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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云舒腾地站起身,四下张望。阿宝怎么会不见呢?不会有人来抱走他的,即使带走也该和她知会。难道是阿宝醒了?
想到这里,她冲出门外,果然看见阿宝正光着脚丫,迈步走出天井,她惊喜地呼唤阿宝,忙追上去。可是追出院子也没追上他。
太快了,为什么会跑的那么快,那不是一个孩子该有的速度。那个小小的背影让梁云舒觉得分外陌生,好像有什么别的东西占据了梁云楠的躯壳。她觉得哪里都不对劲,但又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
她心脏跳得厉害,太害怕了,只觉得好像有什么在牵引着阿宝,让他奔赴凶险的地方,甚至直接奔向死亡。
必须拦住他,不能让他走。她掀起衣裙,拼命跑起来,终于在这条巷子的巷口拦住了阿宝。
阿宝的确是醒着,但是很茫然地盯着前方,挣扎着还是想往前跑。他眉间的朱砂此刻是发黑的。梁云舒压制着他的反抗,很努力地把他抱起来。
双脚离开地面的一瞬间,好像失去了什么连结的媒介,他终于不乱动了,任由她抱着。
她想了想,觉得自己一个人处理不了现在的状况,于是向最近的院子走,那是梁乾的院子。梁乾被她喊醒,见了阿宝无神的情况也拿不定主意。于是让她带着阿宝还是先回祠堂,他去找巷子另一头住着的方士。
阿宝被梁云舒放回小塌上,两眼无神,直勾勾地盯着房梁顶。外边没有雨的干雷,接连打了三个,房内忽明忽暗。
梁云舒试着喊了两声,很久之后,阿宝像回过神一样,茫然地看了一眼梁云舒。
“阿姊……”
他呢喃地唤了一声。随即又闭上眼,依旧昏睡过去。
方士赶来之后,只确认了阿宝眉间手心和脚心的朱砂,再没有做别的事情。
“罗刹在招他,准确地说是他被吃掉的精魄在招他。因为精魄不能回来,如果想重新聚合在一起,只能他去。但是他绝对不能去,在这里也许还有渺茫生机,去了罗刹之地就只有死路。我们能做的都做了,剩下就看他的命数。明日这个时辰再熬不过来,就回天乏术了。”
翌日阿宝就开始发低烧,口中一直稀奇古怪地不知道在胡乱念叨着什么。
与此同时,汝三水也开始感觉头疼脑热,站都站不稳。早上她想去祠堂,结果晕倒在路上,被梁乾打横抱回自己屋。梁老爷子知道后,强制要求先顾及她自己的身体,好全之前不允许再出门。
二夫人接替梁云舒,一刻不停地给梁云楠用凉水毛巾敷额,擦拭身子,喂他喝药。做什么都起不了作用,他一直在梦中紧锁眉头,口中胡乱呢喃。
挨不过二夫人再三哭诉请求,方士再度启阵压祟。可是不仅没起作用,发热的情况反而更加严重,白净的小身体开始发红,时不时嘴角还有些白沫。
汝三水吃了厨房煎好送来的药,在床上昏睡一天没有进食,迷迷蒙蒙地感觉自己还在小时候,有一次感冒了躺在床上,汝家爹爹端来姜汤,娘亲唱着小曲,一口一口地哄她喝完。
她知道是幻觉,即使是幻觉里,拉着娘亲的手也感觉非常舒服温馨。她真的很累,不太想清醒了,她想跟着爹娘一起走。她知道汝家的爹娘不在了,更知道跟着他们走的话会去到什么地方。
她在戌时醒过来。本来已经走到阎罗殿前,小鬼来接引她。因为汝家爹娘不想让她死,伸手一推把她推了回来。
夜里她依旧昏昏沉沉。
她做噩梦,梦见自己在荒郊野外,穿着一身男装,和几具无名的尸体厮杀。那些动作扭曲诡异的死人,一步步把她包围。她奋力挥砍着手中的剑,将每一具靠近的东西都砍倒在地。
偏过头时,却有半张破碎的脸凑在她跟前,那双腐烂的手即将触摸到她的脖子。
这样的画面可怖得令她头皮发麻,是她在阎罗殿前走一遭都不曾看到的。也许是因为在梦中无所不能,此刻她身形一动,寒光闪过,手起刀落。腐尸动作迟缓地倒在地上,尸油溅了一地。
她好像在确认安全,围着每一具尸体都观察一遍,确认完毕后终于放松下来。这时她看到旁边的溪流,想去洗净手上身上的灰尘和脏污,俯下身掬起一捧水。
在那溪水的倒影中,她发觉自己的双目没有眼白,一片漆黑。
此时身后的腐尸缓缓起身,没有头颅的身体,扭转向她。
汝三水惊醒的时候天已经大亮,因为噩梦出了太多虚汗,她的烧居然减退了很多。
她起床洗漱更衣,来到院中。
墙根下发出的蔷薇藤,如今开花了,粉色的花瓣柔嫩娇俏,每一朵都饱满昂头,在沐浴阳光。她原本那么期待的花开,现在变得毫无意义。
她希望有一种法门,可以把它的生命力送给阿宝,这样就算世上再无蔷薇,似乎都不是什么大事。又或者,从此没有汝三水,也未尝不可。
她像前两天一样,默默前去祠堂。她的课业已经丢下很久了,她是出了名的记忆力好,也很用功,总是让教过她的先生很自豪,但没人觉得她现在需要去学堂,她也根本顾及不到这种事。
路上她听见有人谈论说,那天给他们赶车的师傅也连着发了两天烧,今天刚熬过来。但是两匹马也受了罗刹私的影响,不吃不喝,夜里不眠不休,已经快不行了。
她和车夫开始好转了,可是阿宝还在昏迷中,情况越来越不容乐观。他才六岁,再这样下去,就算老天开眼,奇迹般命救回来,身体也不可能好全了。
她因为发烧好转了,就撑着说自己已经痊愈。又服过一帖子药,替将信将疑的梁云舒守夜。但云舒姊即使睡,也想睡在祠堂寸步不离开。
夜里二夫人把梁二爷喊醒,说特别心慌,觉得大限时候到了。于是夫妻二人也到了祠堂。她们心里都很不安,总觉得即将要送走这个孩子了。
女子对坏事的直觉,总是很准确。
时也命也。这一天夜里,雨声连绵,雷声滚滚。阿宝在梦乡中,脸还红红的,气息就断了。
他受了很多苦,最后一次有意识的话语,是那天梁云舒把他抱回来的时候,轻轻的那一声阿姊。
在哭喊声中,已经入睡的梁家每一户院落,灯火都重新点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