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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长庸的密室有个名字,叫怅然阁,既附庸风雅又俗气逼人,最可气的是这间所谓的“密室”压根名不副实,唯一能使人感受一点神秘的是推开一个摆放古董的玻璃柜子才能露出它的门,可它仅有一间,与阁这种建筑物相去甚远。
初来苏长庸家宅子的前两日,苏筱晚就恍惚听闻她这个亲二伯日常的营生就是古玩鉴定与买卖,这里既是他的居所也是他的公司。
可是这么多日子住下来,苏筱晚发现屋子里上上下下摆出来那些顶多算是不错的摆件,一件像样的古物都没有。
紧跟着她二伯走入怅然阁,苏筱晚才发现老狐狸原来把好东西都藏这屋了。
怅然阁中四面墙上钉着顶天的中式花阁子,上面放着满满的古器文玩,粗粗看去没有一样来历是简单的,苏筱晚这时才知道宅子里那些人的议论果然不错。
屋子四四方方,中间是一张可坐五六人的花梨木圆桌,桌面上铺着白色的羊毛毡子,看着有些违和。
苏长庸走到一架阁子前,抬手从高处拿下一只精巧的檀木盒,走到她跟前,轻轻放在桌上。
“大侄女大老远地投奔了我来,我怎么能不表示表示?看看喜不喜欢?”苏长庸一脸蜜糖般的笑容就像要融化了一样。
这是个紫檀木盒,上面阴刻着繁复的花纹,鎏银装饰,通体无缝,浑然一体,形制更类似异形的镇尺。
“这个太贵重了,二伯不要这么客气。”苏筱晚马上拒绝。
“怎么会!都是自家骨肉,我无儿无女的,有好东西自然要给大侄女留着。你别小看这盒子,那架子上一堆破铜烂铁加起来也没有它值钱!快收下,这也算我这个做伯父的一点子心意吧。”苏长庸觉得自己话说得滴水不漏,十分满意。
苏筱晚只好拿起盒子,放在手上,观察了一番,又将这手掌大小的紫檀盒子熟练地翻转了一通,手指在每一处花纹上摩挲了一番,最后还是轻轻放下了。
“二伯,这东西给了我也打不开,不打开则意趣全无,我看您还是自己存着赏玩吧。”苏筱晚面露微笑,心里琢磨再不碰这玩意儿。
这小妮子一看就手法娴熟,一句话就指向了要害!
苏长庸心想三弟长风准是把家里的那点子功夫都传给了这丫头。
祸害!祸害!
苏长庸在心里暗暗咒骂起苏长风,恨他为什么跑都跑了,还放不下这点子“家学渊源”,把祖训扔到脑后,传给了女儿,真是糊涂至极!
苏长庸心里翻江倒海,可脸上还是一片祥和,哈哈一笑:“大侄女惯会说笑话,这东西就是个木头疙瘩,怎么可能打得开?哈哈哈哈!”
苏筱晚也是一脸平静,心想:哼!这东西害了我爸,又害得我如今困在这里进退维谷,这个错误绝不能犯第三次!
