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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
他失落地叹气,不管原因是什么,他下次回山的时候要尽力把燕慈劝下山带来真如寺。
只是不知道下次回山是什么时候,燕慈还会不会同意他回去。
自从燕慈病后,他回两次山,两次都闹得不愉快,第一回对他无话可说,但燕慈好歹是送他到石室外山坡上才转身,第二回就送他走人二字,再下回岂不是要撵他下山滚蛋。
想到这些李若庭就像头困兽,心烦意乱又焦躁又咬牙切齿的,恨不得举刀把那人给逼下山才好。
李若庭暗暗磨牙片刻,赶忙对一心大师跪行大礼道谢。
一心方丈垂眼,“你能有求与我,皆是缘法。我要善其法,就需入其中,不必如此道谢。”他说完顿了顿,方才李若庭面上的不动声色和眼中的风云变换被他看在眼里,他直视李若庭道:“李施主,我今日悟得一句话,不如送给你。”
不悲过去,非贪未来,心系当下,由此安详。
李若庭抬眼,一心方丈眼神是如此清醒,没有任何情绪夹杂其中,也许只有在这样的地方,成为这样的人,才能做到这样清醒。
“多谢大师赠言。”李若庭别开眼轻道。
不悲过去,他早已不再为过去悲伤,时间久了,再痛的伤也会渐渐痊愈。
不贪未来?那他下山的意义何在,他何不跟燕慈一起在山上过一天是一天,等燕慈死了给他收尸。
病已入骨也好,被人下蛊也好。
就算燕慈是被黑白无常勾住了肩胛骨,他也要把人抢回来!
夕阳西下,真如寺外,柔黄的光晕笼罩在青年人高瘦背影上,系住了乌黑长发的发带随风而起。
“方丈!这是?”一个小僧跑来向一心方丈举起手,“在书室的蒲团上放着。”
一只粗布袋,袋面缝了张纸条,纸条上写着赠真如寺,一心方丈打开来看,布袋里头装了大半袋圆滚滚的珍珠,一心方丈了然于胸,向朝着那抹背影消失的方向低吟一句阿弥陀佛。
上元节清晨,金燮把长老们召来一起用早饭,讲道今日上元节山下肯定热闹,长老们也都带弟子们下山去游玩一番,今日下山就不用来通报了。
李若庭今日本就要下山,朱仔带回了黄林儿的话,上元节弟子们都会下山,就定在上元节申时高台处会面。
金燮让人端了一碗碗元宵来给长老们,乐呵道:“今夜的元宵就不归我管了。”
金霓生扭头看他爹,金燮哦了一句补充道除了你!孟雅话不多,坐哪都是无声无息,孟致依旧不在,圣灵堂长老听了这话笑得温婉,李若庭不爱讲,不过他爱笑,咧个嘴谢门主,只有阵法长老吹起胡子,“我这老骨头就不下山了,门主可愿意管我几个?”
“哎呀,您老要吃一车我也给您弄来!”金燮笑眯眯的要再给阵法长老添碗银耳粥,阵法长老压住了碗,缓缓摇头道:“年纪大了,食多腹胀。”
金燮干笑两声,“没错没错。”
白胖滚滚的元宵还冒着白烟,李若庭舀一个放进嘴里,冶金堂外突然一个弟子朗声道:“元真教前来送贺礼。”
“快请!”金燮放下筷子道,整整衣衫留下长老们慢吃,他先去会客。
滚烫的糖水汁蓦地迸进嘴里,李若庭被烫了个满口麻,连忙端起一旁凉茶猛喝,清甜的凉茶也未缓解多少,还是疼得他直呼气。
“各位长老慢用,我好像烫伤了……”李若庭讪笑道,金霓生抬眼看他,嘴角通红一片,摇摇头继续喝自己的粥。
阵法长老朗声大笑起来:“你这孩子吃个元宵被烫成这样,快去找冰敷敷吧!”
