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归

然后就没有了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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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不在学校?”任长琦笑问。

    湘哀径自烧了一点开水,照着惯例捧着一杯滚烫的柠檬水放到任长琦面前。

    “不然呢?”她反问。

    她想找根皮筋把头发挽成髻子别在脑后,但翻了半天竟然没找着。可她的眼神凌厉一如往常,任长琦到底还是有点犯怵,尽量避免和她四目相对。

    “问吧,周咫涯的事对吗?”

    任长琦愣了一下。

    “别用这种眼神看我,你以为我什么都不懂?”湘哀对着一小袋咖啡豆研究了许久才从笔筒里掏出剪刀剪了一个小口子,“我和俞教授不大一样,我经历的事情比她可多多了,不是吗?你明明应该心里清楚,明知故问不是君子。”

    她从容不迫地侍弄着自己的咖啡机。

    任长琦冷笑出声:“是这样。那么你可以解释一下,如果解释不能让人满意,后果恐怕不大好。”

    “不大好?”湘哀按下开关兴致缺缺,“恐怕是非常不好。你这个提示我喜欢,那我也不妨告诉你,你知道为什么他们让你来吗?”

    她说罢,抬起头盯着任长琦,绽出一个漂亮的笑来。

    “因为他们知道我已成气候,动不得了。”

    “是吗?”任长琦问,“我觉得……我的枪比你快一点。”

    湘哀垂下头露出一段后颈,分开的两股头发顺着她的耳际垂落,像是柔和纯善的样子。她绞紧了混满残渣的滤纸扔进垃圾桶,湿润略重的物体坠入最底部发出沉闷的声响。

    “我可以解释一些问题,比如周咫涯究竟是谁——”

    她抬起头,眼底有一闪而过的锋芒。

    任长琦浑然不觉地喝了一口柠檬水,皱着眉抱怨道:“周老师,柠檬水不能泡太烫的,不好喝,而且柠檬片都碎了。”

    杯里的水确实有一些浑浊,饱满的果粒都有一些蔫地在杯中乱飞。

    湘哀温和地笑了笑,伸手撩了撩鬓发:“这样啊?那我下回注意。”

    她从容地捞起桌边自动出水的装置冲洗了一边咖啡机,白色小杯里的清咖香气四散开来,她有些动心了,将出水口往漏斗上一撂,浅浅地品了一口。

    “其实咖啡才是最好的饮品,口味重,神不知鬼不觉的。”

    湘哀淡淡地评论着,托着杯垫站起身走到窗户前盯着不远处默立的升天牌坊。

    她优雅地一小口一小口地浅啜着苦咖啡,过了许久也没听到任长琦再有什么举动。直到她将见底的杯子放回流理台冲干净了,回来的时候才看到听到任长琦身子僵直着从沙发上倒下去。

    湘哀轻轻地笑了起来。

    “其实之前也考虑过先要让谁先殉葬,不过既然你自个儿送上门了,那不如……就从你开始吧。”

    “内战第十七年春,我偶然听到颜子璇和谢今枝的一次对话,我不知道谢今枝说了什么,但颜子璇很冷淡地说——大概是‘你现在施我恩惠不觉得太晚了吗?当我最需要你们出面的时候你们抛弃了我,而我挺过来了,所以我再也不需要那些了’。我记得她入狱的时候也很平静,只有两次她没挺过来,一次是枪决之后,梅玖微救了她,没有梅玖微她早就死了,另一次是梅玖微死后她直接疯了。她亲手在牌坊下面刨了个坑把梅玖微的尸体埋了,之后没有人来得及阻止她,她就径直烧毁了她的家——当时没有人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后来才发现半成品的资料都藏在那里,付之一炬。”

    “实验品不算,交到你手里的半成品一共六枚一个不剩,你简直难以想象她在那种境况下也没有出任何纰漏,没有留任何可能给后来者做出终成品,保证了没有人敢杀她,中间她确实因为失忆漫无目的地过了一百来年,但是她现在记起来了。以她的性子,你觉得她会不想报仇吗?你觉得她会忘了自己曾经这么爱梅玖微吗?不会的,我了解她的为人,她唯一出错只是把半成品给了你阮宜罄,但她不会在乎的,她只在乎梅玖微。”

    苾离本来出神地窝在椅子上,闻言抬起头看了她一眼:“如果颜子璇真在场你又被她奚落一顿,怎么诛心怎么来,反正她也不在乎你。”

    “她奚落我什么?”沁凉一听还来劲了,一拍桌子反驳,“奚落我又在揣测她的想法?话又说回来她颜子璇本来也是个话题人物,茶余饭后当料谈天难道还亏待了她不成?”

