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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我不是让你离我远点吗?”裴慎的声音暗哑,在毡帐里响起。
少女现在完全没了马场上那股子力破河山的气势。她乖巧地坐在自己身边,两只手被层层包裹起来,举着胳膊十分滑稽的样子。
傅徴撇嘴,努力地调整着自己地坐姿:“我那是惊马了,控制不了的事情。”
一边说着,她一边朝着少年的方向挥挥手,显得很无奈。
即便场内的人事后会去怀疑事情的真相,但是这件事从根本上已经结束了。
大众不会相信,一个文弱的小姑娘能有这么大的勇气,冒着摔落下马的风险去帮助一个陌生人。
傅徴惊马用的银针是自己从家里带的绣花针,极为寻常的物件,别在衣服上旁人压根注意不到。
最重要的是,她和裴慎在明面上没有任何瓜葛的。甚至作为傅征的妹妹,她应该将裴慎视为眼中钉才是。
靠在垫背上的少年对于她这种避重就轻地说法很是不满意,他伸手给少女调整了一下背后的靠枕,“要是你的计划失败了,你没有成功的让马停下来…你有想过吗?”
没有什么万全之策。
在事情开始的时候,他们就已经身在一个诺大的赌局中了。无论是自己,还是肖崇,亦或是面前的少女…
自己能将少女从马背上解救下来,也能顺利地从肖崇布下的陷阱中脱困。但是对于现在的裴慎来说…这种事情他赌不起。
“我觉得我可以,我没有想那么多。”傅徴一如既往地很淡定。
她不想继续讨论这个没有什么价值的问题,她只想知道裴慎身上发生的事情。
“裴慎,你为什么之前和我说,让我在外人面前离你远点?”傅徴从219处得知,她必须要得到裴慎亲口的解释,才能解锁关于裴慎的后续资料。
短暂的寂静后,傅徴没想到自己听到地第一句话,竟然是219报出的好感度。
“裴慎好感度加十,现在为15。”
接着,少年的声音在空荡荡地毡帐中响起,将一段现今已经很少被人提及的往事揭露在傅徴面前。
“先帝时期,北狄祸乱。大雍养精蓄锐已久,不甘心继续避其锋芒,所以采取主动进攻…先帝在朝堂上召集众臣,誓要将北狄驱逐出边疆…军队当时和北狄据着漠河两两相望,都在等待对方露出马脚。北狄人凶残好斗,大雍虽然主动出击过几次,但是后期一直处于谨慎防守状态…随着僵持的时间越来越长,粮草渐渐不足以支撑军队的日常…”
裴慎目光悠长,盯着面前的虚空,声音平静地像是午后书卷里飞扬起的尘土。
“当时的望族负责供应军队的粮草。据消息来说,他们那个时候已经在路上…军队却是等不起了。一支轻骑小队连夜袭过漠河,随后北狄疯狂反扑,两军在漠河不远处的吉岭血战…大雍虽未战败,却损失惨重,先帝对此大怒,多位武将被牵连…裴家在其中也受到了波及。”
傅徴:“我明白了,你觉得…其中有猫腻。”大雍的武将绝不可能都是莽撞无谋之人,其中的细则值得深究。
“是,我现在一支在查当初的事情。”裴慎仿佛终于从那久远的记忆里挣脱出来,望向傅徴。
“我会帮你。”少女肯定地给予承诺。
傅徴很快地从219处得到了完整的消息。
“当时那支轻骑小队的领队是裴慎的二叔——裴西丞。他的结局是战死在了吉岭之役的战场上。而谢权,也就是谢寅的父亲,他当时是大雍派出和北狄交涉的使者…吉岭之役死了很多人…宿主你要小心行事。”
“这还不是你们把我牵扯进来的?再小心也无济于事。”
***
之后,傅徴和裴慎简单地商量了一下该如何调查吉岭之役的后续事宜。只不过两人并没有交流多久...
因为傅征很快地便从傅府回到了毡帐,将傅徴接走了。
顺便一提的是,傅徴在击鞠比赛中竟然真的拿到了一个不错的名次。
混乱的比赛和中途退赛的队伍让本想摸鱼的少女捡了个漏。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也不再是傅三夫人关注的点。
回到家后的傅徴不出意外地被傅家夫妇’教训’了一顿。
夫妇二人听见傅征赶回家告知的情况后,两人对于小姑娘的行为都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尤其是傅三老爷。他印象里的玉奴可不是个敢拽着缰绳,靠着蛮力将马生生停下来的女孩儿。
傅三夫人林瑛的心情其实复杂居多。
她一方面骄傲于女儿在危机时刻的魄力,一方面又为她的行为感到担心。
随后,还是从书院回来的傅老太爷过来找傅徵,才将少女解救了出来。
“玉奴,我有件事情...想询问你的意见?”傅老太爷将傅徴带到书房里,有些高深莫测地道。
“祖父找我有什么事情?”
