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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对林昭祥素来惧怕,此时更无一丝侥幸之心,伏在地上,流着泪道:“孙女该死……当初瞧见这事,孙女也想告诉太太,可听了那丫头挑唆,说若三姐姐跟那人私奔了,那永昌侯府的亲事就会落到我身上,孙女实在是羡慕三姐姐好姻缘……又怕二婶知道我瞧见三姐姐丑事,对孙女生了膈应,所以便……”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形容甚是可怜,“后来出了事,孙女十分后悔,可,可也不敢再说了……”
“你羡慕三丫头的亲事?为什么?”
林东绣已羞愧得满脸通红,滴泪泣道:“这都是孙女的丑事,我已尽知,说也无益,还求祖父给我留脸。”
林昭祥却直起身子,道:“既问你,你说便是了。”
林东绣方道:“永昌侯位高权重,又是个体面豪爽之人,大哥对他也多有称赞,可见是个极好的,婚姻大事岂非儿戏,自然要找可靠之人,永昌侯虽年岁大些,却也是个可靠的贵婿了,也只有三姐姐命好,托生太太肚子里,才能有这样的姻缘,谁知她倒嫌弃……”越说声音越低,渐渐讷讷不可闻。
林昭祥沉默良久,一指水烟袋,林锦楼立刻上前装烟丝,点燃了送到林昭祥手中。他咕噜咕噜抽了几口,又把水烟交由林锦楼,缓缓道:“四丫头,自小到大家里连针头线脑都不曾短过你的,大房二房拢共四个丫头,公中给的吃穿用度都是一样的,因你年纪最小,你祖母还时常掏银子额外补贴你,比比旁家庶出的女孩儿们,林家一碗水已端得十分平稳了,你没投胎到太太肚子里,那是你的因果,若因此迁怒家里,便是你没有良心了。”
这一句正戳到林东绣心里,可口中只能道:“不曾不曾,我不曾恨过家里……”一抬头对上林昭祥洞彻世情的双目,只觉浑身上下都被看透了似的,慌忙低下了头。
林昭祥上下打量了林东绣几遭,仰起头微微出了会神,忽然道:“也罢,你既眼红三丫头的亲事,我便换你如何?”
一语未了,林锦楼便大吃一惊,忙道:“祖父……”
林昭祥摆了摆手,看着林东绣不敢置信又惊愕莫名的脸蛋,半眯着眼道:“我问你话呢,如何?”
林东绣不知所措的看看林昭祥,又看了看林锦楼,怯怯道:“祖父,我……我再也不敢了……”见林昭祥面无表情看着她,手不由在袖子里握成拳,狠狠咬了咬牙,哑着嗓子道:“倘若这门亲事换成我,那便是……便是祖父的慈爱体恤,也是孙女上辈子积的福气。”说完就磕头伏在地上。
林昭祥望着房顶悠悠道:“此事还未曾跟永昌侯府提,永昌侯原是相中了你三姐姐,如今换做是你,人家乐不乐意也未可知,倘若这门亲事不成,林家也不会亏待你,自然给你选一门殷实人家嫁了,你父亲不明白你的心,原一直想给你找个门第清白的读书人,可我知道你素来是爱富贵的。”
林东绣方才被天上掉下的馅饼砸得发晕,连欢喜都顾不上了,可听了最后一句,脸上骤然一烫,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垂下头不语。
林昭祥道:“有些话,我说出来你别不爱听,你到底是个庶的,永昌府门第高规矩大,你嫁过去有没有你母亲的手段才干,你心里有数,倘若压不服阵,理不顺事,自有你难过的日子。且永昌侯房里几位老姨娘都是跟随多年,有子有女,又有不少年轻貌美的姬妾,永昌侯念旧情,你若还来小女孩儿拈酸吃醋一套,最后也只有你没脸。那府里上上下下一双富贵眼,比你嫁寻常殷实人家艰难百倍,你唯一能依靠的只有林家,只有你自己的父兄,还有你忍气吞声,事事容让,我说这话你明白了么?”
