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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封容和林映空走近去一听,就知道不是他们想的那一回事了。
“……真是作孽哦,大家评评理,是不是自从我大哥娶了你之后就生意也做不好,我们家也跟着败了?!你就是个扫把星,我们家也不知道倒了什么大霉沾上你,断了我们家财路就算了,现在老四全家都被你克死了,二哥媳妇儿也跟着去了,天阿公怎么就不把你个扫把星收走啊?!”一个尖刻的女声用一种好似哭丧的口气这般骂道。
林映空和封容长得高,一眼就能越过人们头顶里看到院子里面有一大家子的人三三两两或站或坐,有个更加年迈的女声也跟着响起:“天阿公就是不开眼啊,我的老四啊,我的孙子啊,你们死得惨啊,都是这克夫克亲的丧门星克死你们的啊……”
后面伴随着的是哭声和方言,叽里咕噜一通下来,林映空和封容都没听懂,对视一眼,林映空拍了拍旁边一个看热闹的大婶,佯作一脸好奇地问道:“诶,大姐,这是咋啦?”
那大婶一看就是个好八卦的,正踮着脚尖看得热闹呢,冷不丁被人一拍,她不耐烦地回头,看见两个帅小伙儿在搭话,她立马笑开了花,“哟,是新搬进来的?”
林映空但笑不答,指了指贺家的大门,道:“正好路过,听着挺热闹的。”
“可不是,热闹极了,”大婶啧啧几声,跟他八卦起来:“这贺村里啊,正经的贺家人也没几家了,这就是其中的一家,可惜啊,守着祖产只会吃不会干,还天天吵吵嚷嚷,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家那点丑事,贺家老两口生的儿女没出息就算了,这嫁人的、娶媳妇的,也没一个是落得好的,也就他们家大媳妇儿是个脾气好的,不过脾气好有什么用,成天被婆婆、妯娌和小姑子欺负,回屋里她男人还是个爱动手打人的,这回儿贺家一出事,又全归到她头上,贺老婆子说得没错,还真是前辈子作孽喔,贺福媳妇才会遇到他们这么一家子!”
说到最后她免不了叹了一口气,倒是真的对那贺家大媳妇儿抱有同情之意,林映空想了想,贺家长子贺福的妻子好像是叫舒秀桑,仔细一数还是个书香门第出身的,只是后来家道中落了,不过再怎么落魄也不至于要落魄到要下嫁给一个小学都没读完、还酗酒打人的穷小子,只是贺福年轻的时候还算一表人才,年轻又有胆子去下海捞金,东碰西闯的还真的捞到了不少钱,舒秀桑就是他在北方认识的,相遇的过程也很狗血俗套,英俊的小伙子在大晚上里遇到了被抢劫的美女,英雄救美英勇负伤,在养伤期间和美女频频相处,碰撞出爱的火花……舒秀桑性子柔弱,最勇敢的事情大概就是要嫁给贺福并跟着他背井离乡去千里之外的南方了,她的父母看不上暴发户似的贺福,更舍不得女儿远嫁他乡,死咬着牙不放行,结果舒秀桑更绝,直接怀上了贺福的孩子,十几年前民风传统,舒家世代书香,哪出过这等未婚先孕的丑事,她父亲脾气一上来,直接跟舒秀桑断绝了父女关系,舒秀桑也硬气,跟着贺福就回贺家了。
如果戏码说到这里,还勉强能和年轻男女为了真爱用于抗争的主题搭上边,可惜故事继续写下去就容易被柴米油盐泡成了悲剧,眷侣转眼成怨侣,婚后的生活并没有舒秀桑想得那么幸福,说白了在过日子三个字面前有时候真爱这玩意儿就跟放了个Pi似的闻过就算了,贺福是赚了点小钱,但是远远还及不上落魄的舒家,而且那时候N市还没开发,贺村就是个典型的农村,是要干农活的,贺家父母本来就对大儿子娶了个娇滴滴的大小姐回来不满意,而且这个大小姐还是跟他私奔的,什么嫁妆都没有,怎么可能还让她享受着被供着不干活,于是舒秀桑以前握笔的手拿起了柴火锅铲,翻书的指头开始了缝缝补补,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干起了起早摸黑的农活,向往的琴瑟和鸣的生活被日夜操劳取代,贺福或许是真的喜欢她的,可惜他还是摆脱不来长久以来被灌输的大男子思想,你侬我侬的热恋期一过,就觉得女人娶回来就是要做牛做马做保姆的要相夫教子孝敬公婆,作为丈夫只负责赚钱养家便是了,于是不闻不问,专心做生意。
