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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皇子?”秦绾的脸色很严肃。
“这两年,六皇子和八皇子被远远圈禁在封地,朝廷这里,确实对他们放松了不少。”李暄沉声道。
“其实,他们还算是挺走运的。”秦绾一耸肩。
六皇子李铮的封地在南安郡,八皇子李键的封地在平阳郡,一在西南,一在西北,都是偏远的小城,本身他们也不得宠,只能依附于恭亲王,太上皇赐封地的时候自然也挑不到好的。
但是,这也未尝不是一种幸运,若非实在山高路远,去年江辙清洗皇室的时候,他们也难以幸免,如今至少留了条小命在。
“不过他们也许不觉得自己幸运。”李暄一声冷笑。
“天之骄子沦落到如今连庶民都不如,不甘心才是正常的。”秦绾毫无意外之色。
就算是庶民,至少是自由的,可他们俩,顶着庶民的名头,还在坐牢呢。顶多,就是这座牢房条件稍好些,活动范围稍大些,但再怎么舒适,坐牢就是坐牢。
当初扳倒了恭亲王后,她就知道这两人是不会甘于沉寂的,只是不同于李铭被圈禁在皇庄,李铮和李键隔得太远,她鞭长莫及,然后就发生了猎宫的事。
展开那张薄薄的绢布,只见上面的字迹不多,却很潦草,最后一笔拖得老长,却还留了大半的空白,很显然,下笔的人很匆忙,甚至没有写完就发出来了。
寥寥数语,归结起来却很简单,六皇子李铮联络前恭亲王旧部图谋不轨。
“恭亲王旧部……”李暄也不禁皱了皱眉。
当年的恭亲王李铭权势滔天,几乎有隐形太子之势,效忠于他的官员不计其数,还不包括暗中支持他却没有摆明旗帜的。虽然也是因为如此,才让帝王都感觉到自己的帝位被儿子给威胁了,于是默许了李钰后来居上。
但是,时间太过仓促,而李钰除掉欧阳慧的动作又实在太快,以至于之后剪除恭亲王羽翼的行动不了了之,除掉的只是一些明面上的人物,而暗中的势力不知还有多少。
去年的猎宫之变,李铭冒险和李钰合作,交出了一部分底牌,但那只是暗中培养的武力,谁也不知道他在朝堂上还有什么暗子。
尤其,现在李铭都死了,如果说还有谁能动用这股力量,也就只有六皇子和八皇子了。
“也许这次杜太师的事后面,也有他们在推波助澜。”秦绾一声冷笑。
“想让我们和杜太师相争,好渔翁得利?”李暄皱眉。
“现在朝中不满幼主登基的人可不少。”秦绾放下沾血的密信,淡淡地说道,“只是,文臣武将之首都是我们的人,不敢发难罢了。”
李暄勾了勾唇角,不屑地一笑。
幼主登基?若是能将权柄握在手中,幼主可比一个英明的帝王好得多,但是如今的朝廷几乎是摄政王的一言堂,那不满的人自然是多了。
皇子虽然死伤殆尽,可毕竟还是有两个的,犯了再大的过错,也是太上皇的亲骨肉,而且李铮和李键犯的错可不是李钰那种谋反,有些人自然是心里活泛了。
“你打算怎么办?”秦绾问道。
“先看看。”李暄淡淡地道。
“引蛇出洞?”秦绾笑道。
“我倒是要看看,还有多少人想找死的。”李暄的话说得很平静,不带一丝杀气,几乎让人要忽略了,他这一句话会要了多少人的性命。
“那就看看吧。”秦绾也不是什么圣女,很无所谓地应了一声,随即又笑道,“不过,我看这京城的水还不够浑,我再搅上一搅,看看到底是谁摸得到鱼。”
“怎么搅?”李暄很有兴趣地问道。
秦绾一笑,刚要回答,却又住了口,转头朝门口望去。
很快的,书房的门被敲响了,外面传来李少游的声音:“王爷,王妃,宫里来人了。”
“进来说。”李暄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了一丝凝重,不由得心底一沉。宫里,出事了?
李少游推门而入,脸上不带一丝笑容,和平日里云淡风轻的隐士模样大相径庭。
“出了什么事?”李暄问道。
“太上皇,驾崩了。”李少游一语,石破天惊。
“这么快?”秦绾脱口而出。
苏青崖明明说过还有一年的,可是,现在才半年多点就撑不住了?虽说也不是不可能,但苏青崖的诊断误差这么大,总让她觉得有点儿不敢置信。
李暄豁然起身,急促道:“什么时候的事?都有谁知道了?”
