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赔灯

堆肥大佬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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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十一

    两人一豹再回到落脚的客栈,天已蒙蒙亮。

    原来墨山这一路都跟着他们两个,只是没有现身,远远跟着罢了,路上在别的山中捕食,跟灵兽玩一玩,倒也是逍遥自在。

    郝仙师对墨山垂涎三尺,可无奈他是收不住这头灵兽豹子的,说是神兽也不为过,只好远远的看了又看,一双三角眼是流露出极为不舍。

    客栈房里,墨山趴在角落里眯起眼,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李若庭坐在床沿,缓缓脱下上衣,嘴里闷哼了好几句。

    背上被抓伤的地方血污已经干结,伤口和衣服紧紧黏住了,疼的他直抽气,又不敢狠心直接撕下来。

    “我来。”燕慈端来一盆热水,坐在李若庭身后,刺啦几声,李若庭背上顿时凉飕飕的,伤口周围的衣服被燕慈给徒手撕了。

    李若庭瞪大眼睛,张了张嘴到底是没说什么。

    浸了热水的汗巾覆在背上,燕慈的动作很轻,汗巾先是轻轻覆盖住伤口,等了一会,汗巾被拿下,李若庭哆嗦一下,听见背后哗啦水声,他坐得挺直僵硬,没回头看。

    燕慈拧干汗巾,盆中是淡淡的血水,他面无表情的继续坐下,轻且仔细地擦拭着李若庭的伤口,两条皮开肉绽的抓伤,不是很长,却也触目惊心。

    “你知道那东西要杀你。”燕慈低声说道,“你没说。”

    李若庭嘴里溢出细碎的哼哼,燕慈的动作固然很轻,可伤口被反复擦拭着还是痛的,他深深喘了口气,道:“我没想到……”

    “我方才才想到,墨山的气味对它来说是一种威胁。”燕慈把汗巾掷进水盆,激起一圈水花,懊恼道:“以后,你不要轻易掺和这种事情。”

    李若庭瞥了眼正打盹的墨山,他确实没想到,狸鼠这种地底下生存的灵兽,一双爪子长那么吓人还是为了刨土,闻见了墨山的味道第一反应定是受到了威胁,所以才会突然狂躁,并且要杀他,这是灵兽自我保护的本能。

    “师父在,我是不怕的。”李若庭声音闷闷的,找出燕慈上次给他买得药膏递到后头。

    沾了膏药的手顿了顿,轻轻触上他的伤处,清凉的药膏被细细涂抹匀了,李若庭绷紧的全身放松下来。燕慈起身给他找来外衣披上,垂眼略过了李若庭的胸口,原来这些伤痕如今是淡淡的白色了,不细看是看不出来的。

    这些伤像是伤在燕慈的心里,密密麻麻的痛感从胸口某个地方蔓延开来,燕慈强忍镇定,扔下一句让李若庭好好休息,进了屋子里另一边。

    这间客栈倒是大方,他们住的是屋子有两张床,两张床被一扇屏风隔开。

    燕慈盘坐在床中打坐冷汗涔涔,另一边李若庭已经沉沉睡了。

    翌日,郝仙师给两人牵来了那头鹿蜀,还带来了说好的两百金。郝仙师倒是个不多事的人,对李若庭和燕慈的身份一概不问。

    鹿蜀日行可近千里,到达黑山也就是三日的事,两人不急着马上出发,便决定在高荷镇歇两日。狸鼠的抓伤过了一日已经好了很多,李若庭浑身舒坦就待不住,扯着燕慈上了大街。

    跟燕慈一起在热闹的大街上逛逛,再吃些好吃的,是李若庭一直的念想。

    曾经在山里的时候,凡是需要采买东西,燕慈都是快去快回,也不带他,他想下山去逛逛的时候,想到自己一个人只觉得没意思,也就不再想了。

    高荷镇大街上十分热闹,街道两旁叫卖的摊子一个挤着一个,许多是李若庭没见过的新奇东西。

    “师父,看!”李若庭拿起一个面具,朝燕慈笑得灿烂。

    这是一个狐狸面具,白色的底色上用红色勾画出狐狸狭长的眼睛鼻子和嘴巴,脸上还各一边描了三条胡须。

    燕慈盯着这个面具,冷漠地走开了。

    李若庭愣神了片刻,放下面具追了上去,疑惑道:“怎么了?”他声音小小的,像一个做错事的人。

    但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他只知道燕慈已经很久没有对他露出这样冷漠的神情,他心里难受,憋屈。

