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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
他咬紧唇回头看燕慈,紧绷的肩膀顿时塌了下来,燕慈依然在打坐吐息,完全不看他,没看到他的眼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委屈乞求眼神。
墨山起身甩甩尾巴,率先往石室外走。
燕慈终究是一句话也没给他。
直到墨山送他到了山脚,他望着墨山黑色的身影在林中消失,他的心情终于低落下来。
除夕夜。
他却孤身一人。
李若庭走了大半晌的泥土小路才上大道,大道上冷冷清清没有马车驴车,他只好背着包袱往不远处灯火明亮的村落走。
村子里爆竹声此起彼伏,滚滚白烟在夜色中升起,鸡鸣狗吠,孩童嬉闹,村民们捂着耳朵出来放一串又一串鞭炮,到处洋溢着热闹喜庆的气氛。
好些个村民见了他背着包袱赶路,上前来问他两句,本村坐落在车马大道旁,见多了外地商人,除夕夜没回得了家的也是见过,此地民风淳朴热情好客,一位村民邀李若庭进屋,夜里风大,喝两碗热茶驱寒。
李若庭确实是又累又饿,见村民家中团年饭的饭菜还未撤下,肚子一阵叫唤,这家人笑着让他用一些再赶路,他只好厚着脸皮喝了热茶垫了肚子,从钱袋里摸出一些银钱发给屋子里围着他跑的五个孩子。
他本想寻个宿处,虽然这家人愿意让他留宿,可屋子不大孩子又太多,他不好再打搅,道了谢继续背起包袱赶路。
借着茅草屋前灯笼的朦胧光亮,他一路向前,路上村民见了他当他是商人道一声恭喜发财,他也扬起笑脸来贺一句四季如意。
石板路两旁绝大多数都是茅草屋,草屋前围了栅栏养鸡鸭,他行到一栋茅草屋前停下来,这栋屋前堆积石块做了矮墙小院,屋后应是竹林,他看不太真切,却能听见竹林特有的竹叶沙沙声。
小院矮墙围得边角圆圆,院里头种了花草,夜里也能看出一院的郁郁葱葱,这样的院子在一群鸡鸭栅栏里显得十分高雅不俗。
“何人伫立寒舍门前?”
屋子里亮起暖黄烛光,吱呀一声木门开了,一位着长袍的老者打开了门问李若庭。
李若庭连忙行了个礼:“晚辈路过此地,见老先生的院子打理得甚好,便忍不住看了一会,打搅老先生休息了。”
“外头要打霜了,不急着赶路的话移步寒舍歇歇吧!”老者敞开了门和蔼道。
远眺天色,已然不是浓厚的黑,呼口气都是团团白烟,李若庭耳尖被冻得麻木,他欣喜万分,连连道谢跟着老者进了屋。
屋内暖和极了,老者给他倒了茶,说起自己年岁大了夜里多是浅眠,眼睛不大看得清耳朵却更灵了,他方才听见李若庭的脚步声停在他家门口,便出来看看,老者姓贾,是这几片村落里的教书先生,贾老先生让李若庭自己铺床睡侧屋,拎了手炉子就歇息去了。
天蒙蒙亮,几声鸡鸣叫醒了李若庭,他收拾好包袱,出了侧屋与贾老先生告别,发现老先生正坐院里头案上研磨。
再看这茅草屋和门前院子,果然前是抽芽的嫩绿草,还有不少红的黄的花骨朵,颗颗都长得讨喜,后是幽静的茂密竹林。寒风乍起,案上纸张被吹得翘起,李若庭把镇纸放上。
