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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项链，我当时从周家流落的下人那边买回来的，听说你戴了很多年，我想要么物归原主算了。”沁凉温声道，“黄慧颐当时给你打了很多首饰，我现在都找不到，估计当年乱七八糟都被人偷拿卖钱了，挺可惜。”
湘哀失笑，也没和她争辩，只是淡淡问：“你觉得我现在适合做这样的装扮吗？”
坚持啊原则啊什么说起来都是虚的，只有适合不适合明眼人一下就能看来，周沁凉早年读的书不多，错过了最好的时机，后来被硬逼着学，但终究还是差了点火候。
颜子璇虽深恨周家，在这一点上却从来不忌讳说感谢黄慧颐认为女人读书才能有用，否则她什么都不懂，恐怕结局的转向早就不是她能控制的了——
虽然到最后她也没能控制好。
沁凉思索了一下，却还是坚持：“你拿着吧，我们都是从那个时候活过来的人，看到什么一眼就知道是谁的，我没法就这么拿着你的东西，你走的那天我会给你一并带着，就当留个纪念也好。”
湘哀定定地看着她，许久哂然：“那就当我卖给你好了，我不想碰周家的东西。”
沁凉才后知后觉地体会到一点不一样的感觉，悻悻地点头道：“那行，我替你收着，你要是哪天缺钱，也可以问我来要，大不了卖了赚他个百八千万的，不亏。”
湘哀怔了一回神，没有表态。
“我知道你心里难受，但总归这么一帮大家族，延续了百八十年最后也不过盛极而衰，你一直自虐一样茹素、过得穷困潦倒，不还是合了他们的心意吗？”
沁凉说罢，如愿看到湘哀的眼里有了一丝波动，然而——
“我吃不下荤的。”湘哀认真地解释，“最初是因为条件反射感到恶心会吐，后来就是人已经习惯了这样的饮食，改不过来了。你我都是一样的强弩之末，任何一个小小的举动都可能会让我们维持健康的假象崩裂，我现在并不贫穷，内战第十四年到第十六年我在爻门，连一口米都难以讨到，我前十几年耗的都是周家的吃穿用度，和我自己有什么关系？”
又开始了。湘哀心下烦躁，沁凉也有些厌恶提起这个话题。
两人相对无言了片刻，湘哀走开去，把默写下来的一部分关键步骤拿给沁凉看。
“如果你同意的话。”湘哀说。
仍然是她那天提出的让沁凉当自己的实验对象。
“你的资产数目，沁凉。”她冷静地问，“你方便告诉我吗？我会把需要的价目开给你看的。”
沁凉说了一个约数，并表示自己即将复出，其中有大半要花在对外门面上。
“只有两个月不到。”湘哀比划着她那个奇怪的计数方式算了一会儿，“我来不及。”
沁凉沉默了下来。
“我尽量试试看，但是只有我一个人，进度很慢。”湘哀耸了耸肩，“这是客观因素制约，无论如何你没有办法改变，或者你可以试着策反千易浔。”
“不可能。”沁凉断言，“这绝不可能。可是你当年是在简淇涉眼皮子底下做出的实验品，为什么现在一个人却不行呢？你当时也不过前前后后花了三年罢了，为什么现在却不行？明明都过了三十五年！”
湘哀微微笑了起来：“你不需要感到惊讶，这里存在很多变数，并不像你所想的那样，哦颜子璇既然可以偷偷摸摸花一点时间就搞出实验品，花了七年工夫——大半都在颠沛流离——改良了半成品，那她理所应当就应该用更短时间做出终成品，因为她现在既不缺钱也不缺时间——”
戛然而止。
沁凉背过身，有点恼怒。
“我也很想，但是我做不到。”湘哀轻描淡写地盖棺定论。
“那怎么办？”沁凉急切地问，“没关系，我可以继续去接戏，多开演唱会，钱我会搞定，但是你得告诉我怎么办！”
湘哀露出了爱莫能助的表情。
“你一点也不急吗？”沁凉愤怒地质问，“千易浔他们——谁知道什么时候能做好终成品？上回你已经把数据都给他们了！他们人多势众，做出来只是时间问题！！一旦、一旦被他们赶在你我之前做出，我之前的所有努力都没有用，后续的计划都没法执行——那我到时候怎么办？”
湘哀安静地看着她，眼神是不加掩饰的鄙夷。
“他们——他们仍旧逍遥事外！不行，你必须做出来！！”
“我不在乎。”湘哀淡道。
被关起来的第十天，湘哀很厌倦地问沁凉：我们这么僵持到底能做什么？别人求仁得仁，我们求疯得疯？
她非常坚定地不想帮沁凉。
她拒绝，沁凉次次都很恼火，但除了把她关起来好吃好喝供着之外什么都做不了，因为湘哀早就知道自己是一个关键人物，根本有恃无恐地拖延时间，等沁凉彻底没辙之后自己超然事外。
谁也不知道当年周家的走狗为什么一个个都选择了背叛周家，她是，周沁凉亦是。
周沁凉骨子里是一个欺软怕硬的人，她在北界待的时间远远大于南界，换言之她早已接受了北人那套直来直去的方式方法，而后来南界坚持玩间谍战，她已经跟不上早年直接任务完成时的效率，屡次被南界教训，后来的那场试药则是直接导火索。
如果颜子璇被试药属于咎由自取，那么周沁凉被试药完全是无妄之灾——虽然在颜子璇看来也可以是报应不爽。
