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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君宝心里正盘算着,还欲跟神雕大侠杨过说上一句,就说郭姊姊正在到处寻他。还未张口却见杨过已然离去,不觉有点怅然。又一想,这等高人定是来无影去无踪,郭姊姊便是训了三年也没有一面之缘,今日既是得见,便是机缘吧,又何须多求?
张宗演饮了一口茶,也觉有点尴尬。其本是有意北上,但却非曾明说,如今被杨过一语道出,虽有不悦,却还蔼然微笑。饮毕了一盏茶,一挥手又让童子取来一把琴。
这把古琴通体黝黑,隐隐泛着幽绿,有如绿色藤蔓缠绕于古木之上。
李嵬名道:“传闻琴之上品有焦尾、绿绮、春雷、冰清。又闻‘绿绮台’为唐琴,原有两张,一为大历琴,一为武德琴。此琴乃是仲尼式,通体牛毛断,莫非便是‘绿绮武德’么?”
古琴造型,常见为伏羲式、仲尼式、连珠式、落霞式、灵机式、蕉叶式、神农式等。便是依琴体的项、腰形制的不同而有所区分。琴身有断纹,断纹乃是经历岁月长河的磨砺而显现。如梅花断、牛毛断、蛇腹断、冰裂断、龟纹等。有断纹的琴,琴音透澈、外表美观,所以更为名贵。
张宗演道:“夫人之眼光犀利,宗演自愧不如。灵帝无珠走良将,焦桐有幸裁名琴。焦尾传说久矣,可那蔡邕的焦尾琴早已不知所踪。而这把‘绿绮武德’却是货真价实。”说着拨弄琴弦,宫商角徽羽,悉数弹出,虽只有五响,却是吟猱余韵、细微悠长。
李嵬名道:“这绿绮之音,既淳和淡雅,又清亮绵远。意趣高雅,乐而不淫,哀而不伤,怨而不怒,温柔敦厚。果然是琴中的名品。简斋兄这五指试音如万壑松风、水光云影,端是不凡。”
张宗演道:“宗演献丑了,也仅仅是这五响,还是从太府寺丞金渊叔那里学来的。俗话说,宝剑赠英雄,这琴与其在我这里默默无声,倒不如送给夫人,还望夫人勿要推却。”
李嵬名暗忖如何又是送茶,又是赠琴?却不知这张教主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张宗演不等李嵬名言语,捧起琴,倒转过来。那琴底上竟然刻了一行字:
知音一曲百年轻,荡尽红尘留世名;
轻弹旋律三分醉,子期不在有谁听?
“夫人可以驳了宗演的面子,可不能却了这天籁之音啊。”
李嵬名瞧张宗演那一身珠光宝气,区区一张“绿绮武德”倒也算不上价值连城。只是这份心思却是难得,便说道:“如此便多谢简斋兄。”
张宗演连连摆手说道:“这琴从此便是凤舞九天、龙得深渊,宗演仅是促了延津之合,不敢领谢哟。”
李嵬名接过那琴,以适才张宗演的法子弹了五指,又抚了一首《清英》,清英辞曰:天下有道,我黼子佩;天下无道,我负子戴。这辞原本是说天下得道了,便是荣华富贵;天下无道了,便是患难与共。可此曲之妙便是:还未知是“得道”还是“无道”。便是告诉张宗演:你若有事相托,却不一定能遂了心愿。
待一首《清英》抚完,张宗演荡着“碧苑梦荷”中的“龙苑胜雪”,说道:“琴音一说,北方过于刚劲,江南失于轻浮,惟两浙质而不野,文而不史。但夫人之琴却更胜之。一张琴却有地籁的穴窍之音,人籁的箫管之音,混在一起,便是天籁之音了。”
李嵬名道:“简斋兄如此这般矜持,倒让妾身惶恐了。这茶,这琴均是天下绝品,如此贵重礼物,妾身如何克当?”
张宗演道:“夫人风华绝代,自然是当得。宗演仰慕夫人风采,仅求夫人适才一曲而已。此后宗演便是沉醉其中,这醉便是绕梁三日……绕梁三月,三年喽。”
李嵬名不语,盯着张宗演,面上不悦,说道:“张教主久居庙堂,官话饶人。此刻还是不要见外的好。若不然,这茶和这琴叫妾身如何收的心安?”
张宗演讪笑,抿了一下嘴,说道:“如此宗演就直言不讳了。夫人此次南下,恐是为了那苏门山。宗演劝夫人一句,苏门山去不得。”
李嵬名听完蓦地呆了一下顿滞了一下,却没有言语。张宗演也没有再言语。空气仿佛一下子凝固了。
张宗演没有多说,李嵬名也没有多问。因为不需要。
张君宝听到“苏门山”三个字却是一怔,又是“苏门山”。这苏门山到底是什么龙潭虎穴,竟然人人听而畏之?还有那万四娘临去之时,告诫自己“千万莫要踏足苏门山”这又究竟是为何?而张宗演这般大费周折委婉劝阻李嵬名,又是为何?
