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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相哪里有说错吗?”江辙依旧是一副云淡风轻的表情,仿佛说的是一件最简单的朝堂奏对。
“江相指控晋国公如此严重的罪行,想必是有证据的吧?”秦建云谨慎地道。
如果不是拿到了什么证据,晋国公也没什么引人怀疑之处,江辙又怎么会唯独给晋国公送的信内容不同呢?
投石问路,至少也得知道石子要往哪里扔。
“没有。”江辙道。
“果然……没、没有?”秦建云说到一半才反应过来,不禁吃惊地看着他。
“没有证据,我们倒是去陛下面前分说。”乔安气得笑出来。
“等陛下出来,就有了。”江辙看了他一眼,补充了一句。
“江相的意思是,陵墓之中,必定有什么可以指证晋国公的东西?”秦建云若有所思。
“大概吧。”江辙一声嗤笑,却道,“假扮工匠,总不至于就为了行刺本相?谁知道有没有这个机会呢。”
“这要是陵墓中被动了手机……”黄麟变色道。
“问题不大。”江辙摇了摇头。
“江相倒是对绾儿很有信心。”秦建云苦笑。比起他这个亲爹,总觉得江辙对绾儿的信任简直盲目,原本以为,他请立绾儿为安国侯世子就已经够惊世骇俗了,可谁也想不到,摄政王和丞相竟然更进一步,让绾儿成了真正的“摄政”王妃。
“无名阁一群老怪物教出来的徒弟,没那么容易栽的。”江辙说着,微微皱了皱眉。
“丞相大人,您应该休息。”慕容流雪不赞同道。
“无妨。”江辙按着肋下的伤,端起一杯热茶,慢慢饮尽。
也只有慕容流雪看到了他手指的颤抖,可以想象,那样的伤势,江辙能忍,但并不是真的不痛的。
“丞相。”凌子霄走过来,一拱手。
“如何?”江辙放下杯子。
“那些工匠里果然还混着两个刺客,伤了几个士兵,已经都拿下了,只是这些人都是死士,一旦发现逃跑无望,立刻就服毒自尽,根本来不及阻止。”凌子霄苦笑道。
“剩下的人也不能放松了。”江辙道。
“末将明白。”凌子霄重重地点头,他也算见识了这些刺客的无所不用其极,哪里还敢大意。
“还有这个,也拿下。”江辙一指对面。
“这……晋国公?”凌子霄迟疑。
“刺客同党。”江辙理所当然道。
“江辙,你血口喷人!”乔安气得一拍桌子,这次没有慕容流雪的暗劲,桌上的笔墨和茶杯一阵跳动,搁在砚台上的笔骨碌碌地滚到了地上,留下一条长长的墨迹。
“愣着干什么?”江辙却是直接对凌子霄说的。
“这个……”凌子霄抹了把汗,艰难地道,“有证据说晋国公和刺客……有关吗?”
“一会儿就有了,先拿下免得费事。”江辙答道。
“……”凌子霄抽搐着嘴角,一脸的僵硬,只想大喊丞相大人您能不能不那么任性……什么“一会儿就有了”,听着好像前朝那个著名的冤狱“莫须有”一样!
“你你你……”乔安胡子一翘一翘的,指着江辙的手指都在发抖,气急败坏道,“江辙!老夫定要与你道陛下面前好好分说清楚!”
“刻意,不过在那之前,先抓起来。”江辙不动如山。
“丞相大人,这个……不合规矩吧?”凌子霄凑过去小声道。
要算起来,凌家的政治立场和江辙显然是一致的,但是……没有证据,莫名其妙就把一个国公给扣押起来,还是乔太后的亲兄长,这个……凌少将军表示,自己真的吃不消。
“陛下生死存亡交关之际,还管什么规矩不规矩?”江辙一声冷哼。
“这……”凌子霄后脑冒出一滴冷汗。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是……如果晋国公真的是冤枉的,那之后要怎么收场呢?不过,江丞相和晋国公,似乎没有私怨,不至于故意陷害他吧?
“怎么回事?”凌从威大步走过来,后面还跟着刚刚苏醒过来还臭着一张脸的杜太师。
“父亲。”凌子霄长长地舒了口气,如释重负,赶紧过去低声把事情说了一遍。
“简直胡闹!”杜太师立刻炸了,“无凭无据就说晋国公和刺客有关,这天下可不姓江!”