“就在一刻钟前。”李少游有条不紊地答道,“乔太后派人封锁了太上皇养病的晴风轩,还是我们安排在那里做眼线的一个小太监机灵,在封宫之前就察觉到了不对,先跑了出来。”
“乔太后?”秦绾皱了皱眉,有些不解。
这会儿,对太上皇的死讯秘而不宣是什么意思?毕竟,新帝早已登基,太上皇在与不在,并不会影响任何朝局,何况,还是一个一直昏迷的太上皇。
“不管乔太后想什么,但是,只要她发现晴风轩有人走脱了,就该知道瞒不住。”李暄淡然道,“乔太后不是蠢人,想必,宫里正式来报丧的人也快到了。”
“那就等等吧。”秦绾答道,顿了顿,她又道,“李总管,派人去苏宅,请苏公子过来一趟。”
“是。”李少游答应了,见他们没有别的吩咐了,这才退了下去。
“你是怀疑……”李暄惊讶地看着她。
“不,比起怀疑太上皇的死因,我只是更相信苏青崖的判断。”秦绾扯着自己的衣袖,沉声道,“苏青崖说一年,至少也该有十个月,现在……太快了!”
“看看也好。”李暄点头。
一时间,书房里的气氛有些沉默。
对于李暄来说,毕竟和太上皇相处近二十年,从小带大,虽然之后有利用和堤防,但二十年的相处,岂会真的没有感情。对于秦绾来说,太上皇在时,对她确实不错,总有几分伤感。
最终,苏青崖是和宫里的使者一起到的。
“你说,太上皇驾崩了?”李暄面无表情地看着堂下站着的内侍。
“是,是的,小的奉太后娘娘之命,通报各府。”那内侍被他的威势压得双腿不住地打颤,好不容易才把话说清楚。
“知道了,本王这就进宫。”李暄又盯了他好一会儿才道。
“多谢王爷。”那内侍长舒了一口气,才觉得背后的衣服都被冷汗浸透了。
摄政王,果然威仪天成啊!
让侍卫把人送出去,李暄和秦绾立即回房换了素服进宫,而苏青崖本就是一身白色布袍,倒是不用更换了。
乔太后派出内侍通报各府,第一家定然是摄政王府,所以,他们也是最早进宫的。
晴风轩已经换上一片白色的布置,来来往往的宫女内侍脸上都一片凄惶,一半是因为太上皇驾崩,不管在不在意,都得做出一副悲伤的模样来,另一半,也是为自己的未来担忧。
李暄挥手让侍卫都留在外面,只和秦绾、苏青崖三人走进内殿。
“见过摄政王、王妃。”宫女急忙行礼。
“王爷来了?”乔太后坐在床前,一脸的木然,原本只是带着些斑白的发丝,竟然已经变得银白如雪,脸上也带着深深的疲倦,仿佛又苍老了十年。
“太后,请保重身体。”李暄轻声道。
“陛下都不在了,哀家还有什么可保重的。”乔太后麻木地说道。
“娘娘还有舞阳长公主。”秦绾说道。
听到李惜的名字,乔太后仿佛麻木的眼神中才有了一丝神采,但动了动嘴唇,半天也没说什么。
“娘娘,能见见陛下最后一面吗?”李暄也软了声音。
比起太上皇,乔太后才是那个抚养他长大的人,年幼的时候,他和乔太后相处的时间,远远超过太上皇。
“过来吧。”乔太后叹了口气。
李暄拉着秦绾的手上前,掀开帘帐。
床榻上的太上皇因为刚刚咽气,面容还栩栩如生,就像是睡着了一样,只是由于沉睡的时间太久,每天只靠参汤和流质食物吊着元气,整张脸都瘦得脱了形,完全没有当初那个杀伐果断的帝王的影子。
秦绾微微咬了咬嘴唇,觉得有些心酸。
“娘娘,公主来了。”门口的宫女轻声道。
“母后!”说话间,李惜一阵风似的冲进来了,“父皇……这是真的吗?”
“惜儿……你父皇他……去了。”乔太后一脸悲痛地看着她。
李惜愣了一会儿,猛地“哇”一声哭出来,向着床榻跌跌撞撞地冲过去。
“公主留步。”苏青崖突然出手拦了一把。
“你……”李惜愣住了,下一刻才反应过来,自己距离一个陌生男子太近,苍白的脸上浮起一起嫣红,赶紧退了几步。
“放肆!”乔太后脸上变色。
“敢问娘娘,陛下是怎么去的?”苏青崖对她的呵斥毫不在意,淡淡地问道。
“陛下昏迷不醒已经大半年,今日去了……便是……”乔太后一时也说不出口。
太医常驻宫中,自然是来得最快的,但也只是尽尽人事罢了,毕竟陛下已经没气了,而其实,所有人对于这一天都有心理准备,这会儿也就想着,啊,终于到了啊。
“有问题?”秦绾低声道。
比起太医或是乔太后,她当然更相信苏青崖的判断,哪怕并没有任何根据。
“问题大了。”苏青崖一声冷笑,目光如冰雪般直刺乔太后,“陛下分明是被毒死的,太后娘娘一直在晴风轩,难道毫不知情吗?”