    “怎么了?”李若庭追问着,他眉头紧蹙,攥紧了燕慈的衣袖,燕慈只给他留了个面无表情的侧脸。

    “你就这么喜欢狐狸?”燕慈突然说出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我只是觉得那个好看……”李若庭不解,小声道。

    他不太明白,他只是觉得这个面具跟燕慈很配,刚才那个面具摊子上其余的都是青面獠牙,只有这个狐狸面具好看,狐狸面具的额前画了复杂的符文,就像狐仙一样。

    燕慈勾起嘴角,给了李若庭一抹嘲讽的笑,眼里的冰冷刺在李若庭脸上,他蓦地甩开衣袖往前走。

    李若庭手中顿时一空,他难受地咬咬下唇,追了上去。

    燕慈在一个摊子前驻足,摊上摆满了各色未雕刻的玉石,李若庭追上来又攥住他的衣袖,抿了抿嘴道:“师父想买玉?”

    燕慈不理他,却也没甩开他的手,另手拿起了一块小小的碧绿玉石看了起来。李若庭知道他不生气了,虽然他连他为什么生气都不知道,但……燕慈以前不是这样的,他愿意忍受这暂时喜怒无常的燕慈。

    只要,只要师父不离开他就好。

    李若庭干巴巴站着,等燕慈买下了这块玉石,燕慈才扭头问他:“饿了?”李若庭高兴地点头。

    高荷镇的酒楼与别处也不一样,酒楼正中央一个巨大的蒸笼,一个大嗓门的小二站一边报着菜名,客人们听见了想吃的菜就把面前写着相应菜名的小竹板伸过去,跑堂的小伙子按照竹板子上的菜名从蒸笼里取菜端给客人。

    “蒸牛肉、蒸鸭掌、蒸豆包、蒸米糕。”

    李若庭冲到前面递了好几个板子,取了一叠高高的小蒸笼回来。

    “咦?师父你在做什么?”李若庭放下蒸笼好奇地看着燕慈指尖星点白光流转,不一会儿,两颗晶莹剔透的碧绿珠子出现在燕慈掌中。

    李若庭捏起一颗,眯起眼睛来看,中间有孔可以穿绳,他呢喃道:“真好看。”

    “给你的。”燕慈沉声道,方才只是做了两颗小珠子,他的身体已是虚弱不堪,现在连讲话,都有些费力疲惫。

    李若庭欢喜极了,捏着碧绿的小珠子看了又看,本是冰凉的珠子被他捂得温热,他盯着燕慈手中另一颗,抿了抿嘴,道:“那另一颗是师父的吧?我们去买两根红绳把它们穿起来?”