少女将自己的手展示给老爷子看。
您瞧瞧,她现在可是想帮忙事先都要看看能不能帮的状态。
“不需要你的手,需要你的脑子。”老人笑着指了指她的脑袋瓜。
傅徵:?
自己的脑袋何时这么有用,竟然还可以帮老太爷出谋划策。
“柏庐书院最近正在策划一项活动,可能会需要你的建议。”
傅老太爷招手,傅徵凑过去看着案上平铺的纸。
“我们正准备以书院牵头,在大雍办一场以书会友的雅集...这次那些老学究们想把金陵的贵女们都吸引过来,让这项活动不仅仅局限于读书人...所以我想请你看看,小姑娘们都会喜欢些什么?”
金陵对于女子的限制并不算大,贵族间的宴会上经常可见妙龄少女的身影。
但是在读书这件事情上,大部分还是男子居多,在文章策论上施展拳脚。
乍一听到如此消息,傅徵自然震惊的同时又很高兴。
这算是...大雍第一次开展的大型的,将女性的意愿考虑进去的活动。
对于傅老太爷的话,她很感兴趣,也很愿意帮忙。
“祖父,我很乐意替您做这件事情,只是...我怕我的一些想法可能...并不能代表大雍的其他贵女。”
老人对此表现得很包容。他乐呵呵道:“你只管提,我会适当地对其进行筛选。”
既然是为了吸引贵女们的注意,那么书在内容的选择上就不能单单局限于读书人喜欢的类型。
傅徵建议应该考虑一些关于男女情意的亦或神鬼志怪类的不被主流社会所认可的'杂书'。
傅老太爷对于孙女的这个想法很是赞同。
他早就看不惯那些学究们整日四书五经,知乎者也,大谈中庸之道。
借着这次机会,说不定还能掀起大雍的文字浪潮。
...
傅徵这段时间一直呆在家里和傅老太爷忙书友雅集的事情。
身为老爷子的孙女,她肯定要带头作表率。
“这本书...祖父让我先看?”
傅老太爷给少女递来一本书。
书的封面十分漂亮,封皮上面有大片的流云暗纹,人凑近时甚至还能闻到淡淡地花香。
就是这书上的字...让傅徵的眉头忍不住跳了跳。
“风流债?”少女一字一字地念了出来。
老人翻着手里的书,头也没抬。“是,这本书是金陵城内最近的畅销书,在贵女之间火的很。”
“我先读这本,打个样?”少女在知道这本书到底在讲什么后有些跃跃欲试。
“玉奴,放开手去做吧!”
...
谢府
谢太傅想着傅老太爷交代的任务,将一摞书搬进了孙子的书房。
“祖父?”正捧着一本兵法在读的少年看着祖父的动作很是不解。
难道是自己最近太闲,祖父不满意他的阅读量?
“寅儿,柏庐书院正在筹办的书友雅集,你也参加,给你傅爷爷的活动添个热闹。”谢太傅抽走谢寅手中的书,让少年的视线不得不注意到谢太傅带来的书上。
“我不想参加。”谢寅拒绝。
这种活动能有什么意思,不就是穷酸腐儒之间的论道嘛。
最近朝堂上那位的动静可不小,拿望族下手是早已经板上钉钉的事情。
谢权近日夜夜宿在书房。大雍的天...怕是要变了。
想起昔日的一些事情...谢寅不觉得自己有足够的时间去参与这种无趣的活动。
谢太傅是何人也?孙子的心思他自然一清二楚。
老人拍拍桌上小山一堆的书籍,用神秘地语气说道。
“这些书可不一般,全都是你祖父和傅巍那老小子亲自挑选出来的!”
低着头做事的少年闻言眼皮微掀,忍不住瞥了一眼最上面的书封。
“风流债”三个大字龙飞凤舞地钻进少年清棱棱的眼睛里,谢寅开口。
“祖父竟然愿意陪着傅家老太爷干这种事情?”
谢太傅作为两朝重臣,平日里还算是极重规矩的一个人。
现在却突然叫自己看起了杂书,还是市面摊子不摆在明面上的书。
谢寅觉得有趣,将书堆上的第一本书拿到自己手边。
“我就看这本风流债,其余的祖父你拿回去。我看一本...也算是为傅家老太爷的活动增添热闹了。”
谢太傅知道孙儿这也算是让步了,于是很顺从地退了出去。
他只要愿意参加这些活动,总是好事。
老人捂着嘴巴,将震耳欲聋的咳嗽声又咽了回去。
***
等到傅徵将书友雅集的事情忙完后,已经是半个月后了。
她好不容易找了一个下午,准备在菡芷院补自己这么多天落下的瞌睡,结果却被219突然吵醒。
“不好!宿主!崔望马上就要离京了!”
堪堪闭眼的少女一双眼睛倏地睁大。
自观月楼一别后,她与崔望确实很久未见了...只是偶尔会有书信往来。
傅徵甚至一时兴起,在信中称呼其为“神仙哥哥”,逗得少年又羞又恼,情绪日渐丰富起来。
她这样做也就是怕崔望会因为家里的事情,导致他的心情越来越压抑,从而再次走上老路...