舒秀桑也不是没和贺福闹过的,只是生活的环境不同,三观完全不一样,那种代沟是没法沟通的,贺福只会觉得她无理取闹,说不上两句就吵了起来,泥腿子的出身,说话要多难听又多难听,舒秀桑吵不过也听不得,只能暗自抹眼泪,但是很快舒秀桑就没法闹了,贺福生意失败,整个贺家的财政一下子窘迫起来,那时候贺福的二弟准备娶亲,三妹的嫁妆要准备,四弟还要读书,生活的重担一半是分在长子身上,连舒秀桑自己都不得不为了才一岁大的儿子去镇上打工,十几年前的好文凭在穷困落后的乡镇里什么用都没有,只能跟着其他人一起干手工活儿。好不容易贺全的媳妇韦兰过了门,没几天这媳妇儿尖酸刻薄的性子就暴露出来了,和贺母嚼舌根说舒秀桑准是个克夫命,不然怎么会刚进贺家的门没多久贺福的生意就败了,她当初和贺全定亲就是贪图这个大伯的生意做得不错,可以照顾下面的弟弟妹妹,这一下子从金凤凰变成大麻雀,韦兰怎么忍得下这口气。
贺母本来就对舒秀桑不满意,这下更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了,后来三女贺双攀上了高枝,没几年又因为不检点而离婚回娘家,更是把这笔账算在了舒秀桑身上,三个女人一台戏,舒秀桑的日子过得多艰难就可想而知了,若只是这样还好,毕竟什么婆媳关系妯娌关系很难说得清谁对谁错,可惜舒秀桑人生最大的痛苦的源头还是在她的“真爱”贺福身上,自从生意失败之后他就一直脾气暴躁,再无当初初识之时意气风发幽默爽朗的模样,后来更是染上了酗酒的毛病,不知多少次喝醉了就把人往死里打,舒秀桑一次又一次把烂醉如泥的他从警局里保释出来,替他给伤者家属赔罪,前二十年的光鲜明丽似乎就是为了给她后几十年的低声下气做铺垫的。后来贺福不去外面喝了,改在屋里喝,发起酒疯来对她拳脚相加,哪怕他的儿女哭着喊着叫他住手也拦不住他,还被连累着一起挨打,后来舒秀桑见他一喝酒就把自己的儿女推出去,自己留在屋里,免得贺福喝醉了把他自己弄死,这么一来她又把自己送到他手里等着哪一天被贺福失手打死,两个人两厢折磨,再无当初眷侣之态。
到了如今,贺家一连失去了四条人命,韦兰的诡异死状又不能随意透露,贺家人怨天尤人,伤心之下,又把事情往舒秀桑身上推了,贺家两母女这几天一直冷嘲热讽,今天干脆就直接搬着凳子在院子里咒骂舒秀桑,惹得众人纷纷围观。
林映空津津有味地听完那位大婶把贺家人的事情八卦得滔滔不绝,末了还意犹未尽地让他们去她家喝杯茶继续说说那些年贺家的二三事,不过街坊邻里的流言不是今天的重点,这大婶就被林映空一番甜言蜜语迷迷糊糊地被忽悠走了。
林映空掉头就问部长大人听罢之后是什么感想,封容眼帘一抬,“无聊。”
其实问完之后林映空就后悔了,因为他记得自家部长的母亲也是为了所谓的“真爱”毁了自己一辈子的,不过她比舒秀桑还惨,毕竟舒秀桑还是贺福名正言顺的妻子,而封容一辈子都是私生子,知道他爸在哪儿都不能相认,不过他也没想认就是了,按照如今的身份,百里家还攀不上灵执法部部长的高枝呢——当然,这个惨法没得比,也许部长的母亲宁愿一辈子求而不得也不想爱情被磋磨殆尽?