贾老先生提笔,在一张张方方正正的红纸上写上吉利话,鸿鹄展翅、春笋怒发、蟾宫折桂,娟秀工整的小字在红艳艳的纸上赏心悦目。
“老先生这是?”李若庭不免好奇问道。
贾老先生呵呵一笑道:“待会你就知道了,先用早饭。”说着去屋里煮粥,李若庭见他动作缓慢,忍不住接下他手中柴火,又是煮粥又是切咸菜,忙出一顿早饭来。
哪有让客人做了饭不留人吃的道理,李若庭又被留下一起用饭,两人坐在屋后竹林中喝着清粥配小菜,听着村里噼里啪啦的爆竹声,倒是怡然自得。
喝了粥得知李若庭不急着走,贾老先生让他多住几日也无妨,正是大年初一,这时候去哪也不好找马车,李若庭要是愿意,这几日帮他把院里野草枯枝理理,他近来做不大动了。
李若庭正愁他可能回不了苍霞镇,他跟门主说他回了江州,那怎么也得初八后才能出现在苍霞镇,这么些日子他还要找个地方住下,在老先生这打发几天也不错,受了人恩惠理应相报才是。
没过多久一群青年少年还有毛头小孩热热闹闹冲进了院子给贾老先生拜年,村里送礼也十分淳朴,提了鸡蛋干菜糯米等一些吃食,一口一个先生过年好,贾老先生把先前写好得红纸发给众人,学生们才心满意足地回去。
李若庭不禁问为何要发红纸呢,贾老先生抚须眯起眼来解释,他年岁高了后,闲得接了十几个同村小儿教识字,多了他也教不动,便不收银钱,过年学生们来送礼也不接他的压岁钱,他不好意思让人空手走,便写好些寄语送给他们。
李若庭感触良多,想到当初他做学生时,书院中本族子弟众多,个个也算得上是富家公子,却顽劣本性难移,先生每每都被气到胡子乱翘,他不是捣乱者之一,先生对他夸道孺子可教也,过了两年他与别人打了几场狠架后,先生叹息朽木不可雕也。
再后来,也没后来了。
李若庭花了三日把贾老先生的屋前弄干净,又刷了水缸打满井水,他估摸着差不多要与老先生告别,从这里走到苍霞镇需个三日,到苍霞镇再停留两日就差不多能上无尘顶了。
贾老先生正在案前写字,递只笔给李若庭道:“可识字?”
李若庭弯起眼笑,老先生这是把他也当学生了,他接下笔,顿了顿,浓墨滴在暗黄的纸上。
一个“燕”字跃然纸上,力透纸背。
“燕,玄鸟也。”贾老先生看了李若庭的字吟道。
李若庭勾起嘴角,玄衣黑发御风轻盈,确实是一只玄鸟。
玄鸟是春来冬去,他想当春,玄鸟追他而来,在他这里衔泥定窝。他当下怕是冬,玄鸟对他避之不及。
“燕,出自姬姓……前朝将军折奸候燕则,是个大人物。”贾老先生叹气道:“征战沙场几十年安然无恙,竟因为家中失火遇难……”
李若庭是没听说过折奸候的,前朝之事除了他的先生所说得那些,其它他是一概不知的,毕竟前朝已是近五十年前的事情了,他见老先生面露伤感,宽慰道:“他的后人定是福泽深厚。”
“哎,哪有什么后人,折奸候一家老小三十多口人全都在那场火里烧成了灰。”贾老先生坐下喝了茶继续道:“大将军唯一的儿子燕伯沦身体赢弱,年纪轻轻行走就需人搀扶,大火那日,就算燕伯沦想逃命,都没那本事。”
李若庭也跟着叹口气,一代忠臣的不幸令人唏嘘。
“贾老,您这就不知道了吧!我曾听闻啊,这燕伯沦没死,被人救了避世咯!”矮墙外一个扛着锄头的村民乐呵呵接上一句,“还有人见过他带着妻儿呢!”