李若庭拱拱手,捂住自己的嘴不断嘶气走出冶金堂饭厅。
正巧一位弟子领了群紫道袍黑巾的人往冶金堂会客厅里走,一群道袍男子后边迤迤然跟了个丁香色罗裙的女人,女人身后两个小仆挑着礼箱。
李若庭自过年后上无尘顶,就常看见各门派来送贺礼,金燮也时常差人去别的门派送贺礼,这种事情已经见怪不怪。
只见他步伐轻快,走到一众人前面洒脱地行了礼,对方也是礼数周到,队伍最后面那个女人捏着帕子弓身再抬起头来,李若庭眼神轻扫过去,一张保养得当的脸,肤白颊粉,但也掩不住这女人眼角和嘴角的岁月痕迹。
李若庭垂下眼,不紧不慢地走过了这群人。
冶金堂内,金燮招呼人上了好茶,与元真教的长老互道了贺词,才寒暄起来。
元真教地处亭竹县,离无尘顶也就百里距离,亭竹县地方不小人口密集,县中小镇庄子村落颇多,元真教主修道法,在亭竹县境内举足轻重,但教内修士数量完全比不上散修数量,许多百姓不愿出家便成了散修,散修可成家可食荤,散修也是修士,渐渐元真教也有了不小的名气。
金燮这人好广交天下豪杰,虽不爱惹是生非,但朋友多总是没错,凡是正经门派不论大小,他担任门主后都有送过贺礼结为盟友,元真教自然也是他的盟友之一。
细说起来元真教跟金燮还有点亲戚关系,八竿子都打不着的亲戚关系,但人一旦到了岁数和地位,老祖宗那辈的亲戚也乐意来相认。
眼前这位身着紫罗裙的中年女子便是他自己都不知道到底是哪房的表妹,张氏。
张氏是元真教散修中不小的头头,已嫁人生子,凭着自己是无尘顶门主远方表妹身份,元真教每每送贺礼都是会带她来的。
金燮当然不会让客人空手回去,早就备好了修炼丹药和冶金堂里制的一些小灵器赠给他们。
一番客套寒暄完,金燮把人送到门口,张氏随口问道:“门主,方才我在门外碰上个年轻人,怎不穿弟子衣服?以前来无尘顶,也没见过这号人……”
“年轻人?”金燮笑问。
张氏捏帕子捂嘴笑,“我是看他穿个灰袍子,也不束高发。”
“哦!那是李长老,无尘顶去年新招来的长老。”金燮说完,想到李若庭整日松散的灰袍子,确实有些不好看,改日要他换身体面衣服才行。
“原来如此,年纪轻轻就是长老了,无尘顶真是人才济济,我们那百姓都说少主是神君下凡。”张氏一通话,说得金燮笑声传到冶金堂外。
山间弯弯曲曲的石阶路上,一群紫袍黑巾的人身影愈远愈小。
李若庭站在观云台栏杆旁,远远望着这群人,鹦鹉站在他左手的食指上,正埋头啄食着他右手掌心里的瓜子。
“跟着那个女人。”
鹦鹉扑腾翅膀,朝远处那抹紫色追去。
上元节的苍霞镇才午时便各色纸灯挂满街道两旁,纸灯样式繁多,莲花兔子小船等样式不足以惹人称赞了,走马灯才是灯会上最招眼的。
李若庭站在几盏走马灯前看得走不动路,走马灯六个翘角上挂长长的红穗子,六个灯屏雕刻镂空花边,中间剪影飞快地转,有马不停奔跑的,有将士挥动刀剑的,还有蝴蝶扇动翅膀嗅花的。
他上次见走马灯约莫还是七年前了,已经不大记得,现在再看,十分有趣。
眼前的蝴蝶不断扇动翅膀,轻点在镂空的花朵上又扇动翅膀退开来,渐渐走马灯模糊起来,李若庭仿佛看到小时候看过得一盏走马灯,具体什么样子他却记不起来,只记得他喜欢的紧,哭闹着要买。
“师父?小心被火蜇了!”朱仔见他眼睛都瞪直了贴上灯屏,忍不住提醒他,朱仔年年上元节都有看走马灯,如今看多了也烦腻。
李若庭回过神来,苦笑一下。
“灯会要办三天呢,师父要是今天看不够,明天还能来看。”朱仔安慰他道,他能从李若庭的一丝笑中看出些许忧愁,他实在是不解。
“小孩看的东西,我才不看。”李若庭啧了一声,往一旁字画摊子走去。
朱仔哎了一句,师父真是,笑着小跑跟上了他。
师徒两人悠哉闲逛,街道两旁的纸灯徐徐被人点亮了。
行到高台处,黄林儿已经站在高台底下,两手交在一处,她今日没穿圣灵堂弟子的衣服,换了身粉裙,显得人更是娇小灵动。
“林儿姐姐!”朱仔先喊了声,黄林儿见了他们,笑着小跑过来道:“李长老!小朱仔!”
