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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钊走后不久云珊就来了,两个人说了会儿话,云珊便笑道:“天京的气候可真是好,到了夏天也并不很热,不像在突厥那样,在外头走一圈就能热出一身汗来。”
苏瑗心里记挂着裴钊,有些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云珊道:“你怎么了?”
在云珊面前,她并没有甚么可以隐瞒的:“我也不晓得为甚么,总觉得心里慌得很。你不晓得,方才裴钊的样子好生奇怪,云珊你说,我做了这样的错事,会不会......”
“胡说。”云珊嗔怪地拍拍她的手背:“我并不觉得你和陛下有甚么错,你只怕是多虑了。我看陛下坚定得很,似乎也并没有想要刻意隐瞒甚么,向来他心中已有打算,你难道还信不过陛下的本事么?”
话虽如此,可苏瑗还是觉得忧心忡忡,云珊见状不由得“噗嗤”一声笑出来:“阿瑗,我从前觉得你并不像中原的姑娘,反而有我们突厥儿女的几分爽朗之风,怎的如今也变得这样瞻前顾后,扭扭捏捏起来?”
她嘟囔道:“你的成语学得还不错嘛。”
“你瞧,时间久了连我都会四个字四个字地说中原话,陛下那样神通广大,又有甚么是他做不到的呢?”
唔,听起来,似乎也有几分道理?可苏瑗还是愁眉苦脸:“样样都教他去做,那不是显得我很没用么?况且,这样他会很累吧?”
云珊愣了愣,随即又笑了:“阿瑗,陛下是何等英武之人?我想全天下大约只有你一个人会为陛下操心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这是不是就叫做‘关心则乱’?”
苏瑗甚不赞同这番话,即便裴钊再强大,他也是人,怎么能因为他不怕疼就觉得他从不会受伤呢?云珊像是看出了她的心思,又安慰道:“你与陛下好不容易才走到今日,你不好生珍惜,却去自寻烦恼,这又是个甚么道理?”
这番话倒说得苏瑗心中透亮,见她眉头微展,云珊便继续道:“我晓得你心里其实还有些担心后宫,我同你说,这正是你最不需要担心的事情。吴姐姐的品行自然不必说,再说仙居殿那位孙婕妤,她只以为陛下对我恩宠颇深,恨不得寻个由头狠狠收拾我一顿呢,哪里还有心思来管别的事情?”
苏瑗心中十分愧疚:“是我不好。”云珊却反而甚是轻松:“这有甚么?当日压胜一事,在那样的境地你都如此信任我,你把我当成朋友,难道我不是么?你若是觉得愧疚,不如这样,端娘的冰碗做得好,你就请我吃一碗可好啊?”
苏瑗笑着点点头,正要叫人进来,阿月却端着个托盘走了进来,上头赫然放着两盏冰碗,晶莹透亮,甜香扑鼻,云珊心中向来不喜阿月,便淡淡道:“你来得倒是很巧,本宫刚说想吃,你就进来了。”
阿月捧着托盘的手微微抖了抖,赔笑道:“婕妤说笑了,今日天气闷热,姑姑晓得太后和婕妤爱吃这个,所以才做好了命奴婢送过来。”
云珊便端过冰碗来搅了搅,因见上头的冰微微有些融化,便微微沉了脸:“冰怎么化了,你在外头站了多久?”
苏瑗心中紧了紧,不由得向阿月看去,阿月忙跪下道:“太后娘娘恕罪!奴婢......奴婢方才在殿门外头和别的宫娥说了几句闲话......求娘娘息怒,奴婢这就去请姑姑再做两盏来!”
苏瑗有些不知所措,云珊却已经开了口:“太后娘娘一向宅心仁厚,你这副模样又是做给谁看?下去罢。”
阿月战战兢兢地行了个礼,逃也似的飞快退了下去,苏瑗有些惆怅:“你瞧,我就是怕这种心惊胆战的感觉,生怕一不小心就会被别人知道。”
云珊笑道:“可你不是也说过,即便如此,也比从前那样煎熬好上许多倍么?”
苏瑗的脸红了红:“可是这样总不是个办法,还有,我都不晓得该怎么同家里说,我要是说了,我都不晓得我爹爹会气成甚么样。”
云珊本想约她一同出去走走,因已临近苏夫人进宫的时辰,也只得作罢,只安慰道:“你放心,天下的父母都是希望自己的儿女过得欢喜,来日方长,苏相不是大曌出了名的大儒么,他那么疼你,肯定能体谅你的。”
苏瑗点了点头,将云珊送至殿外,她犹豫了许久,还是小心翼翼地问端娘:“端娘,我娘亲就要来了,你说我要不要去试探一下娘亲的口风?那我该怎么开口呢?”