贾老抚须摇头笑道:“这些不过是不甘心大将军一脉就此断绝编出来得话本子罢了。”
李若庭拧眉想了半晌说道:“未必是话本子,如老先生所说折奸候是累累功臣,定有百姓愿意相助,至于为何避世,这恐怕是只有这位燕伯沦才知晓了。”
“小兄弟说得有理!哈哈!”扛着锄头的村民说法被人认可,朗声大笑几句走远了。
贾老先生知道李若庭差不多要走,把他自己写得这个燕字送与他,李若庭折起来好好收了。
他再次背上包袱,足足走了三日,路上夜宿破庙或是农家,终于到了苍霞镇。
苍霞镇里也是冷冷清清,连聚宝阁都就十几个修士摆摊子。
和熙的春风拂面而来,李若庭心底叹口气,这年总算是过去了。
天知道他这些日子是多落寞,听着爆竹声迟迟无法入睡,他像一个流浪的人,团圆的日子里他没处可去,没有亲人可以相互道贺,孤身一人的滋味在这种日子里更是酸楚难捱。
他更是坚定了,他一定要让燕慈好起来。
在苍霞镇客栈里住了两日,他去聚宝阁给门主选了样贺礼,回了无尘顶。
无尘顶第一个入冬的李长老,现在更是夸张了,明明是开春,他却整日围块布在脖子上御寒。
门主那条火蟒冬眠还未醒来,李若庭送了礼无事可做,往剑修院里去。
金霓生正给天马梳毛,就见大门处进来一人,穿得灰不溜秋也就算了,脖子上还缠了块灰不溜秋不知道什么玩意儿的布,脸上笑得那叫一个沐如春风。
“少主!新年好呀!”李若庭朗声对他行了礼,又神神秘秘拿出什么东西来,金霓生一瞧,一根树枝,被扒了树皮的白色树枝,足足有人小臂粗。
天马本老老实实趴着让金霓生梳毛,闻到这树枝味道就趴不住了,站起来兴奋地对李若庭摇尾巴,嘴里哈哈吐着舌头。
李若庭抡起手臂把树枝扔了老远,天马嗷了一声冲出去了。
“啧!你把它当狗了吗?”金霓生面色不爽道,天马这德行实在是有些跌面。
李若庭笑道:“那金枝是给它磨牙用,味道很香的。”
天马摇着尾巴卯足了劲啃咬那根树枝,可树枝纹丝不动,就是没被它给啃出个牙印来。
金霓生不免想到自己给天马弄得那些大骨头,本想给天马磨牙,结果天马咔嚓咔嚓像吃白菜梆子一样全给嚼了,还嫌没吃够地狂摇尾巴。
“这树枝怎么……?”金霓生不免好奇问他。
“这金枝呢,生成大树要五百年,带皮的时候砍断它,把皮剥了后就硬如铁块,还有一股肉香味。”李若庭耐心解释,自己寻了把椅子坐下不客气地拿起壶来倒茶给金霓生,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金霓生坐下饮了口茶,斜眼看李若庭,“老实说,你的本事是谁教你的?”
“嗯?”李若庭惊得瞪眼,“我先前不是说过……”
“也就那些弟子会信,我是不信的,我爹自然也不会。”金霓生把他话打断,神色淡漠道。
李若庭笑笑,他总不能说这些都是一头豹子教得吧?那金枝也是墨山用来磨牙的东西。
先不说什么豹子有这种本事,被人知道了岂不是抓来想开开眼界。就单拿他能听懂兽语这事,估计就够他喝几壶。
“那为何门主和少主还留我在无尘顶?”李若庭反问道。
“我觉得你不是坏人,而且你会得这些我们确实不会。”金霓生思索片刻,继续道:“至于我爹,他缺一个帮他照顾蟒蛇的人。”
“少主,你可以说你不知道你爹什么想法。”李若庭叹口气埋怨。
玩笑话归玩笑话,李若庭还是神色认真起来说道:“实际上,我有个师父。”
“不可说?”金霓生问。
李若庭点头笑道,“师父隐居世外,不可说。”
金霓生也不追问,李若庭对金霓生不追根究底甚是满意,正打算问问鹿蜀怎么样了,席羽牵着鹿蜀从大门走进来。
“鹿蜀每日必须出去跑十几圈,不然就狂躁不安,我让席羽替我去。”金霓生见他看向门口便说道。
席羽把鹿蜀交给其他弟子,向前来对金霓生李若庭行礼:“少主,李长老。”
李若庭问起鹿蜀如何,席羽说吃得下跑得快,又问骑鹿蜀感觉如何,席羽抿起嘴笑,说比御剑还招摇。
席羽答完准备退下,想起刚才看见得事,便试探问道:“李长老还记得我们在山下救下得那位女子吗?”
“黄林儿?”李若庭疑惑道。
席羽垂下眼,神色复杂道:“她现在是圣灵堂女修。”
“我知道,怎么了?”李若庭越听席羽这吞吞吐吐要说不说的越觉得不对劲。
原来方才席羽遛完了鹿蜀,回剑修院路上看见药王院门口站了一堆圣灵堂女修,还有几名药王院弟子,两边弟子们正在说着什么。
席羽走近了一看,就见黄林儿被围在中间,通红着脸,眼神慌张地想从人群中出去却又被推了回来。
他便上前质问这是怎么了,难不成就在这无尘顶,光天化日之下还能弟子们互相欺压排挤。弟子们都知道他是少主的大弟子,人人喊他一句大师兄,对他也有几分尊敬,一人一句把事情说了个大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