    “是墨山的。”燕慈说完,艰难地想倒杯水润润喉,却发现有些抬不起手。

    他嘴唇微颤,这种无力的感觉,像无形的束缚把他捆死了,他不动声色的调整体内气息,恐怕再这样下去,他要发狂发疯了。

    “墨山?为什么……”李若庭心里的欢喜凉了半截,还有半截是因为燕慈给他做了珠子,他到底是高兴的。

    燕慈不再说话,闭上了眼睛。

    李若庭不打搅他,静静在他面前坐着,他凝视燕慈的眉眼,深邃的眉眼下是羽睫洒下浓密的阴影,锋利的薄唇泛起青白。

    他知道燕慈不适,他不问,他要看着燕慈自己克制住。

    关于黑山,关于那些巫医到底能不能解燕慈的蛊,他是一点把握也没有,有些事情也许不是别人能不能帮上,而是自己接不接受别人的帮助。

    他尽可能的期盼着燕慈愿意,若是不愿意,又期盼燕慈能自己压制住蛊毒发作,再拖歇日子,不管这蛊的引子是什么,他总能找到的。

    桌上几屉吃食不再冒喷香的热气,木窗外是来来往往的百姓,四周食客大快朵颐。夕阳穿过雕花的木窗撒在沉默不语的二人身上,带着暖,带着生活的气息。

    何时,身旁一切都成为虚幻,不真切,真切的只有二人的世界,万物中只剩他们,一个凝视着对方,眼中独有他一人,一个为对方苦苦承受,剖心之痛,唯一人尝了就好。

    “二位客官,菜都凉了,要不要热热?”小二好奇地走过来问道,两个人坐着大半天的不动筷,他们店里的蒸菜可是要刚出笼现吃才好,热乎鲜香。

    “好,劳烦了。”燕慈睁开眼道,全身力气恢复了六成。

    李若庭莞尔一笑,倒了杯茶给燕慈,燕慈润了充满血腥味的喉咙,才开口解释:“这两颗珠子,你一颗,墨山一颗,以后它在你附近,珠子就会作出回应,这样你也知道自己是否安全。”

    “那你呢?”李若庭捏紧了珠子,恨声问他。

    燕慈垂下眼来,平静如水的声音里一点波澜也无,道:“你心里知道以后没有我,只有你跟墨山。”

    “我不愿。”李若庭深深喘了两口气倔强地说,每次说到这件事,他就呼吸不了,他就无法自控,他的鼻子蓦地发酸,一个大男人大庭广众之下竟然要落泪。

    他怎么才能做到呢,如何才能平静的接受自己最亲近的人要永远的离开?

    李若庭把脸埋进手心里,片刻后再抬起头来,又是笑眼弯弯的他,只是泛红的眼角,流露出他那一点点的不坚强。

    这家酒楼的蒸菜确实味道好,菜品都是清淡口味,加了喷香的麻油再放进蒸笼里蒸熟,比起李若庭常吃的炒菜烩菜,这里的蒸菜别有一番滋味。

    燕慈胃口也不错,每屉蒸笼都下了筷子。

    吃完饭天色已经暗了,窗外徐徐亮起明亮的纸灯。

    两人齐肩走到酒楼外,李若庭扯住他的袖子,问:“什么时候才愿意把所有事情告诉我?”

    燕慈回头,乌黑的眼睛里倒映出暖黄的灯光,他说不出口,也无法承诺。

    “我是说你能说的部分。”李若庭拧眉,一脸委屈道:“我把我的所有秘密也告诉你,如何?”

    “离开黑山后。”燕慈应了。

    关于李若庭的秘密,他想知道,他渴望能把眼前的人内心看透,他知道自己在李若庭的心里位置很重,可他贪心极了,重还不够,李若庭为他奔波苦恼不够,为他落泪也不够,这些都可以为一个亲人去做。

    他只想知道,李若庭的这份重,是否和他一样。

    不敢说,不可说。

    李若庭神采飞扬起来,孩子气地甩了甩燕慈的袖子,道:“不许反悔!”

    “绝不反悔。”燕慈勾起嘴角,指着远处的花灯道:“你要吗?”

    不远处的花灯摊子十分冷清,早就过了赏花灯的时候,老人家估计是没卖完,继续拿出来卖,摊子上挂了大大小小十几个造型各异的花灯,在这条摆满了吃食摊子的大街上格外惹眼。

    李若庭啧了一声,“把我当小孩儿吗?”

    不过当他看见那盏圆圆的花灯时,他眼前一亮,被燕慈捕捉到他心动了,李若庭免故作勉为其难地说:“那就买一盏吧!”

    “将就来一盏?”燕慈装作理解他的样子,问道。

    李若庭眼睛都看直了,那盏圆圆的小灯太好看了,他连忙扯起燕慈往花灯摊子走去,道:“对,将就来一盏好了。”

    一盏圆圆的花灯找到了新主人,李若庭对它爱不释手,对着燕慈举起来炫耀道:“师父,你看!是百鸟图呢,太厉害了……”

    造型简单圆灯罩上被画上了满满当当的飞禽,百灵鸟、鹰、小麻雀、还有鹦鹉,最艳丽的是一只凤凰,栩栩如生。

    “若是不爱这些鸟,是画不出来的。”李若庭转动着灯呢喃道,眼睛睁得溜圆,脸上被暖黄的灯光笼罩。

    燕慈也学他,贴着灯去看。

    两人脑袋凑在一处,李若庭转过脸,措不及防对上一双深邃的眼睛,他心脏停跳了一拍。

    “就当我赔给你一个元宵。”燕慈眨了眨眼睛,低声道:“好吗?”

    李若庭的魂丢了,被燕慈勾了去,只剩空壳木讷地缓缓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