北人无论何时，永远会被人教育一套高于一切的信仰理论，人员组成的粘度远大于南人内部。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如果利益不能和付出对等，而周沁凉那时已然接受了北界的独特文化，产生怀疑大概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因此这就是事情的起因。
而据说一百来年后周沁凉本人并不是自愿加入这个势力组织的——换言之，她似乎始终没能逃脱周家余党的控制。
半成品让她的容貌变得漂亮，符合两百年后的审美观，有人捧她，她自己也愿意出名——这一点她的两个人格没有本质的区别。
真可惜，湘哀想，但似乎我们也没有什么区别。
周沁凉似乎始终没有认识到这一点，模模糊糊地有点感觉，却不能成型，她只是一遍又一遍重复地用苍白无力的语言试图说服周湘哀，后者静静地等着她何时放弃，似乎是置身事外的模样。
沁凉说：那不叫求疯得疯，那只是必须要经历的事情而已。
湘哀淡淡地反驳：和我有什么关系？
只要她一说这个，沁凉就没辙，湘哀不了解她却能猜出大概，到她这儿却是根本不懂湘哀。
沁凉不说话，湘哀越来越感到倦怠，一天一天懒懒地不说话。
现在周沁凉又想出这么个类似于贿赂的主意，湘哀的眼里有厌恶有抗拒，唯独没有她需要的微妙的诧异。
她又要寻找下一个契机。
“纪九薰呢？”沁凉问。
湘哀抬头：“我不做这种事，没有意义，她也不会同意。”
“你和她明明就——而且我们也有共同的利益不是吗？”沁凉仍旧坚持。
湘哀冷冷一笑：“言则若是失败拖那么多人下水，若是成功任由她一家独大，这不是重蹈覆辙是什么？”
沁凉不做声，良久叹道：“那又有什么办法？”
“我不知道。”湘哀矢口否认。
沁凉逼问：“你的立场？”
她自己问完自己都觉得有些莫名其妙，毕竟她之前从来没有怀疑过湘哀的主张，可现在——
湘哀盯着地面：“你明知故问。”
同仇敌忾和自相残杀似乎并不矛盾，沁凉想。
她们就是否合作这个问题扯皮扯了许多天，核心内容只有一个：是不是应该忘掉那些不择手段以求自保的过往。但是如果忘记了，又为什么要处心积虑地再生波澜，只是为了所谓的“报仇”？
沁凉罕见地有些迷茫。
这是个无解的局，她是，湘哀也是。
沁凉有点抓狂，她喘着气想了想，从房间里出去避免和湘哀打照面。
别墅门廊上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湘哀维持一个姿势不动，盯着窗外的湖面发呆。
“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沁凉仍旧不死心。
落地窗的好处在于可以将湖景完全纳入其中，可再好的景色两人相对坐得久了也无趣，湘哀肉眼可见地变得暴躁起来，沁凉完全没有想到是哪里不对，只是又回来劝说她。
“我不想死。”湘哀的语气又冷又硬，“咱们五十步笑百步，有意思么？”
沁凉火气更大地回击：“他们早就知道你是颜子璇，你以为他们会放过你？你不报仇你就得死！千易浔一旦有了进展你还能活着吗？你自己考虑！！”
湘哀凉凉地回答：“我求你，让你不要灌我吃实验品的时候，你有动摇吗？”
沁凉满腔怒火一瞬间偃旗息鼓。
到处都是矛盾。赵明景害颜子璇入狱被泼上脏水至今不得洗脱，她害颜子璇变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阮宜罄和颜子璇决裂，谢今枝则是颜子璇悲剧的直接导火索。颜子璇设计陷害阮宜罄被囚禁长达一年，害得赵明景失去了爱人。谢今枝已经死了，可她呢？
可她呢？
“要疯就疯个彻底，你既然有点良知就放我离开，你自己爱做什么就去做什么，我的事不麻烦你操心！你要是真的想报仇，我一文不值！”
湘哀面上隐隐约约有崩裂的预兆——那时的周沁凉完全没有想到那会产生什么样的后果。
“请你告诉我你为什么不愿意。”沁凉坚持地问。
湘哀笑出了声，声音又低又哑宛如毒蛇的信子，她平静的伪装寸寸崩裂只剩下绝望和怨毒：“你们一个个的，为什么就非得逼我把话说那么清楚？你这是在要我命周沁凉，我不愿意说的事情你不要逼我说不行吗？如果你看过《又重重》——如果你看过赵明景那部神经质的电视剧……”
她把头埋进臂弯里，声音渐沉直到熄灭。
沁凉一震，望向湘哀的目光有点变了。
四十一年前杀青的电视剧……发行的时间大概要等三四年，周湘哀自称的三十六岁——真的毫无联系吗？
纪九薰平白无故地要求封杀，真的是纪九薰的想法吗？
还是……
那时候的周湘哀。
不可能是巧合！沁凉在心里无声地呐喊。
她注视着失态的湘哀，心里的念头渐渐成型。
对不起，颜子璇。
我是被你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