林东绣浑身惊出一身冷汗,但旋即又为祖父为自己婚事出头将嫁贵婿的喜悦冲淡,一个头磕到地上,道:“祖父谆谆教诲,爱惜孙女,教孙女做人,孙女万万不敢忘。”
林昭祥又命林东绣每日抄女则一遍,自今日起禁足在房,方才挥手打发她去了。
林昭祥长声一叹,林锦楼忽然发觉原本精神矍铄的祖父一夜之间仿佛苍老了好几岁。他心里不好受,单膝跪在林昭祥身边,低声道:“我扶祖父上床歇歇,要不要请罗神医过来?”
林昭祥疲倦的摆摆手,沙哑着嗓子道:“虽说我一贯不管俗务,但你们几个孩子什么模样我心里有数。这四个丫头在一起掰手指头算,大丫头太爱掐尖向上;二丫头尚能算聪明本分,可跟你母亲比还差得远,自小又被你母亲拘得紧了,不算出类拔萃;三丫头被二媳妇儿养废了;四丫头太过虚荣自私,可我方才问她几句,她还有羞耻心,本性却也不坏。”说完咳嗽了两声。
林锦楼连忙给他顺气,口中劝道:“祖父别说了,歇歇罢。”
林昭祥摆摆手,缓过一口气道:“永昌侯这门亲非结不可,林家历来是在文人仕途上走的,可如今除了你父亲……轩哥儿那个身子骨只是耗年月罢了,亭哥儿有两分小聪明,不是上进之人,调教好了也仅是守成而已,园哥儿年纪尚小……咳咳……”又咳嗽几声。
林锦楼忙拿了痰盒过来,林昭祥吐了,又喝茶漱口,掏出一块巾子擦了擦嘴,道:“族里倒有几个上进的,可关起门来到底不算是一家,真正还得凭自己本事。这一辈子孙只能指望你,镇国公能提携一把,另外便是永昌侯了。先前我想着三丫头虽然性子娇了些,可是个实心憨傻的,永昌侯总拿捏得住,他人品好,也不至于薄待三丫头,可如今看来是不行了。家里的女孩儿也就只剩下四丫头一个,她既盼着这门亲事,如今到手了也该珍惜,她还是有些廉耻,不过私心贪念过重,心胸气量上不得高台盘,可也比三丫头稳妥……”
林锦楼微微垂了头,他的妹妹们,除了大妹妹嫁了个文人世家,其余一个嫁给镇国公之子,一个要嫁给永昌侯,家里已算倾所有之力用在他身上,他眼眶一热,望着祖父日益年迈的脸,说不出话。
林昭祥思虑了片刻,道:“让你母亲把伺候四丫头的人都换一换,都换成人品淳厚,聪明识时务的,从明日起,让你母亲亲自教她……”说了一半,又挥了挥手道,“算了,不用你,我亲自跟大媳妇儿说。”
沉默良久,又看着林锦楼道,“我知道你今日是气昏了头,可也不该上来便打三丫头,本来占理的事,你几拳头下去,反倒落人口实,又坏了自己名声,何苦来哉的,你得学会制怒。我年轻时也是不懂这个理儿,吃了不少亏,你……唉,你哪儿哪儿都好,就是这个脾气……”
“哪儿哪儿都好”,这还是林锦楼头一遭听他祖父如此夸他,他眼眶又一热,强笑道:“孙儿知道了,以后不会了。”
“外头的事都处理好,不能有什么不好的风声。”
“是。”
“这事之后,二房便要记恨你们了,回头给你二叔些好处。家里断了他财路,你怎么做自己清楚,还有你三弟,平日多照拂些,三丫头那儿……你不要过问。”
“是,孙儿明白。”
“卢韶堂那里,你要动手整治不可让人抓住把柄。”
“这个自然,祖父放心。”
林昭祥说完这几句便不再言,林锦楼见他面露倦容,神情萎顿,便不敢再打扰,亲手取来一条锦被盖在林昭祥身上,又往小茶壶里添了些热水,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在门口招手把琉杯唤来,命她去取老太爷平日吃的补药,又问老太太情形,琉杯道:“老太太无碍,这会子吃了药已经睡了,太太在跟前侍疾。”
林锦楼点点头便走了出去,只见厅堂里空荡荡的,已人去楼空,地上的血迹也被擦了个干净。他走到屋外,只觉寒风袭人,不由深深吸了一口气。
此时双喜小心翼翼的走过来,在林锦楼身侧,低头恭敬道:“大爷,温将领来了,就在二门外候着。”
林锦楼连忙大步迈出去,只见温如实站在两盏红灯笼下,见林锦楼便抱拳禀告道:“大爷,在护城河上找着一具尸首,经辨认是杜宾的。”
温如实说完这话便立刻闭了嘴,死死垂着头不敢往上看主子脸色。想来林锦楼的脸色应比锅底还黑。
“确认了?”