是走一个委婉的路线,先念个诗营造一下氛围,再找个东西打个比方么?譬如“正所谓满园春色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娘亲,您女儿我也像红杏一样想出墙去看看了”?
还是走迂回路线,先哄娘亲说一说她以前同爹爹的事情,等她高兴了再借此机会来一句:“娘亲肯定也希望我和你过得一样好”来打开话匣子?
又或者是来一个简单粗暴的路线,直截了当地同娘亲说:“我虽然是个太后,可是我已经和现在的陛下,也就是裴钊好上了!我们两个心心相惜情不自禁,求娘亲成全我们!”?
她想来想去,总想不出一个妥当的说辞。正是在这个时候,掖庭令来报说娘亲的轿辇已经到了丹凤门。她有些郁闷地揉揉额头,顺手将裴钊早晨摘给他的石榴花拿在手里,安静地等着娘亲的到来。
......
御案上放着厚厚一沓奏折,即便有风吹过亦不动如山,裴钊安静地坐在御座上,手中朱笔在雪白的宣纸上划下凌厉的笔迹,童和在一旁为他磨墨,见案边一盏茶早已凉透了,便赔笑道:“天气这样热,陛下大约不想喝茶,司膳局备了冰碗和酸梅汤,陛下可想用些么?”
裴钊一言不发,走笔依旧行云流水,待批完手中的折子,方伸手摸了摸茶盏,道:“不必,给朕上一盏热茶就好。”
童和了然地笑笑,给元禄使了个眼色,热茶很快就呈了上来,见裴钊一盏茶喝得差不多了,又笑道:“娘娘叮嘱过老奴,陛下批折子不宜太辛苦,陛下还是歇一歇罢,不然娘娘问起来,老奴也不晓得该如何回话了。”
裴钊淡淡道:“她那样孩子气,你还怕应付不了么?”虽是这样说,脸上却已经藏不住笑意,微微闭了眼睛,道:“既然如此,朕便歇一炷香的时辰。”
延和殿内甚是安静,过了半晌,裴钊突然开口:“她母亲进宫多久了?”
童和道:“回陛下,夫人午时进宫,到现在也有一个多时辰了。”
裴钊心中甚是担忧,他上午刚发落了苏家,苏夫人便马上要进宫看她,有何目的已经十分了然。倘若苏夫人有意挑拨,届时她会如何想?又或者,苏家干脆孤注一掷,将与裴钰图谋之事一并说给她听,那她又会是何等的痛苦?
他此时突然有些后悔,早上没有狠下心来将事情说给她听,以致于如今沦落到这般进退不得的地步。外头时不时传来几声蝉鸣,他心烦意乱,不由得微微蹙起了眉头。
童和瞧他脸色微沉,忙赔笑道:“陛下息怒,入了夏就是蝉鸣扰人,老奴这就命人去收拾干净。”裴钊“嗯”了一声”,伸手去拿朱笔准备接着批折子,不妨御案上的砚台被衣袖一带,登时翻倒在他的袍子上,鲜红欲滴的朱砂将袍子染得甚是醒目,童和忙不迭地用衣袖为他擦拭着,赔笑道:“陛下的衣裳脏了,老奴伺候陛下回朝阳殿换件袍子罢。”
裴钊想了想,心中还是放心不下,便对童和道:“你亲自去长乐宫看一看,不用跟着朕。”
童和低眉顺眼答了句“诺”,因砚台里的墨将案上的奏折亦沾染了些,他不放心别人,便亲自将奏折外头擦拭干净,又守着宫人们打扫好,这才准备往长乐宫去,刚踏出殿门,就远远地看见苏瑗的轿辇正往这边来,只得等在延和殿门前,行了礼后方笑道:“娘娘来得甚巧,陛下正要命老奴去看看娘娘。”
苏瑗脸上虽然带着笑意,可不知为何,他总觉得那笑容有些恍惚,只听得她“嗯”了一声,问:“裴钊在里头吗?”
童和道赔笑道:“回娘娘,陛下不慎打翻了砚台,刚回朝阳殿去换衣裳,不如请娘娘在此等一等?”
她又笑了笑,道:“不必了,我过去找他。”因见元禄带着几个小黄门拿着粘竿顺着延和殿周围的树一棵一棵地查看着,便问:“他们在做甚么?”
童和道:“夏日里蝉多,扰了陛下批折子,所以奴才们正要把这些蝉给粘了。”
苏瑗点了点头,像是自言自语一般:“嗯,扰了他的,还是除去为好。”
童和见她目光有些空洞,端娘又不在身边,心知不妙,待苏瑗坐上轿辇朝朝阳殿方向去了后,连忙将元禄叫过来,急急吩咐道:“你快去长乐宫找郑尚宫,教她赶在太后之前去朝阳殿向陛下禀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