良久,李嵬名起身道:“天凉了,妾身想要回去加件衣服了。”
张宗演也忙道:“夫人请便,宗演改日再来叨扰。”
“龙苑胜雪”茶和“绿绮武德”琴已然被那童子裹好,交於小青姑娘。日头尚高,可这园子里仿佛真的冷了不少。
李嵬名听到“苏门山”三个字,好若是遇到了千年不化寒冰,就连脸上的表情都凝住了。小妖扯了一下张君宝,匆匆回到了原先的那座院子。
早有侍女取来一套衣服,交给张君宝,说:“来的匆忙,也没有捎带来什么像样的衣服,就这件衣服大小或还合适,请张公子将就一下。”
张君宝瞧那衣服虽是粗布衣衫,做工倒也十分考究。又见自己还穿着兵丁的衣服也觉得不妥,忙说道:“绸缎衣裳我也穿不来,如此甚好。”
李嵬名及其随从均是女流,可用房间不多,那是女便引着张君宝到了适才伍大合醉酒休憩的房间。
张君宝进了屋,见伍长老还在鼾声大作,便关了门,将衣服放在桌子上面。再一转身,却发现伍长老已然站立在身后,却还佯装打了一声鼾。
张君宝一惊,说道:“伍长老原来是佯装睡觉呢,吓了我一跳。”
伍大合举起双手,却见原本双手上的镣铐均已除去,又嘿嘿一笑,拍了一下张君宝的肩头,说道:“老朽本是要走的,恰逢遇到了神雕大侠。神雕大侠让老朽转告给小兄弟一句话:‘莫要去苏门山’。”
张君宝呆了一呆,说道:“为什么?”
伍大合说道:“那地方万分凶险,不去就不去罢了,我怎地知晓为了甚么?”
张君宝很是着急,说道:“小子想问的是,神雕大侠怎么也会知晓我要去苏门山呢?”
伍大合一愣,说道:“也会?还有谁跟神雕大侠有一般同的心思?”
张君宝也不隐瞒,便将在监牢之内,万四娘没有杀自己,还说了那句莫名其妙的话一起告诉了伍长老,又道:“我於‘苏门山’也仅仅是几日前在驿州城时,跟伍长老一起听那帮江湖侠士们说起的。天下之大,我且不知自己会去向哪里,却怎么会有人接连两次告诫我,说甚么不能去苏门山呢?”张君宝又一想张宗演还告诫李嵬名不可去苏门山呢?别人之事不方便於伍长老明说,心中却恁是蹊跷。
伍大合嘿嘿一笑,说道:“张兄弟的这些话,老朽也不知如何作答。既是张兄弟没有打算去苏门山,那就是再好不过了。这苏门山怕是比魔教还要邪门点呢。魔教虽恶,却还有迹可循。苏门山……嘿嘿……苏门山岂止是让人闻风丧胆。有人劝你莫去,当算是好言相劝了。”
张君宝忙追问道:“莫非这苏门山有什么特异之处么?”
伍大合摇了摇头,说道:“苏门山之所以可怕,是因为去过苏门山的人都已经死了。江湖上近二十年,从没有人知晓苏门山的消息,也没有从苏门山传来任何消息。”
的确,不知道的才是最可怕的。
张君宝想起那日陆全友说过的“素女山原来叫做苏门山,在辉州的东南”,便又问道:“苏门山不是叫做素女山,便在那辉州的东南么?”
伍大合瞪了张君宝一眼,说道:“辉州?这世上早就没有辉州了。整个河州府和平阳府的地界,方圆八百里早就荒芜了人烟,现在是蒙古皇帝的猎场了。”
张君宝心头一震,道:“八百里的猎场?”
伍大合道:“哼,怎地说蒙古鞑子可恨呢?若非咱们大宋拼死扛着,怕是整个天下都成了蒙古人的大草原了。蒙古人比那金人尤甚可恨,金人掳夺女人和钱财,蒙古却是什么都不要,只为了将人杀光,将中原沃土变成草原。”
张君宝脊背上一阵凉意,尚且不说这话的真假。适才听张宗演跟神雕大侠杨过言语时说,川蜀一带十室九空,百姓被尽数屠光,遇难者有一千万人之多。如此看来,蒙古鞑子圈一个八百里的猎场跑马,便是不假的了。
张君宝又问道:“那为什么江湖上人人就‘苏门山’避而不谈呢?”
伍大合道:“这就是苏门山的可怕之处了,若有人妄言谈论苏门山,便会陡遭杀身之祸。”言语到此伍长老又使劲地摇了摇头,说道:“不是杀身,是灭门之祸。灭门之后,还会留下血字,说什么‘苏门山门下小惩大诫’之类的话。还好这些年苏门山均以‘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立场存在。久而久之,无怪乎人们都谈苏门山而色变了。”
张君宝还想问些什么,伍大合一摆手,说道:“於苏门山之说,我也是听闻,不尽详情。既然神雕大侠这么说,你日后好自为之便是。反正你也没有打算去那里,这种邪门的地方,少沾染的好。”
张君宝点了点头,丐帮的消息那么灵通都毫无头绪,自己更是百般不解了。更何况这些年丐帮正帮衬着郭靖郭大侠镇守襄阳,也未必得空去理会那江北辟地的事宜。
伍大合推开窗子,说道:“话已传到了,天色也晚了,我该走了。”伍大合略一忖思,又道:“替我跟小妖姑娘道声谢,那位杨夫人……张兄弟甚得缘法,竟然与神雕大侠有故。真是羡慕不来啊。”伍大合似是言不由衷,前后相悖,说着跃出窗外,轻身上了房顶,转瞬无踪。
伍大合没有带张君宝一起走,他知道小妖既然救了张君宝出来,便不会再让他再陷囹圄。
张君宝也没有担心伍长老出不去,既然他跟神雕大侠见过面,还除去了身上的镣铐,必然出去也不难。
更何况自己也没有要跟伍大合走的意思,他知道,觉远师父传授给自己的这《九阳真经》与李嵬名所言语的《乾坤大法》有莫大的关联。有些事情总是要问明白的。
张君宝才换好了衣服,就听有人敲门,是小青姑娘说道:“夫人已经备好了晚餐,请公子过去一叙。”
张君宝开了门。这屋子内少了伍长老,那小青姑娘竟好似知晓一般,问也没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