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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誉带人将两具尸体拖到边上林子里丢弃后,用雪掩埋了方才施刑时流出大片血迹,地上立刻干干净净,看不出半点屠戮痕迹了。
徐若麟一起身,一行人立刻跟着默默上马,往东继续而去。
他与杨誉,从前都曾这一带驻了数年,所以知道路。再前面数十里之外林云江渡口侧,有一座栈桥。过去栈桥继续往北,是赤麻人地界,而往东南回拐,则是通往燕京平原道。
这是目前可供选择好走一条近道。
每一个人都清楚,身后、甚至前头,随时都可能会有一场厮杀等待着自己。所以即便此刻,四下里静悄一片,耳畔唯闻马蹄踏雪之声,也没人敢有丝毫放松。一口气行了十几里路后,前头徐若麟忽然放缓马势,众人立刻跟着停了下来。
左手边远处大片空旷雪地里,到处是杂乱马蹄印和人脚印,兵器盔甲被横七竖八地丢地上,隐隐还能看到十来个人倒伏地一动不动,死活不知。
看起来,片刻之前,这里刚刚结束了一场小规模战斗。
杨誉立刻带了个人下马过去。到了近前,发现倒地人里,除了几个大楚士兵外,剩下都是剃头结辫赤麻人。将那几个大楚士兵翻过来查看了下,发觉俱已死去僵硬了。倒是边上一个赤麻人,听到动静后,挣扎着抬起脸。杨誉过去,用赤麻话问了几句后,对方惊恐乞怜目光中,毫不留情地抽刀便结果了他性命。然后很回去,对着徐若麟道:“这伙赤麻人过来劫掠,遭遇了大宁都司巡逻士兵,双方发生冲突。”
徐若麟微微皱眉。
赤麻这群大楚人眼中茹毛饮血化外之人,长期以来,一直便是大宁祸患。他们地理和政治上是大楚藩属,表面服从王教。但却不事生产,一边游牧,一边时常侵入大宁边界劫掠当地民众。只当年萧振业任大宁总兵时,情况有所好转。近些年又死灰复燃。大楚朝廷无法彻底杜绝这种情况,也就只能以“疥癞之患”来进行自我安慰了。
“继续上路!”他说道。
这场意外,对于他们这一行人来说,完全没有任何关系。他们现唯一目,就是摆脱追兵,将世子安全送到燕京。
但是很,徐若麟发现自己想错了。沿着一路凌乱马蹄和足印到达林云江渡口侧那座栈桥前时,每个人都怔住了。性急黄裳甚至骂了声娘,恨恨地道:“这群该死赤麻人!居然会烧桥!”
面前这条原本架通南北栈桥,竟然被烧断了。徐若麟所这一头,火已经灭了,对岸那截断桥末端,此刻仍有余火跳动。空气里,充满了刺鼻桐油味道。
显然,赤麻人为了逃脱,过后去,顺便放了把火烧断了桥。
“大人,只能去渡口看下了。希望有船。”
杨誉看向徐若麟,说道。
如果还想走预先计划平原道,剩下唯一方法就是渡江了。
徐若麟目光终于从对岸那团还冒着浓烟火光上收回,侧头看了眼右前方渡口方向,点了下头。一行人调转马头,往渡口疾驰而去。
这条林云江,江面开阔,宽达数十丈。今年较之往年冬暖,至今仍只两岸结冰,中间尚有约莫十丈宽江面流水汹涌。一路找了过去,见不到一艘船。
这样宽度,以徐若麟水性来说,游过去是没问题。但除了他,受伤下属和赵无恙,以及马匹,显然不可能都一道随他从寒冷彻骨江水中游到对岸……
“看,那边有船!”
赵无恙忽然惊喜地叫了一声。
徐若麟循声望去,果然看见不远处来了一艘船。并非渡船,而是当地人时常驶上江面捕鱼一条渔船。
杨誉立刻朝船夫大声呼唤。船夫很便瞧见岸上这一伙人。仿佛有些惧怕,起先似乎不愿靠近,但经不住叫,后终于还是靠近,警惕地看了过来,迟疑地问道:“你们……是什么人?要干什么?”一口浓重当地腔调。
杨誉没有回答。只是仔细察看船夫。见他面色黑中泛红,一双手布满冻裂伤痕。舱底有几十条已经冻僵鱼,边上堆了渔网。便指着那堆鱼问道:“这些什么鱼?”
“鳊花,鲤拐子。”船夫有些茫然,但应得很。
确实是当地人对这几种鱼称呼。
杨誉彻底打消了顾虑,道:“我们是大宁都司,要过江。你送我们过去!”
船夫吁了口气。只瞧一眼他身后人马,又为难地摇头,道:“军爷,我船小,你人多,还有马,恐怕不方便……”
“给你钱便是。你来回多摆渡几次!”