    她说得非常有底气,桌子上的钥匙挂坠塑料板都跳了两下。

    “那她拿你开涮也是她的事情。”苾离冷静地泼冰水,“不说这些漂亮话,下一步怎么办?我可不信颜子璇还能被你再摆一道的。”

    沁凉烦躁地扯过桌上空了一半的烟盒抽出一根叼在嘴里,很浅淡的烟味渐渐在她的口腔里蔓延,但是不达肺部,她又痒痒,于是遵从自己的意愿“啪嗒”一声弹开打火机点着了,但苾离不抽烟,嗅到烟味加之烟雾过于明显,微微蹙起眉头。

    “以前……颜子璇烟瘾比我大多了,送她好几斤的烟,半个月就给你抽得一点不剩。”沁凉啧啧叹息,“我真有点动心,想搭上纪九薰。”

    “我觉得不行,没准颜子璇真拿终成品这种口头支票去套纪九薰,这女人现在也上了年纪,年轻时玩得疯身体真不一定好,年纪大了谁不想健康长寿,人本来就富得流油,你能给她什么?”苾离毫不客气地反驳。

    沁凉望着虚空又抽了一口。

    “我真担心周湘哀和我们不是一条心。”她说的是大实话。

    苾离又道:“要么你把纪九薰砍了取而代之,那可太好了。纪女士这人一向是防男人的心重得多,但她应该是男女通吃的,你可以考虑一下。”

    她话音才落,沁凉忽然从烟雾缭绕中抬起头,皱着眉头狐疑地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最终什么都没有说。

    苾离被她看得心头烦躁,索性眼不见心净地别开眼。

    沁凉盯了她良久,嗤笑道:“老女人五十多岁你以为好骗?打蛇还得打七寸呢,我看我要是周湘哀,倒能把她拿捏得死死的。”

    苾离无话可说,摊开手表示爱莫能助。

    一根烟很快抽尽,沁凉这才觉得事情不对,低声骂了一句道:“我忘记我马上要复出演唱会了。”

    “可你不是音痴吗?”苾离反问。

    “也对。”沁凉展开眉,变本加厉地又抽了一支,“赵明景的东西我不能替她养着。”

    苾离这才回想起自己当初是如何有够疯狂地喜欢过眼前这个女人的,没过多久就成这个鬼样子了,人与人的交情确实一等一的不可靠。

    假唱这种事情不道德,但周沁凉本身就不是什么道德的人,本来就够黑了,也不差这一点污渍——她本来就是吃吃赵明景的老本然后疯狂捞钱的主。

    现在的女人抽烟的少,可能是意识到了这玩意儿确实对身体不好,或者还有一些留下来的历史原因,什么对于女人的刻板印象之类的,不消详说,在内战那个时候,上流社会女人烟瘾重的比男人反倒还多一点,终究不过是郁郁不得志或者穷极无聊,也是有客观原因存在的。

    但她终究心念微动,便问沁凉说:“给我一张票吧,几时去?”

    沁凉坦坦荡荡地吐出一点烟:“那我到时候让我助理送到你那边。不远,场地已经弄得差不多了,离电视台蛮近,下周六晚上。”

    “抽烟真这么好?”苾离问,“我先前都没怎么见过女人抽烟,遇到你们之后才发觉我想得太少。”

    沁凉倒是很诚实:“没烟瘾干嘛跟自己过不去?”

    苾离不作声了。她其实也看不出来沁凉的态度。

    这会儿沁凉也不疯了,其实很容易能看出她和湘哀像是一种情绪的一体两面,只不过湘哀明面上像是读懂吃透了所有情绪并将它内化到一点点流失,而沁凉虽然也有这种能力但到底还是不甘心,于是怎么着也要将它释放出来并要求别人感同身受,这个难度其实比湘哀那个高多了,或许湘哀看透了及时止损的内涵,但更深入的事实是什么那是她们两人自己的事情。

    就像上次湘哀在沁凉别墅里发疯的事情一样,两人各自都不甘心,结果是两败俱伤还殃及池鱼。

    苾离到底会奇怪她们明明都应该是入土的人了,做出来的事情却还像是年轻人,后来却想明白了,不说此一时彼一时、社会确是从来没停止过改变,她们也在相应地做一些调整,另外有人老说年轻的资本在于少不更事,其实也不尽然,有人总是喜欢堂而皇之地拿阅历说事,其实也是嫉妒着求而不得。

    拿这话去问二十四岁的颜子璇,得到的答复必然是“放屁”,她敢和梅玖微在爻门生活,和她的阅历有什么关系?她经历了别人一辈子可能都经历不来的事情,然后决意轻拿轻放,因为她自己清楚自己还能活很久,而人总要向前看——那会儿她精神还正常。

    另外大多人都在意自己皮相,有人中年还想要年轻感,虽然牵强附会但也很能说明问题,过了知天命的年纪没法再在相貌上苛求什么,目光自然而然会转移到另外的地方去,譬如阅历,于是就有倚老卖老的人。即便纪九薰拿到了终成品活个这么多年,心境能和颜子璇一样?颜子璇说着恨自己的长相,真到容貌大变不也花了很久才接受适应?

    “到时候送到我家里?”苾离顺口询问,立刻得到了沁凉肯定的答复。

    她沉默了许久,才抬起头问沁凉——

    “问问,你觉得同归于尽的结局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