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虎丘剑池里的宝贝

钟甫田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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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僧人的长论终于讲完了。旁边的那尊十五连盏灯也添了两次鲸膏。

    “膏”本就是难得,更况是鲸膏。“戴角曰脂,无角曰膏”。膏胜脂,脂胜油,普通寺庙一年都难能燃一次香油灯,更别提脂膏了。

    这尊十五连盏灯燃的却是鲸膏。

    僧人小心翼翼地卷起那幅画,放在一个牛皮革囊里。动作很轻,很细,像是在抚摸情人的脊背。

    僧人怎么会有情人?别的僧人没有,他却有。

    桌上摆满了酒肉,僧人和老者坐在上首。

    桌子上的碗碟都很讲究,碗碟内的菜肴也很讲究,其中就有“响油鳝糊”。那么这位僧人便是外地人,因为本地的讲究人不会在这么冷的气氛下吃这道菜。

    太阳还没有下山,阁楼里已经很冷了,山上的天气总是要比其他地方“娇嫩”一些。像女人一样娇嫩,一天会换好几套衣服的女人。太阳还没下山,就早早地换了一件棉披风的女人。

    该冷的时候总会早早地冷,该热的时候也会陡刮凉风。这就是女人的“娇嫩”。

    不像有的男人,从早到晚就只有一套衣服,还有的男人一年四季也只有一套衣服。

    桌子上除了僧人和老者,还有适才的那些年轻人。

    那些年轻人都是老者的属下。年轻人都板着脸,凝着眉,盯着桌子上的饭菜,就像是盯着一桌子的刀子。

    僧人呵呵一笑,将面前的碗盏推到一旁,将桌子中间的一大盆狗肉端过来,伸手抓来便吃。

    满桌子的碗碟都是越窑的秘色青瓷,只有那个盛狗肉的盆子是陶制的,显得那么突兀。就像这满桌子的穿着考究衣服的考究人,静静地看着僧人手抓狗肉一样,那么突兀。

    这么突兀的一个人竟然会欣赏画,还会品鉴画,还是一幅叫做《秋山问道》的名画,真是怪事。

    僧人大快朵颐着狗肉,整壶地往喉咙里灌着钱义兴的“半月泉”。盛酒的壶很小,因为这“半月泉”的酒本来就是品的,不是灌的。一盆狗肉下肚,桌上的酒壶也空了七八只。

    这僧人竟然将整整一盆的狗肉,都塞进了他的肚子里。僧人好似才发觉桌子上还坐着一围的年轻人,这才挨个环视了一遍,点了点头。

    屋门处摆着一摞酒坛子,都是上好的钱义兴的“半月泉”。

    考究人的饭桌上是不摆酒坛子的。不考究的人也总嫌用酒壶喝酒不爽快。

    僧人伸手,随随便便那么一抓。屋门处的一个酒坛子就飞到了他的手中。这份手段让满桌子的人面面相觑。

    老者笑得似乎更甜了,他知道他没有找错人。隔山打牛的功夫很常见,隔空取物的功夫却不多见。能将隔空取物的功夫练到如此挥洒自如的更是少见。

    有的年轻人又开始出汗,脸色却稍稍变暖,板着的脸就像初春的冰,开始悄悄地融化。

    老者端起酒杯,将酒杯举到眼睛的高度,说道:“大师不远此行,燕如云感激涕零。燕某敬大师。”

    那酒杯在僧人看来比酒盅、酒瓯还要小气。僧人径直拍开那坛“半月泉”,仰脖灌下。一整坛的酒全被那僧人灌进了肚子里。那僧人不高不矮,不胖不瘦,一盆狗肉加一坛子酒。若不是仔细观瞧,都不会察觉他的肚子微微隆起。

    僧人道:“这里是姑苏台?”

    老者回答:“是。”

    僧人道:“相传姑苏台有一座‘虎丘剑池’?”

    老者的手抖了一下,依旧堆笑回答:“是。”

    僧人道:“传闻说那‘虎丘剑池’是吴王阖闾的墓。”

    老人点点头,道:“姑苏台又名姑胥台,始建于吴王阖闾,后经夫差续建历时五年乃成。原本是极华丽,极宏大的一处所在,只不过现在荒芜了。”

    僧人道:“传闻那‘虎丘剑池’捞出了宝贝?”