“确认,尸首不曾腐烂,头脸都是好好的,背后中刀,一刀捅进心窝毙命。”
原来当日林府侍卫从外赶来,杜宾等人见大事不妙便连忙逃走,慌乱中不忘带着二房母女当做人质,逃半路遇到徐百户带兵追捕,他便临时反水,杀了同伴佯装救人的英雄,将二房母女送回林家。却不料卢韶堂早就得了消息,自杜宾进城之日便盯了他的梢,派人将他杀了,扔进护城河里灭口。
林锦楼浓眉紧锁,虽这一则他早已想到,但事到如今还是觉着白白便宜了杜宾那畜生。此时听到有人在背后叫他道:“大哥……”
林锦楼扭头,见林锦亭站在二门内,耷拉着脑袋,没精打采的模样,嗫嚅道:“大哥,可否借一步说话,弟弟有事想同你说。”
林锦楼转身进了垂花门,冷着脸不说话。
林家小三爷从小最怕他哥哥,觉着他比祖父都可怕,祖父还讲理,可这位要怒起来那真是……可想起方才母亲哭得死去活来的模样,林锦亭偷偷看了林锦楼一眼,他还从来没瞧见过他大哥能恼成这样,往常林锦楼再暴戾,在家人跟前都是优雅从容又笑得如沐春风的……林锦亭舔了舔嘴唇,盯着鞋尖道:“哥,哥你能不能饶了三妹妹,她真的知道错了,这事你一发话,祖父一准儿就能改了主意……”
林锦亭偷偷看了林锦楼一眼,只见他阴沉着脸,却不是动怒的模样,便壮着胆子道:“三妹妹这事虽说做得不堪,可家里到底没怎样,家里人都平安回来了,不过死了几个奴婢和侍卫罢了,到底是外人,还能亲过自家人去?听说大哥还丢了个小妾……不就香兰那丫头么,一身臭脾气还是个害人精。回头我再送给哥哥一个,保管比香兰娇俏温柔,善解人意……”
话音未落只听耳边疾风,林锦亭还未缓过神,衣襟已被林锦楼拎起来,整个人重重抡在地上,摔得他龇牙咧嘴,只觉浑身筋骨都要碎了,眼泪一下迸出,倒在地上呻吟不绝。
林锦楼走上前狠狠踹了一脚,道:“别他妈装死,起来!”
林锦亭已经懵了,不敢再触怒他大哥,强忍着疼,踉踉跄跄的站了起来。
林锦楼指着他鼻子道:“滚!”
这一声暴喝吓得林锦亭膝盖一软,旁边的小厮禄儿急忙过来搀住他,主仆二人落荒而逃。
林锦楼无力的垂下手臂,手攥成拳放在脑门上死死顶着,仿佛如此才能压下他一脑门的火气和焦虑,他缓了许久,方才沙哑着嗓子对温如实道:“让兄弟们继续去找人,扣留下来的女子我自会派人去辨认,去罢。”温如实仿佛被鬼撵了似的跑了。
林锦楼便转过身往回走,只见院子里疏桐和紫黛仍被堵了嘴五花大绑的扔在地上,书染正在旁边守着。
疏桐神色颓废,见了林锦楼不由浑身发抖。紫黛则仰脖望着林锦楼,双目流露哀求之色,口中“呜呜”作响。
林锦楼只扫了一眼,对书染道:“这两个东西,都把舌头给我剪了。”指着疏桐道,“这个送到庄子上。”又指着紫黛道,“她姨母是太太跟前得脸的人,我看在太太面上不卖她。撵她出二门,府里有不嫌她哑巴的光棍,拉了配了去。”
疏桐面如死灰,她原以为自己横竖是个死,没想到林锦楼真饶了她一条命,只是想到剪舌之刑,又吓得瑟瑟发抖。紫黛吓得身下已遗了一滩尿,呜呜挣扎着不住翻滚,她本是要当姨娘的正经主子富贵人,如今可怎么甘心!紫黛觉着自己必是做恶梦了!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