这话说得有些重,就连凌子霄和黄麟也有些不悦地皱了皱眉,很觉得他有点借题发作的味道。
“子霄,请晋国公到军营里休息。”凌从威开口道。
“父亲?”凌子霄惊讶道。
“去。”凌从威没有解释,只说了一个字。
“怎么,凌元帅想和江相联手,让这李家的天下改姓了?”乔安冷笑道。
然而,凌从威却不是凌子霄,闻言眉头都不动一下,还拦了一下想发作的儿子,平淡道:“子霄,去办事。”
“是。”凌子霄只能咽下了满腹的疑惑,吩咐士卒去“请”乔安。
虽然不明白父亲怎么也和丞相一样“任性”,不过……既然是父亲说的,应该……不会错吧?
“凌元帅,你……”杜太师怒视他。
“江相和晋国公无冤无仇。”凌从威答道,言下之意,就算江辙有过公报私仇的前科,这会儿也不会莫名其妙就找到八竿子打不着边的晋国公头上去。
“可是……”杜太师总觉得不对劲。
晋国公乔安可不是普通的勋贵,他和安国候秦建云一样,是手握实权的,虽然说,晋国公府后继无人,已经注定了要没落,可乔安还在,至少还能保晋国公府二十年的荣华富贵的。如果在这期间,晋国公府能培养出一个合格的继承人,那就还是有希望的。
“太师,陛下还生死未卜,宁可错杀,不可错放。”凌从威提醒道。
提到李镶,杜太师立即哑口无言了。
说到底,他和晋国公也没什么交往,杜家是清流,和国公府这些老牌勋贵之间向来是井水不犯河水的。
对江辙他是一万个不放心,不过凌从威……至少在救出陛下这件事上,他们是站在一条战线上的。
凌家不是勋贵出身,要说从前,杜太师对凌从威的印象还是挺不错的。
等到凌子霄亲自把乔安“请”走,凌从威在之前乔安的位置上坐下来,沉声道:“江相现在可以说说,乔安究竟有什么问题了吧?”
“一会儿就知道了。”江辙淡淡地道。
凌从威苦笑,按下暴躁的杜太师,又正了正脸色,认真道:“江相,这么大的事,总要跟我们透个底吧?你说晋国公和刺客有关,这个本帅也相信,江相并不是胡来的人,但晋国公不可能想让天下姓乔,江相还查到了什么?”
“本相说了,你信?”江辙一抬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信。”凌从威没犹豫太久,只答了一个字。
“那就等着吧。”江辙淡淡地道。
“等?等什么?”凌从威一愣,茫然道。
“等里面的人出来。”江辙终于抬起头,正视着他,缓缓地道,“若是里面的人无恙,想必摄政王和紫曦就能查到真相,若是……”
“若是,出不来呢?”凌从威脸色发白,咽了口口水,艰难地问道。
“最后出来的是谁,谁就是幕后主使。”江辙道。
一句话,石破天惊。
许久,凌从威才干涩地道:“江相这么说,是不是有些武断了?若是真有人运气好,大难不死……”
“运气好?”江辙一声冷笑,不屑道,“如果连紫曦都会栽在里面,那群酒囊饭袋要有什么样的‘好运’才能全须全尾地走出来?”
“这……”凌从威不禁哑口无言,直觉不应该是这样,可又找不到理由反驳,好半晌才道,“本帅是说,如果……”
“没有如果。”江辙加重了语气,断然道,“如果只有一个人走出来,那必定是安排了这个局,最后坐收渔利的人,不会有意外。”
“……”凌从威默默无语,虽然一听到这话的时候觉得荒谬,但仔细想想,却又极有道理。
若是有人安排这个局,那必定就在陵墓里的那些皇族之中,安排死局的人,总不会连自己也一起坑死的,所以,最后如果真的只有一个人活着出来,那不管他是经历了多少危险,有了多少好运庇护,他都是最后的唯一得利者,就是这么简单。
“轰隆~”就在这时,脚下的地面又开始震动起来。
“怎么回事?”凌从威一跃而起。
“丞相大人,小心。”慕容流雪伸手扶住了江辙,以免他被震到了伤口。
“该不会下面又炸了?”黄麟扶着矮桌,惊疑不定地道。
“不对,范围太大了。”江辙皱眉道。
这回可不是之前那样震两下就完了,脚下的土地在不断地颤抖,轰隆的鸣动越来越响,甚至,皇陵的地上建筑部分都在颤抖,无数瓦片掉下来,砸得粉碎。
不少猝不及防的禁军士卒都被震倒在地上,一下子爬不起来。
“该不会,真的是地龙翻身了?”秦建云道。
“江相,不是那么乌鸦嘴吧?”黄麟简直欲哭无泪。
江辙找借口什么不好找,偏要说地龙翻身,好吧……这回地龙真来了怎么办!