杨誉不耐烦地打断他话。
船夫终于面露喜色,忙摇橹靠岸,道:“军爷请上,小心些!”
杨誉回头看向徐若麟。一直没有开口徐若麟终于走到前头,站定。
船夫这才像是注意到了他,朝他露出一丝带了畏惧讨好笑意,哈腰道:“本是不该管军爷要钱。只是日子不好过,上月好容易才缴清肃王府花票,又要提防赤麻人。今日一早便出来捕鱼,也就不过这么几条……”
徐若麟微微一笑,道:“耽误你打渔,补偿自是应该,只是……”他目光那船夫身上上下扫了两眼,淡淡道,“你刀没藏好,露出刀柄了!”
船夫一怔,下意识地便低头往腰间看,并无异样。电光火石间,明白了过来。猛地抬头,见对面这年轻男子脸色已经蓦然转寒,朝着自己冷冷道:“愚蠢家伙!以为这样便可瞒天过海?”
船夫脸色大变,方才一直佝偻着腰身猛地挺直,几乎是眨眼间,手上便多了一柄尺长方刀,朝着不远处赵无恙猛地扑去,只他身形才刚一动,徐若麟刀已经出鞘,手起刀落,一道寒芒掠过,鲜血便如旗花一般从他颈项喷出,猛地溅到了徐若麟脸上。
船夫死前后一眼,定格了这张布满鲜血,却平静得没有丝毫表情脸上。
“大人!”
终于反应了过来杨誉等人这才猛地冲上,骇然拔刀出鞘。
徐若麟盯着跌出船外渐渐沉下水去尸体,道:“走吧!就算渡过江,前头也有埋伏。平原道不能走了!”
一行人往回而去时候,赵无恙终于压不住心中好奇,问道:“师傅,你是怎么瞧出那船夫有问题?”
赵无恙问题,正是杨誉等人迫切想要知道。尤其是杨誉。出于谨慎,他亦试探过。觉得没有问题。万万没想到是,竟是自己被蒙蔽。倘若不是徐若麟后出手,一旦人到江心,那杀手再发动近距离突袭,后果……
饶是身经百战,杨誉此刻也仍还有些后怕,所以立刻望向徐若麟。
徐若麟看向赵无恙,道:“起先我见到那栈桥被烧时,便觉得有问题了。不知道你们留意到没,我们这头,火已经灭掉,而对面却仍剩余火。这说明什么?”
赵无恙皱眉,忽然灵光一闪,脱口道:“我知道了!火是从我们这头开始烧过去!”
徐若麟赞许地点了下头,道:“不错。所以这把火,不可能是跑路赤麻人放。而大宁都司人,不会无缘无故烧桥。所以我便怀疑这是追杀我们人利用这场意外设一个圈套。方才到了江边,恰竟遇到条可以送我们渡江船。这船夫,虽外貌口音都与当地人相差无几,甚至连江里鱼种类也分得清清楚楚。可你们注意到没,杨誉要他送我们过去时,他一开始是不愿。如果他真是当地船家,也不愿送我们话,他应该建议我们走栈道,这才是正常反应,因他此时根本就不晓得栈桥已经被烧毁。但是他却丝毫没提。所以我疑虑深。便试探了下他。毫无防备之下,他果然露出了马脚。”
徐若麟说完,杨誉黄裳等人都是面露敬佩之色。赵无恙睁大了眼,叹道:“师傅,你真厉害!什么都瞒不过你眼睛!什么时候我也能像你这样就好了!”
徐若麟朝他略微一笑,道:“这并不难。只要你处处留心观察,用你脑子思考,你也能像我一样。”说罢抬眼看了下天色,见有些黑了下来,转头对着杨誉黄裳道:“除了平原道,还剩昌河道和宓古道两条路。咱们先找个地方过夜,再商议下往哪个方向去。”说罢提缰纵马,疾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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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对岸一隐秘处。得到消息回报后,立那里一个蒙面男子身形蓦地转为僵硬。即便还蒙着脸,但那双眼睛里流露出目光,也明明白白地表示了他内心此刻怒意和失望。
“大人不必这样,这里到燕京还有七八百里路,咱们还可从长计议!”
一个黑衣副手劝慰道。
蒙面人冷冷道:“没用!我出来前,家主谈及徐若麟时便叮嘱,任何计谋他面前都是无用,要想战胜他,唯一方式就是靠实力去较量。我先前还有些不信,如今看来,倒未必言过其实。咱们人数十倍于他,一路不但让他带人逃到了这里,自己还折损过半……”目中蓦地闪过一道阴厉之色,斩钉截铁道,“接下来给我紧紧咬着!不惜代价也要完成家主交代!”
“是!”