封容瞥见林映空脸上的愧疚,对他摇了摇头,“没什么的,这不是不能提的话题。”他已经过了提及伤痛便难以忍耐的年纪,而且那些东西也已经没法打倒他了。
林映空闻言一笑,眼睛眯着很是满足,“嗯,是没什么的,反正现在我是部长的家人。”
他笑得就跟偷了腥的狐狸似的,好像占了多大便宜,那模样看得怪叫人啼笑皆非的,封容一下子就跟着轻松了,无奈又纵容地摇摇头也笑了。
这时候贺家母女已经单方面地吵累了,没错,单方面的,因为封容和林映空从头到尾都没听到其他人的劝架声或者是舒秀桑的反驳声,看热闹的人群也跟着散了,他们这才完全看清贺家院子里的人,便和之前看过的照片先逐一对上号,站在门边抹眼泪的老太太应该就是贺母,她旁边站着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女人,胳膊上的白布还没摘,但脸上已经抹上了眼影腮红,穿着黑色的艳俗长裙,长得还可以,就是带着股风尘气,眼里流露着怨毒之意,想来是贺家的三女贺双了,她的两个女儿在离她不远的地方,看着也就十三四岁的样子,白白嫩嫩的,不过那眼神随了她们的妈妈,乍一看,可不像是个好孩子。再往里看,贺父正坐在一个小马扎上抽旱烟,对这一场闹剧毫无反应,他是那种典型的一家之主,沉默寡言,只在出大事的时候做主,这种“女人撒泼吵架”的事情还轮不到他开口。
而贺家次子贺寿带着自家的两个儿子一个女儿站在他父亲旁边,身子骨看起来并不强壮,眼里布满血丝,似乎为家里的丧事操劳了好一段时间,又失去了相依为伴的妻子,这个本就怯懦的男人的肩膀都沉沉地弯了下去;而贺家大媳妇儿舒秀桑就在院子里洗衣服,她之前似乎一直就在贺家母女的咒骂声中干自己的事情,两大桶衣服被她一起倒进大水盆里揉搓,动作麻利娴熟,似乎已经干过了成百上千次,她自己身上的衣服很旧,发型很土气,浑身透着一种饱经生活磨砺的沧桑感,但是仍然看得出她眉清目秀的模样,想来再年轻个几岁出门也能被人搭讪,只是眼里眉尖透着的都是麻木疲惫。舒秀桑十七岁的大儿子则是高高瘦瘦的,戴着眼镜,沉默不语地在帮她提水,她的女儿十五岁,也是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遗传了她的好相貌,不过却没遗传她的柔弱性格,她在帮舒秀桑把洗好的衣服挂上晾杆,间隙之时阴测测地瞪着贺家母女,眼神似妖似鬼……说实话,猛地一看还真的挺吓人的,无怪乎贺母和贺双被她瞪了也不敢骂她,只能把火通通撒在呆木桩子似的舒秀桑身上。
林映空和封容来回看了两遍,确定贺家人也就只有贺家老大贺福没在,说不定是又喝醉在屋子里休息了,于是上前去意思性地敲敲门扉,亮出了自己的身份——当然,是合理办案的身份。
贺母本来还想骂一句谁这么不长眼在这时候上门来找事,听林映空报出身份之后就赶紧把人让了进来,她左瞅瞅右看看,最后拉住了面善的林映空的手,一把鼻涕一把泪地问他是不是找到害他们贺家人的凶手了,期间还指桑骂槐地影射舒秀桑“克夫克亲”的本事,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林映空自然很快就把她安抚好了,顺带问了问贺福的下落,贺母言辞闪烁地说他因为太伤心所以几天没休息,这才刚睡着,然后又吼一句让舒秀桑去把人叫起来,舒秀桑一脸平静地起身就去了,林映空一看便了然,估计是贺福又发酒疯打舒秀桑了,贺母怕“警察同志”会抓走她大儿子。
贺福很快就一脸暴躁地出来了,一边走一边道:“大清早的吵什么吵,早餐呢,我饿了!”
他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很高大,但是胡子拉碴的,眼袋肿胀,脚步虚浮,怎么看怎么落魄,身上的衣服倒是很干净,估计是舒秀桑的功劳,不过这样的人……说实话,就算是现在的舒秀桑,也比他强多了,两个人怎么看怎么不般配。
“别闹,警察同志在这里呢,”贺母急忙过去安抚他,小声地叫他收敛点,然后又吼:“老大他媳妇,还不把老大的早餐端出来!”
于是舒秀桑又去端早餐了,林映空看着这家庭伦理剧觉得有点牙疼,急忙道:“这样吧,贺叔叔,贺阿姨,你们看看哪个空屋子方便我们做个笔录,尽快吧,不耽误你们时间,每个人轮着来,不如就从贺福开始,就二十分钟,等下他出来再吃早餐,接着回去睡就好了,你们看这样安排行么?”
林助手的态度是一等一的好,微笑杀手也是通杀三界男女公母雌雄的,贺母犹豫了一下,贺父就拍板把客厅让出来了,反正门一关就是个封闭的空间,贺福还在嘟囔什么,贺父瞪他一眼,他就只好跟着封容和林映空进去了。
这时候舒秀桑居然还记得给他们上了热茶,用的是玻璃杯,洗得很干净,茶叶也不是什么好茶叶,但是冲泡得恰到好处,林映空不免多看了她一眼,这是个持家的好女人,也值得一个男人带在身边也不丢脸,只可惜贺福这个人不会珍惜。
接到林映空的眼神,舒秀桑愣了一下,对他笑了笑,大概是太久没有展颜了,她的笑容显得有些僵硬,不过善意很自然地流露出来,唇边还有两个小梨涡,可见她年轻时候的风采,不过岁月逝去,现在这里只剩下一个唯唯诺诺又眼神麻木的妇女。
舒秀桑出去了,还带上了门,林映空这才转头对贺福道:“贺先生好福气,娶到了一个好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