现在,219突然告诉傅徵崔望就要离京,这个消息怎么不叫少女惊慌失措。
完全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
“皇帝为什么突然将崔望派往清水镇?崔望不是皇后的弟弟嘛?崔家会让家里的嫡子去如此偏远的地方?”傅徵一面收拾,一面穿着衣服。
219:“崔望和皇帝做了交易。如果他留在金陵,那就是要和崔家同生共死,皇帝会继续让他当他的逍遥散人...崔家的事情如果他不管,皇帝会考虑他的去处。第二个选择是...”
少女接着219的话推测道。
“如果崔望选择离开,皇帝会给他安排一个职务,虽然不是京官,但是算是地方官。对于没有参加过科举一直被冷落的崔望已经是个很好的选择。而且...如果崔望做出一番成就来,皇帝就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任他成长,甚至...可以让他调回金陵。”
“是的,崔望他...已经做出了选择。”
崔望到底是怀着何种心情做出的选择,傅徵不知道。
她只知道自己必须去送他一程。
少女麻利地将衣服一套,然后不顾红岫等人的惊呼声冲出了傅府。
崔望如果要去清水镇任职,那么必定会走南德门。傅府正好离南德门不远,傅徵边跑边感到庆幸。
还好...自己之前给崔望准备了一个礼物。
这个礼物本来是傅徵准备之后等到过年的时候,送给少年的。
现在...只能当做离别之礼了。
傅徵只希望崔望的动作慢点,再慢点...因为她真的快跑不动了。
...
对于崔望来说,离京这件事情不算意料之外。
早在很多年前,自己就有了这个想法。少女在观月楼的一番话,以及后来陆陆续续的书信只不过像是一个引子,点燃了崔望心中深埋的火种。
他挎着一个简单的藏蓝色包袱,立在南德门前。一向温柔的双眼里流淌着淡淡的不舍。
到底是一直生活的金陵城,现在突然要去另一个地方重新开始。崔望会有不舍,会有哀伤。
崔鸳对于他的这个决定没有不满,她甚至帮着自己瞒着父亲,直到旨意下来的那一刻,崔家家主才不得不接受这一事实。
无人相送,只有简单地一人并一个车夫。
母亲被父亲严令不得送别,他对于父亲的决定表示理解,反而宽慰一直垂泪的母亲...傅衡倒是想来送一送,只是崔望思及最近月氏的变动,还是婉拒了他的好意。
还有,那个小姑娘。
一个固执地让自己叫她阿徵的小姑娘。他并未同少女说起自己的事情,听闻她最近正在和傅老先生筹备书友雅集的事情,想必早已经疲于应对。
他不想让少女劳累,是以决定悄然离去。
崔望再次回头,将金陵的万千繁华纳入眼底。随后转身,一只脚踏上了马车。
“崔...崔望!”
有人...在唤他的名字。
崔望的瞳孔微微睁大,他愣住,随后猛的将一只已经踏上马车的脚放下,偏头寻着那仿佛在做梦般地声音。
少女喘着粗气,小跑着朝这边而来。她的衣裳凌乱,一看便是随意间穿上的,满头乌发由于主人不断地奔跑杂乱地散在肩头。
于崔望看来,少女不端庄,没有丝毫礼仪可言,甚至现在看上去也不漂亮,分外狼狈。
不符合他一贯接受的,关于世家望族淑女应该有的样子。
可崔望很高兴,他的声音都在颤抖。“傅...傅四小姐。”
傅徵没有时间再去管称呼,她有些小生气地嘟囔:“你为什么不和我说?”像是在和少年撒娇一般,她瞪了崔望一眼。
崔望轻柔地替少女整理她肩上的乱发。
“抱歉。”
傅徵知道他未言明的原因,也明白现在并不是依依不舍的时候。
她从衣襟处掏出一枚玉佩,放到崔望的手心。
“礼物。”她说道。
崔望低头凝视着手中的玉佩。
虾子青色,水头不错,做工质朴,正中间一个'望'字...让他不敢直视。
依他的眼光来说,这不是顶好的玉佩。却是...最珍贵的玉佩。
“我看你一直穿青衣,于是有一次跟着大哥他们去逛街时就买了...”
少年握着玉佩,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仰着头和自己说话的少女,直到她说“你一定要记得和我写信。”
傅徵知道自己的话很苍白,她没有办法改变崔望的命运,也做不到感同身受崔望的无奈、挣扎、痛苦。
但是她有种错觉,崔望他什么都明白。
少年忍不住捏了捏少女肉嘟嘟的脸颊。
“知道了。”
既然马上就要走了,捏一次,也不过分吧。
崔望得赶在天色完全黑下来前到达驿站,傅徵不敢耽搁他太久,只能目送着崔望登上马车。
马车缓缓朝着南德门驶去,傅徵站在原地,心里莫名空落落的。
那天正值立秋,她于观月楼与崔望相识;不过寥寥数月,临近年关阖家团圆之际,她却不得不在南德门送崔望离去。
“天涯路远,望君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