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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药,你说得安神药。”燕慈直起身,居高临下地盯着李若庭的眼睛,“没用。”
那双眼睛里的自己,脸上表情看起来还真是无情。
眼睛里一下子充满了哀伤、愤怒、还有无助。
疼痛又开始在燕慈胸口蓦地出现,随后蔓延。
李若庭垂下眼睑,闷声道:“会有用,我找了很厉害的炼药师问来的药方子。”
“我让你下山,不是让你做这些无用之事,我是让你去历练!”燕慈打断了李若庭,情绪中已经带了突如而来的暴躁。
李若庭被燕慈这暴躁的情绪惊住,燕慈甚至能看见他的肩膀正微微发抖。李若庭疑惑地盯住燕慈,终究什么也没说,愤愤起身往石头陷阱那走去。
两人谁也不说话,只剩下溪水流淌的声音和树林深处偶尔传出一两声鸟叫。
李若庭专心把冉遗鱼一条条用水草穿好,拎着快步走到燕慈身前,深吸一口气问:“那这半年你怎么不问问我在哪里历练?历练得如何了?”
燕慈语塞,李若庭如今身高只比他矮了半个头,眼神咄咄逼人。
“你是不是知道你的病如何了?你骗我说你已经好了,你既然不管我下山去做了什么,为何又不让我制药!”李若庭说不下去了,转身快步走着,扔下燕慈留在原地。
他不会放弃,无论如何。
背影愈渐愈远,燕慈终是撑不住跌坐在地上。
胸口之中像被万只蝼蚁不停啃食,疼痛至极!难耐至极!脑里嗡嗡作响眼花缭乱,心底一股无法遏制得暴虐情绪累积着将要喷发而出。
燕慈咬紧舌尖让自己保持清醒,就地打坐运转体内灵力,强行压下这些不该有的杂乱情绪,喉间一股腥甜也被他强行咽下。
一盏动物模样的纸灯被李若庭摆上木桌,桌上还放了一个绯色瓷瓶,里头是他自己酿得梅子酒,不过今年的梅子酒是在无尘顶后山里采摘得梅子所酿,李若庭尝了一口,味道差不多。
自两人从溪边分离,燕慈迟迟未归。李若庭一口气憋心里也不愿去找,独自坐在石室中闷闷做起了纸灯。
银白的月光照得洞外一片明亮,山坡上还是没有燕慈的身影出现,李若庭往着远处开始焦躁不安。
山坡上出现一双金色的眼睛泛着绿光,墨山慢条斯理地踱步而来,也不进石室,在洞口趴了个舒服的姿势开始自己的饭后清理,把巨爪上残留的野兔子血徐徐舔尽。
李若庭心不在焉地伸手理起墨山身上凌乱的皮毛,墨山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低吟。
“你见到师父了吗?”李若庭停下手问。
墨山不满李若庭就不顺毛了,它正舒服着,低吼一声:“没有。”
李若庭重重挠了墨山一把,墨山反而眯眼咕噜咕噜起来,震得他手心麻痒。
“这里谁能伤得了他?”