“不像。”凌从威皱眉道,“本帅昔年在北疆带兵时,经历过一次地龙翻身,不是这样子的。”
“皇陵、皇陵不会塌吧?”杜太师心惊胆战道,皇帝可还在下面!
江辙皱着眉不说话。
“大人!大人!”远远地有人嘶声力竭地高喊着。
“什么人喧哗?”凌从威喝道。
很快的,凌子霄拖着那个年老的工匠首领走过来,当然,因为之前的行刺事件,虽然已经反复检查过确实是本人,不是任何人假冒的,但还是很远就停住了脚步,也有两个禁军士兵用刀架住了他的脖子,只是在这样的震动下,实在让人担心会不会一个握刀不稳,不小心就把人的脑袋砍下来了。
“什么事?”凌从威道。
“大人,那是皇陵最后一道自毁的机关启动了!”老工匠连滚带爬地趴在地上高喊,连脖子上随时会落下来的刀锋都顾不上害怕了。
“自毁?”凌从威只觉得一阵心惊肉跳,急道,“什么机关?”
“流沙陷阱。”老工匠颤声道,“每座皇陵都有这样的机关,是为了最后与入侵陵墓的贼人同归于尽的,预先安排的流沙将会在半个时辰之内填满整座陵墓。”
“什么?”杜太师拍案而起,但因为地面震动的缘故,站立不稳,几乎摔回去,幸亏凌从威站在旁边,顺手扶了一把。
“为什么自毁机关能启动?”就是在这样的一片混乱中,江辙的声音依旧冷静如初。
像是这样一道最后的机关,应该设置有重重防护,绝不可能轻易启动。
“这……小的也不知道啊。”老工匠以头触地,颤抖着声音道,“按理说,那机关是不会被误触的,就算是想要打开也不容易……”
“你们!要是陛下有个什么不测,工部难辞其咎!”杜太师怒吼道。
“太师,现在追究责任于事无补,重要的是下面的人。”凌从威眉头深锁。
半个时辰,这会儿就算同意江辙的意见,全力挖开整座皇陵,只怕也来不及了。
“半个时辰么。”江辙没理他们,喃喃自语了一句。
“丞相大人,怎么办?”慕容流雪轻声道。
江辙低着头,没有说话,手指很有规律地敲击着矮桌,仿佛在思索着什么。
·
而此刻,地下溶洞中,李铮和李键简直被雷得外焦里嫩。
“你……做的?”许久,李铮才艰难地问道,“你给父皇下毒?你毒死了父皇?为什么?”