“什么?”所有人都震惊了。
太上皇……是被毒死的?
“你胡说!”乔太后一拍床沿,猛地站了起来,厉声道,“陛下哪里都没有中毒的迹象,东华的太医也不是酒囊饭袋,连中毒都看不出来!”
“九心幽兰。”苏青崖缓缓地吐出四个字。
“那是什么?毒药?”秦绾问道。
“算是吧。”苏青崖淡然道。
“什么叫‘算是’?”李暄追问道。
乔太后的手指都在微微发颤,她知道,李暄既然问得出这句话,就表示,他心里其实是相信了太上皇是中毒而死了。
“用得好,是救命之物,用得不好,就是致命剧毒。”苏青崖答道。
“症状?”秦绾道。
毕竟,太上皇真的一点儿中毒的迹象都没有,乔太后说得不错,太医也不是这么无能的,就算有些毒不能解,但看一个人有没有中毒,还是不难的。
“表面与正常人无意,不过……”苏青崖的脸色有些古怪,顿了顿才道,“中毒之人,五脏六腑都呈现焦黑色,一看便知……”
说到这里,他就停了下来。
后面的话不用说下去,秦绾就先黑了脸。
一看便知?怎么看?说得轻巧,可难道他们还能把太上皇开膛破肚来看看五脏六腑的颜色吗?别说苏青崖拿不出确实的证据——证据要开膛后才能看到,这是个驳论。就算真有,可谁敢毁坏太上皇的尸体?
“住口!住口!简直荒唐!”乔太后指着苏青崖,手指不住地颤抖着,整个人都快疯魔,毫无尊贵的太后威严。
“空气中残留着一丝九心幽兰的花香,不过很淡。”苏青崖轻声道,“可惜我们还是来晚了,这味道快散尽了。”
秦绾紧锁着眉头,感觉到了事情的棘手。
她当然是相信苏青崖的,可是这事却绝对不好办。死者为大,就连普通人,都讲究个全尸,何况是帝王之尊。
毫无证据地要剖腹验尸,谁也不会同意的,就算他们能力排众议地坚持,最后也能证明太上皇确实是中毒而死,可毁坏太上皇尸体这个罪名还是消不掉的。
“不行!你们要对父皇做什么!”李惜这才反应过来,不禁一声尖叫。
秦绾转头去看李暄。
“无论如何,先发丧吧,这会儿百官和宗亲也快到午门了。”李暄说道。
“哀家要亲自扶棺。”太后一脸的警惕。
“若是太后身体无碍,便多陪陛下一会儿吧。”秦绾温言说道。
不管怎么样,就算要验尸,也要当着所有人的面来验,私下做这事,事后说不清楚,所以,太后的担心根本就是多余的。
乔太后带着李惜和宫女亲手给太上皇的尸体更衣梳洗,李暄一个眼神示意,秦绾和苏青崖就跟着走出了殿外。
“这事……难办。”秦绾踌躇道。
即便他们清楚太上皇是被人害死的,但也很难证明这件事。就凭苏青崖一句话,是做不得准的,就算他是天下第一神医。
李暄看着殿内隐约可见的忙碌身影,沉吟了好一阵子,终于道:“先发丧吧,这事,回头再想办法。”
“我觉得乔太后有些不对。”秦绾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
“嗯。”李暄并不意外,只是有些不解,“按理说,乔太后和陛下夫妻相伴多年,一直相敬如宾,就算是联姻,这么多年也该感情不浅,何况,乔太后并没有要害陛下的理由。”
“是啊。”秦绾也觉得这事很扑朔迷离。
她看得出来,乔太后的悲伤不是假的,她是不愿意陛下离开的。但是,她的反应又很奇怪,封闭宫门,若非走脱了一个内侍,竟然想秘不发丧。尤其刚刚听到苏青崖说陛下是中毒而死之后,第一反应竟然是“绝不可能”,而不是“为什么”。这不合常理。
还有一点她和李暄都没有提及,但彼此都心知肚明。
太上皇昏迷不醒,已经什么都做不了了,就算不管他,用不了几个月也要油尽灯枯,神仙难救了,是什么人连这点时间都等不及,非要冒险出手置太上皇与死地呢?
实在是太奇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