墨山又吼一声,扭头顶了下李若庭的手,督促他继续挠。
是了,这里没人能伤得了他,哪怕是墨山也拿不住他。
那时李若庭的身体还未完全恢复,不能行动自如,燕慈每日离开石室去山中练功。
对着空空如也的石室他闷得慌,自己扶着墙找了根用来燃火的树枝,一瘸一拐走出了石室。
他在山间迷了路,兜兜转转间天色暗了。这座灵气充沛的深山到了夜里极其危险,各种灵兽野兽开始出没捕食。深林之中不知何种野兽开始嚎叫,怪叫声此起彼伏,李若庭吓得站不住,靠坐在一棵大树下不敢动,心里不停地祈求燕慈快点来找他。
好在燕慈回到石室发现李若庭不见了,马上跟着墨山一路狂奔寻到了被吓到面如土色的李若庭。
那次回去之后燕慈要李若庭学会坐在墨山背上,以后每日与他一起出去。这动作看似简单,李若庭却足足练了两月才不会从墨山背上掉下来摔个灰头土脸。
李若庭还记得他紧张得趴在墨山背上,墨山越跑越快,他回头望,燕慈足尖点地腾空而起,犹如一只鸟般轻灵,黑色的衣摆和发丝随风飘动,如鬼如魅,被墨山甩远后又能从容跟上。
那也是他第一次见识修士与普通人差别能有多大。墨山抖抖全身壮硕的肌肉,片刻蓄力后张开巨爪一纵而起扑向燕慈,燕慈身形一晃,轻巧地掠向墨山侧方,墨山落地扑了个空,低吼一声前爪扬起后爪抓地,一个扭身向燕慈拍出一爪,这一爪的力度之大拍在人身上怕是立马皮开肉绽骨头震碎。只见燕慈委身灵活地躲过这一爪,李若庭还没看清怎么回事,墨山后腿内侧就被燕慈击了一拳,墨山吃痛一下子重心不稳被燕慈用腿禁锢住了脑袋,只能伏在地上喘粗气。十丈之外的李若庭放下烤野兔为燕慈拍手叫好。
从回忆中醒来,李若庭发现自己不自觉走进了石室站在桌前,纸灯中烛光跳跃。
半年前,燕慈就是坐在这里,语气像说一件极其平常的事。
“我病已入骨,我感觉到了。”
他的心刹那间很痛,他不该把燕慈一人留在溪边,也不该对燕慈说那么重的话。
李若庭不管不顾冲出石室,一个踉跄眼见就要趴地上摔个吃泥巴,蓦地被一个黑影牢牢掠住拎了起来。
“去哪?”燕慈低沉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一阵头晕目眩后李若庭发现自己好好站着,燕慈的手紧紧拎住了他的胳膊。
李若庭的眼睛狼狈地眯缝着,慢慢睁开,眼眶里是泛红的。
燕慈看见这双泛红的眼,他想,他死了以后,这人该怎么办?手不能提肩不能扛,寒冬腊月里还要忍受旧疾之苦,若是碰上起歹念的人,除了挨打,连逃跑都要摔跤。
不如随他一起死了算了。
一个念头凭空冒出,燕慈的手越攥越紧,青筋暴起指尖泛白。
“师父,我做了一盏墨山灯,快来看。”李若庭笑着对他说道。
夜间山中凉风吹来,燕慈的背后衣衫早已被汗浸透,一阵凉意让他骤然清醒,放开了手。
“可备了酒?”燕慈问。
李若庭挑起眉,眼尾带着一抹红,转身往石室中边走边说:“想喝我酿得梅子酒了吧!”语气之中是满满得意。
望向这清瘦的背影,燕慈脑海中浮现出一个画面。
那是一段回忆,一个浑身是脏污和血,手脚都怪异扭曲着的李若庭躺在地上,殷红又刺眼的血沫子从李若庭苍白的唇角溢出,他伸手去一直擦,可还是沾在了李若庭脏污的衣领上。
燕慈心道,李若庭,你这条好不容易才捡回得命,我不能拿。
入了夜的深山凉风习习,刮进石室中,桌上烛火摇曳不止,石壁上两个影子也跟着变动起来,好不容易影子的边缘靠在了一处,却又马上分了开来。
墨山到了夜里总是随着夜色消失,或是捕食或是玩耍,此刻也不知去了何处。
李若庭小心摆弄手中的纸灯,泛黄的纸做出来得灯,怎么看也不像墨山,倒像是一只家猫,家猫长着金色大眼,多了几分可爱颜色。
燕慈坐在他对面,把酒杯送上唇边,梅子的香气四溢,酒味十分甜腻,甜得唇舌黏成一团分也分不开。
桌上摆了几样李若庭带回来的点心,李若庭放下纸灯,拿起一块杏仁酥递给燕慈。
燕慈接下咬了一小口,也太甜了。
李若庭撑着下巴,见他咬了一小口后捏在手里,去喝另一只手里的酒,笑问:“师父不喜欢吃?”
烛光给李若庭的脸镀上一层柔光,本就柔和的线条随着光晕变得模糊起来。
燕慈索性连吃了两块,问他:“你何时下山?”