    老者手再次抖了一下,说道:“都是缪传。史书载秦始皇帝曾来这里寻过宝,楚霸王也来这搜寻过,还有东吴的孙权,还有晋代的司徒王珉,就连前朝的朱长文朱大学士也来过这里。这‘虎丘剑池’虽然称之为‘剑池’,却是半柄剑也没有的,更别说吴王阖闾的宝藏了。”

    僧人道:“嗯,世人皆以为金银珠玉是宝贝,那可就大错特错了。真正的宝贝应当是削铁如泥的利器。既然有这么多人来寻过,看来这里真的没有宝贝。”

    老者道:“的确如此。”

    僧人道:“既然不是宝贝,那我就不客气了。燕庄主在这‘虎丘剑池’里捞上来一块东西。既不是金银珠宝,也不是上古利器,那么就送给洒家吧。”

    老者道:“却不知法师指的是何物?。”

    僧人道:“一块铁疙瘩。”

    老者“哦”了一声,没再言语。

    僧人道:“一块铁疙瘩算不得宝贝吧?”

    老者道:“的确算不得。”

    僧人道:“铁疙瘩自然是算不得宝贝。若是铸成了剑,便是天下无双的宝贝了。世人皆知‘虎丘剑池’葬的是宝剑,焉知葬的实乃是那块玄铁。”

    老者道:“那铁疙瘩根本就熔不开,哪能铸剑呢?”

    僧人道:“据我所知,普天之下至少有三个人能将它熔开。”

    老者笑了。僧人也笑了。

    宝剑都是铁铸的,削铁如泥的宝剑也是铁铸的。同样是铁,为什么却还能“削铁如泥”呢?那是因为铸造宝剑的铁不是凡铁,而是“玄铁”。

    上古五剑,便是春秋时越王允常使欧冶子所造的五把宝剑,其名为湛泸、纯钧、胜邪、鱼肠和巨阙。均是削铁如泥的宝剑。

    宝剑千载难遇,欧冶子却一连铸造了五把宝剑。

    欧冶子当然不是神。

    此后千年,再无利器问世。不是因为铸剑师们的手段不行了,而是因为“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玄铁本就极其罕见,比流星还罕见。因为传说玄铁是流星变的。十个流星坠落人间也不见得有一个能被人们寻到。所以玄铁远比流星还要罕见。

    僧人道:“欧冶子是一个非常幸运的人,得到了非常大的一大块玄铁。所以他铸造了五把宝剑,都是传世名剑。”

    老者点点头。

    僧人又道:“那块玄铁可真够大,大到铸完了五把剑后,还剩下了一块。”

    老者道:“剩下的那块太小,不够铸成一把剑了。”

    僧人道:“但它总归还是玄铁。”

    老者道:“大师想要那块玄铁?”

    僧人道:“燕庄主都已经舍得这幅《秋山问道图》了,难道还舍不得那块玄铁么?”

    老者道:“不是舍不得,而是那块玄铁已经给邢州的蒲家了。”

    僧人脸上没有丝毫的吃惊之色,说道:“可是斜谷蒲元的后人?”

    老者道:“正是。”

    僧人道:“妙哉,妙哉。即不成剑,铸成刀也是利器。邢州的宿铁刀,天下闻名。昔年蒲元铸造的‘神刀’,能劈开装满铁珠的竹筒,也算是一绝。”

    老者道:“蒲家的‘宿铁刀’更是一绝,‘烧生铁精以重柔挺,数宿则成钢’。炒炼生铁,揉於熟钢,百炼而成。”

    僧人道:“那只不过是幌子,‘宿铁刀’的诀窍在于‘淬火’。”

    老者一惊,说道:“大师竟也精于此道?”

    僧人道:“不巧前些日子遇到了蒲金刚而已。所以……拿来吧。”

    老者道:“大师以为,那玄铁还在燕子庄?”

    僧人道:“蒲金刚还没有集齐‘五牲之溺’和‘五牲之脂’,所以,玄铁在燕子庄总比在他那里要安全。”

    老者的嘴角抽搐了一下,说道:“你真的想要那块玄铁?”

    僧人点了点头。

    老者一摆手,说道:“好,我给。”

    僧人哈哈一笑,道:“燕庄主果真是俊杰。”

    识时务者为俊杰,僧人这话,颇有贬义。燕如云忍住了,若能渡过此劫,一块玄铁实在算不上什么。就算答应了蒲金刚也没有关系,因为不管是谁得到了那块玄铁,迟早也会将它送到蒲金刚的手里。因为那块玄铁也只有在蒲金刚的手里,才不会暴殄天物。

    就在老者跟僧人说话的时候,席上一个年轻人快步走去,片刻后又托了一个盒子快步回来。盒子里面装的便是那块玄铁。

    僧人没有去瞧那只盒子。伸手一抓,一推。又是一坛钱义兴的“半月泉”飘起,在空中顿了一顿,陡地向门上撞去。

    门被撞得粉碎。门外有两个人,一男一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