三人到不远处寻了个不算偏僻又没什么修士来光顾的路边面摊,要了半斤牛肉三碗阳春面,唏哩呼噜吃饱了,李若庭提议去散步消食。
黄林儿和朱仔走在前头,你一句我一句点评纸灯好不好看,朱仔不识字,黄林儿就念给他听,朱仔听了直挠头。
大街上百姓兴致很高,有些书生模样的男子还拿了纸笔,详解纸灯上的谜题。
“李长老猜猜这个?”黄林儿指着一家药材铺子门前的灯笼喊李若庭看,李若庭细看,朴素的扁圆纸灯,上边写着:空心之树。
李若庭笑笑摇头表示不知,这灯挂在药材铺子门口,谜底定是与药材有关,他除了制药给燕慈,对旁的药材是一概不知的。
“是木通。”黄林儿颇得意地说,李若庭只觉得她孩子气,跟着她笑,黄林儿把纸灯转了个面,这面又写了字:九死一生。
黄林儿拧起眉,低声喃喃道:“独活。”
这一声独活,把李若庭和黄林儿方才的笑给扑灭,两人都静静盯着这盏朴素的扁圆纸灯来,纸灯被拨动后转了个圈,转回了空心之树那面朝着二人。
朱仔莫名其妙,心道这谜题是有多难,两个人也猜不出来了?忍不住把沉默地两人唤醒:“猜不出来就换下一个嘛!”
他看向李若庭道:“师父?”又扭头看黄林儿道:“林儿姐姐?”
李若庭伸手揉了把他脑袋,朗声说:“走!去吃元宵!”
茶楼里今日也是人满为患,一碗碗盛了元宵的小瓷碗被摆上桌,李若庭要了两碗元宵,他嘴还痛,不愿再吃。
黄林儿吃了一个直眯眼道:“是桂花芝麻馅,好香啊!”朱仔狠狠点头,一口吞了两个烫的伸舌头出来。
“黄姑娘,最近有你姐姐的消息了吗?”李若庭看黄林儿吃也吃了,人也高兴不少,酝酿片刻问她。
黄林儿细眉皱起,先是摇摇头,却又缓缓点了点头。
“有消息了?”李若庭惊道。
“算……是吧,恕我不能多说。”黄林儿说着脸上为难神色愈重。
“我没想细问,我是想问问你下一步打算去哪?要是路途太远我帮你出些盘缠。”李若庭真诚地对她道:“我们是同乡,你有难处一定要告诉我。”
黄林儿感激地点点头,瓷勺捏在手中轻轻磕着碗,眼神闪躲着说道:“我……我在无尘顶还有事未了,应当没这么快走。”
李若庭心里咯噔一下,镇定道:“何事未了?可要我帮你做些什么?”
“没有没有!一些私事!”黄林儿慌张地埋下头,心不在焉舀了个元宵送进嘴里。
私事?李若庭心里纠结起来,万一真像那些女修所说,他该怎么办才好?他怎可能说出劝人断情的话来。不说那些配不配的上、什么盖的,就他看来,孟致三十几岁的男人,炼药功法名声在外,长得又惹眼,若有成家的心思,怎么可能现在还未娶妻。
他望向窗外,脑中思索如何委婉地告诉黄林儿行事低调些,以防被抓了把柄逐出门派,到时候私事还是公事都办不了了。
再回头,就见黄林儿正垂着脑袋,大颗大颗眼泪噼里啪啦掉在桌上。
他顿时慌了神,他又不好掏出自己的帕子,无助地看向朱仔。
朱仔愣了愣,手忙脚乱地伸出胖胖的手掌去接那些泪水,把黄林儿又逗笑了,黄林儿拭泪恍惚道:“只是正好吃到姐姐最爱的豆沙馅元宵罢了,我这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