“明日清晨就走,墨山送我下山后我乘马车就好。”李若庭咬了咬下唇继续说:“其实我进了一个门派,那是……”
“你能照顾好自己就好。”燕慈把话打断。
他不想听,半年来他态度冷漠决绝,不主动带话给李若庭,也不过问李若庭下山后的任何事。
他不想问,也不敢问,他怕自己问了就会想,想了,说不定就要去寻,不知也许是最好的办法。
直到这次李若庭带话来要回来,他心想应该是不会再发生之前那样的事了。
半年来他体内灵力充沛稳固,凡事不愠不火,一切好像回到了最开始他一人住在这座深山中的时候。
他每日练功打坐,身体没有任何异样。
就见一次,又如何?
可他错了,那种失控的感觉重新回来,要把他的神智啃噬干净。
“那就说说别的,我收了个小跟班,可胖了,可听我话了。”李若庭伸出胳膊比了比,他试着说点别的,他也许不该说关于门派的事。
听墨山说,燕慈第一次出现在这山里的时候带了把剑,却把剑沉进了山里的深潭之中,之后便在这石室中住了下来。
也许他是厌恶了外面世界的风雨才来这深山中定居,像传说中那些隐居的世外高人一样,不管原因是什么,他是不愿意走出去的。
燕慈这样武功灵力高强的人,也许曾经也是哪一门派的长老,座下好几百个弟子,或是行走江湖的游侠,已梦为马行侠仗义。他有过剑,那一定是剑修,剑修在各门派都是十分炽手可热,作战能力强大。像燕慈这种弃了剑都能与墨山相斗还不输的剑修,应该是极出色的了。
但看燕慈整日披头散发穿大袖黑衫的样子,又觉得不像无尘顶那些剑修。但李若庭绝对不相信燕慈是个坏人,是个反派人物被追杀才躲进深山的,燕慈不是坏人,他知道。
被人追杀为何要沉剑?剑修没了剑拿什么保命,除非不想活了,不想活了干嘛又久居深山老林?这根本说不通。
燕慈看向出神的李若庭,眼神放空,嘴唇微张着,思绪不知道已经飘到了哪里。
“去赏月吧?”燕慈突然说。
李若庭睁大眼睛,缓缓点了点头。
两人走出石室,燕慈索性一把把人搂住,起身足尖一点轻飘飘地落在山坡旁一棵高大古树树梢上。
李若庭的惊叫还在嗓子眼里没出口,脚底下就踩实了,憋得他抱着树干喘粗气。
“这里看得清楚。”燕慈说完放开搂住李若庭的手,自顾自走到一根粗壮的树梢上坐下,望着远处黝黑的山峦。
李若庭抱着粗壮的树干,抬头望向头顶漆黑茂密的树冠和几丝漏下的月光,他干笑两声:“是啊,更大更圆了。”
再不愿,夜还是会悄然离去,天还是逐渐亮了。
李若庭肿着一双眼睛,认真地给墨山全身按摩了一遍,除了尾巴,皮毛都被李若庭理得顺顺溜溜。
“师父。”李若庭跨上墨山,看着燕慈:“我走了。”
燕慈颔首,伸手摸摸墨山的头,动作是轻柔,语气却不太好:“跑慢点,不然回来跟我练练。”
“等爷回来就练!”墨山舔舔自己的尖牙对燕慈低吼一句。
“它说什么了?”燕慈问李若庭,燕慈眼睛是深邃的,漆黑的瞳像一汪深不见底的潭水。
“它说好的,不用你说它也会慢点。”李若庭面不改色,眼神还特别真诚。
只有他能听懂墨山在吼什么,这么多年他也不知道自己在中间胡编乱造了多少次,要燕慈能听得懂墨山吼些什么,非要打得地动山摇天崩地裂。
比如燕慈抓来给李若庭学习得灵兽,被墨山一口给吞了,再比如墨山抓得野兔子,本想玩耍一会儿,被慈拿来烤了,再再比如墨山想让燕慈跟李若庭一样,给它按摩挠痒顺顺毛,燕慈伸出一条腿。这一人一兽一言不合就开练,准确来说没有言,墨山看燕慈不舒服了就要抡起爪子开始拍,燕慈看墨山不顺眼了就开始擒拿豹子一百招。
李若庭就拿着吃喝远远看热闹,精彩之处还会喝彩,反正没人也没豹会受伤。
如今不一样了,李若庭认为燕慈应该好好休息,而墨山要送他下山,还是不要浪费体力比较好。
“那好,去吧。”燕慈转身走向洞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