青年主动揖礼,又旁若无人与十一娘“招呼”,当然也想到这位就是贺十四郎,若依寻常,就算看在贺十四郎与十一娘曾经同行回京这层,她也乐于让贺湛与十一娘“叙旧”,毕竟两人年岁相差悬殊,一个已经成年,一个尚且稚拙,怎么也不会让人联想到有失礼教这方面。
然而,萧氏今日因为“别有企图”,所以装作没有听懂贺湛所说要考较“小丫头”骑术这个借口,坚持将十一娘拘在身旁,一齐拜会莹阳真人。
十一娘虽然无奈,贺湛却“厚颜无耻”,见“私话”目的不成,干脆便大剌剌随萧氏入观,陪坐在侧谈笑风声。
萧氏眼见莹阳真人待贺湛不同寻常,也没太多避讳,直接提出今日之行,一来为看望长姐,二来是因十一娘“早慧”不同凡俗,期望着得凌虚天师“教诲”。
莹阳真人一贯知道师伯脾性,她也并不是闲来无事关心旁人琐碎者,听说十一娘“不同凡俗”,也只礼节性的关注两眼,发现这丫头有些眼熟,想半天,才想起来当初在李府见过,正要拒绝,便被贺湛插嘴:“姑母,侄儿与十一娘同行一段,也颇晓得这丫头分外伶俐,聪慧之处的确有异普通,说不定,师公也会因她破例,莫如姑母先问师公意下?”
莹阳满腹狐疑看了贺湛一眼,当人面也不便细问,只好允同。
所以十一娘就这么“阴差阳错”地再见一位故人——当年她十分仰慕的真正“仙风道骨”,大师公凌虚子,万万不能与二师公琅玡子那“徒有虚表”相提并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