“话不可以乱说,陛下可不是本妃毒死的。”秦绾嗤笑道,“本妃只是不想陛下冤死,所以用了点手段,将九心幽兰之毒浮于体表罢了,毕竟……陛下生前,也算待我不薄。”
“九心幽兰?”李铮茫然。
“说起来也挺巧的,平阳郡……那里还有本妃一位神交已久的故人之墓呢。”秦绾道。
“故人?”李铮看看她,又看看李键。
李键抿着唇,脸色有点难看。
“八公子,你说……要是苏青崖知道你竟然挖了云舞姑娘的墓,会不会想要在你身上把他所有的毒都试一遍呢?”秦绾微笑着说话,但语气却很冰冷。
“你、你胡说!”李键怒道。
“反正,除了云姑娘的陪葬,本妃是想不到这世上哪里还有成品的九心幽兰了。”秦绾一耸肩,笑道,“八公子自然是可以辩解的,也无所谓本妃信不信,只要……苏青崖信就够了。”
一瞬间,李键的脸都绿了。
谁不知道苏青崖最护短?若是有人挖了他爱恋女子的坟墓,可以想象那后果定然惨不忍睹,何况,他可以肯定,只要秦绾这么说了,苏青崖定然是不会听他辩解的。
“其实呢,本妃玩这一手也是想逼迫一下乔太后,彻底清查陛下的死因,只是没想到,八公子和晋国公的手也伸得太长了点,居然从几年前开始,就对陛下的陵墓打主意了?”秦绾又道。
“是不是真的?”李铮冷声道。
“我……”李键看着他,有些心虚地别开了目光。
“被自己视作跟屁虫的亲弟弟咬了一口的感想如何?”秦绾笑着问道。
李铮一声冷哼,拿秦绾没办法,只能恶狠狠地盯着李键。
“王妃所说的,全是猜测。”李键深吸了一口气,平静下来,“没有任何证据,难道王妃想用这些猜测之语说服满朝文武吗?”
“本妃为什么要说服满朝文武?”秦绾诧异道。
“……”李键张了张嘴,一时说不出话来。
为什么?这还用问吗?就算他被幽禁,被废除王爵,但他也是太上皇的嫡亲血脉,和李镶没什么区别,怎么可能空口白牙就给他扣上谋反的帽子,百官也不会答应的。
然而,对面的女子却一脸惊讶地问他“为什么”……
再仔细回味,又觉得,好像也没什么不对。
满朝文武?新帝年幼,摄政王揽权,所谓的满朝文武,又有几个会质疑秦绾的意见?
杜太师?杜太师眼里只有小皇帝。
“王妃想要如何?”李铮却问出了李键没有出口的话。
“这个嘛……”秦绾上上下下打量着李键,就像是盯着一块待宰的猪肉,看得人直发毛,许久才道,“如果本妃说,想弄死你们……信不信?”
“王妃恐怕不好交代吧?”李铮谨慎道。
“两位不小心葬身于刺客之手,本妃与王爷都深感痛心。”秦绾一本正经道。
“秦绾,你真敢?”李铮浑身紧绷。
“因为本妃突然发现,你们说的也有道理,交代什么的,太麻烦了,不如杀人灭口一了百了——你们觉得怎么样?”秦绾问道。
李铮心头一寒,一下子说不出话来,他知道眼前的女子是认真的,甚至,他已经能感觉到那扑面而来的森寒杀意。
李键退后了一步,用眼角的余光四处打量,却发现唐少陵带着李镶远远地跑到了水潭的另一边,而且唐少陵的身体几乎将李镶小小的人全遮住了,很显然不是巧合,而是早就防着他对李镶出手了。而他看好的退路上,叶随风注意到了他的目光,对他露出一口白牙,笑得很灿烂。
“叶家是早就投靠了摄政王吗?”李键忍不住讥讽了一句。
“哪里哪里。”叶随风一耸肩,很无辜地道,“只是进通道之前,王爷吩咐了,看紧八公子,还真没想到啊,果然是人不可貌相。”
原本他还一直嘀咕着,摄政王是不是弄错了,要防范的应该是李铮才对吧。
对于李键,众人的印象都是懦弱无能,从前跟着恭亲王李铭,现在是六皇子李铮的应声虫,至于他自己,没人关心过。
“你们……什么时候知道的?”李键终于问道。
“自从知道陛下中的毒是九心幽兰,本妃就派人去调查云舞姑娘的生平了,然后下面报告说,她的墓土被人动过。”秦绾淡淡地说道,“平阳郡,这事跟谁有关,还用问吗?”
“就因为这个?”李键不可置信。
就因为一个江湖女子在平阳郡的坟被人动过,就联系到他勾结晋国公毒杀太上皇头上,是不是也扯得太远了点!
“就因为这个。”秦绾点头。
很多事,其实并没有那么复杂,既然别的地方都完美无缺,那么,仅存的一丝不和谐,那就是真相。何况,晋国公也罢了,乔太后实在不是一个合格的阴谋家,尤其,她对太上皇是有情的。夹杂在夫君和家族之间左右为难,也难怪她会一夕之间如此苍老。
男人的野心和阴谋,乔太后,不过也是个受害者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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