对面人一凛,立刻应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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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蒙面人带了几十个手下,循了前头一行人留下印迹,终于追到香木峰下一个岔路口。往左,是昌河道,往右,是宓古道。
蒙面人停了下来,原地仔细察看。见通往昌河道路上干干净净,没有一点马蹄印,而右边宓古道上,却延伸出了一排杂乱马蹄印。
“大人,他们走宓古道了?”
黑衣副手询问。
蒙面人沉吟片刻,目光落那一排马蹄印上,微微眯了下眼睛,道:“徐若麟狡猾无比。未必就是真往宓古道去了。有可能是故意布下疑阵,想叫我们追错方向。平原道我已经留了人,这两条路不能放过。我沿着这些足迹往宓古道,你追昌河道。你到了前头,若发现昌河道确实没人,立刻返回往我方向来。务必用全力截杀,决不能让目标活着到达燕京!”
副手应下。很,两拨人马便分头往左右而去。
大约一个时辰后,先前往昌河道去那拨人折了回来,调转马头往宓古道疾驰追了过去。身影很白色视野里缩小成了一个个跳跃黑点。
此时,香木峰一座矮丘处,徐若麟正观察着下面路口动静。而杨誉和赵无恙则警戒四周。等见到那群黑压压人终于去了,杨誉微微吁出口气,看向徐若麟,道:“大人,果然如你所料,黄裳他们引走了人。咱们是不是这就返回,找条船过江后继续走平原道?”
徐若麟慢慢摇头,道:“平原道未必就安全。你受伤不轻,无恙难以自保。合我们三人之力,若是再次与他们遭遇,一次两次,或许还能突围,但后如何,实难以预料。”
“那怎么办?”
杨誉此刻神情,看起来茫然而沮丧。
“杨誉,你见过猎犬咬住猎物尾巴吧?”忽然,徐若麟这样道了一句。
“大人,你意思……”
徐若麟微微一笑,道:“再凶悍猎犬,也只能咬住猎物尾巴。你什么见过能咬住自己尾巴猎犬?”
“大人,你是说?”
杨誉眼睛猛地一亮,看向宓古道方向。
徐若麟点头,道:“不错。我们就走宓古道。有黄裳他们前吸引追兵注意力,他们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我们就跟他们后头。即便平原道人醒悟了,再追上来时,恐怕也为时已晚。那时候,我们早已经到了燕京。而一旦到了那里,平王眼皮子底下,对方便是再胆大,也不敢轻易再用这种方式对世子下手。”
杨誉热血沸腾,大声道:“那还等什么,徐大人,请前领路!”
徐若麟下了矮坡,等赵无恙与杨誉上马后,自己也翻身上去,猛地提缰,战马立刻嘶鸣着人立而起,纵蹄飞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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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天之后,深夜,燕京城东门守城士卒被城下一阵急促拍门声惊动,探身下来查问时,看见三骑正停于城门之下。借了城门口马灯光,立刻认出当头那位正是徐若麟徐总兵,急忙下城楼开门。马蹄踏甩出满地冰渣,泼喇喇往城里如风般疾驰而去。
平王闻讯,夜半起身相迎。见到满身冰霜徐若麟带着自己儿子立于跟前时候,疾走数步,徐若麟下跪之前,一把扶住了他,紧紧握住他臂膀。
徐若麟微微一笑,道:“殿下,若麟幸不辱命,将世子带了来。”
平王一时竟说不出话,只不住点头,后终于看向赵无恙,一字一字道:“小畜生!幸而子翔无恙。倘若因了你之缘故有所闪失,我宁愿你如今还金陵!”
赵无恙低下了头,朝自己父亲慢慢跪下,道:“父王,儿子临行前,母妃嘱托,说倘若我见到了父王,第一件事,便要向父王磕足十八个头,以补这六年分别中每年除夕时儿子须向父亲所行礼。”说罢郑重磕头,触地有声。
平王一时怔住,看着自己儿子朝自己连续磕头,终于他磕到第十个头时,抢上前去,将他托住,慢慢蹲到他面前,凝视他片刻,终于伸手过去,摸了下他头,眼中也是隐隐有泪光闪烁,低声道:“罢了罢了……说起来,还是我对不住你母子二人。连累你母亲如今还被困金陵……”
赵无恙听他提及萧荣,再也忍不住,眼圈已是红了,却是死命咬唇不发一声。
平王拍了下他肩,忽然像是想起什么,回头看向徐若麟,道:“恰昨日,到了个自称魏国公府人,名叫周志,说来找你有急事。下面人见他受伤不轻,又确实燎急,怕耽误了事,便报给我。只我还没问出什么事,他便昏迷过去,也不知此刻醒了没……”
徐若麟脸色大变,立刻问道:“他人呢?”
平王道:“我命人给安置南驿馆里……”
他话还没说,徐若麟已经转身,几乎是飞奔着往大门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