怅然阁回来,苏长庸倒是消停了两天,他心里真真正正认可了苏筱晚的身份,也见识他这个侄女的过人之处。
放着现成的能人不用可不是他苏长庸的特色,他花了两顿好饭对苏筱晚软硬兼施,晓陈利弊。苏筱晚眼看周楚凝迟迟不给回复,又拗不过她二伯,便决定在这宅子里替她二伯鉴定古玩以赚取房租,好住得心安。
然而痛楚一旦被揭出,消除总需要时间,白天苏筱晚忙着二伯公司里的生意倒不觉得难捱,一到了晚上,夜深人静之时,二伯家的那只紫檀盒就会浮现在她眼前,她认得,那是一只阴盒,其实,这盒子本是一对,另一只是阳盒,花纹阳刻,方向与阴盒相对。这只她二伯的怅然阁里没有,但她见过,也摸过,就在莫里斯教授的美国家里……
每次回忆到这里那两只黑色盒子的画面就会苏筱晚眼前放大、翻转接着压迫而来……
同样是为了一只巨型的檀纹盒,愁云惨淡的沈魏风正忙着为自己手里的项目寻找希望极其渺茫的突破口。
考古所老所长说要碰个面,可事情一多,足拖了三四天。
约定见面的那天在一个环境非常清幽的饭店,老所长市里有个会,让他的助理陆益康先过来了,沈魏风就和陆助理两人就先叫了壶茶,边喝边等。
沈魏风当年在所里上班时就和陆助理认识,当时两人还一起做过一个先秦的墓葬项目,颇为熟悉,今天难得凑到一处,两人就聊起了过往。
陆益康对沈魏风决意继续读研考博又进了文化厅很是钦佩,而沈魏风也对陆益康这一路走到助理的位子赞不绝口。叙了旧再谈起现在所里的发展,陆益康表现出一丝忧虑。
“不瞒你说,要不是岁黄那边实在找不出专家来,这事也到不了咱们这儿。近几年多少研究所都揭不开锅了,咱们这次是太幸运了。可是我觉得吧,此事很难拿下。”陆益康面露忧容。
沈魏风点点头:“听所长说了,我也不太乐观。”
“所长跟你细谈了吗?”陆益康看向沈魏风。
沈魏风摇摇头:“说起了檀纹箱,可这个我也不擅长,何况是坐在石壁上的。”
“嗨,何止!要真是坐死在崖壁上,一点点凿挖总能起出来。”陆益康端起茶喝了一口。
“那是......?”沈魏风不知道还有什么要在前方等着他,心里一下没了底。
陆益康润了润嗓子:“你驰骋学界,总听说过宇文凯吧。”
沈魏风点头:“这个圈内人尽知啊。”
沈魏风也不明白陆益康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宇文凯精于建筑,也长于精巧机关的设计,他的衣钵在宋代被一个叫李诫的给继承了,并且很是发扬光大了一番。到了明代,这种极端繁复精巧的机关术被应用在了檀纹盒上,当时人就评价此盒巧夺天工。可是还有一种复杂程度远超檀纹盒的黑樯木流云纹机关盒,据说明朝有朝一代几乎无人能解。”陆益康说得口干又喝了杯茶。
“自墨子以来,机关术的传承走的都是暗路子。倒是明代的一个叫伍子非的对这种机关术有很多着述。他当年官拜二品工部侍郎,把很多机关术记录在他的异闻杂录里,我曾经收集整理过。”沈魏风提了一句。
“是他。咱们如今要拿下的这个箱子跟他关系不浅。”陆益康一句话点了题。
“怎么确定和他有关?”沈魏风急问。
陆益康不急着回答,还是走的他自己的逻辑:“他曾经做过一件极大的工程,在他的书里有非常详尽的介绍,但是他自始至终都没说明这个工程的位置在哪儿。”
“你的意思是,现在岁黄的这个古遗址就是他监督建造的?”沈魏风问道。
“石壁上没有篆刻记录建造过程的文字,只有“如是”两个字在崖壁上,刻得不是非常清晰,前期去勘察的专家认定,“如是”是伍子非的别号。”陆益康说完起身,沈魏风看见老所长风风火火走了进来,后面是他的博导张教授。
四人凑成一桌,要了几个菜,接着谈。
沈魏风开门见山直接说出自己的想法:“所长,刚才我和陆助理详谈了一下这个岁黄的遗址,我觉得我在机关术方面建树不多,领导这个项目非常吃力。而且据我所知,目前这方面的人才国内还没有。大部分对此有所涉猎的专家学者都只是在对一些相关的历史资料进行整理和分析。实物这次属首次遇到,学术界估计无人能破。如果寻找民间能开这种锁的老手艺人,那无异于大海捞针,我们时间有限等不起。很可能最后咱们只能放弃,如果真的放弃了,那我们在这上面耗费人力与物力就十分不值得了。”
老所长听完沈魏风的看法没有一点愁闷,倒是笑了起来,对张教授说:“你这个高徒还说自己不行,你听听,他说得多清楚,分析得丝丝入扣,这事不找他找谁!”
张教授笑着点点头对老所长道:“话是不错,不过沈魏风说的倒也是实情,这件事情完全靠他是有些难为他了,还需要给他找个得力的助手,这个人非常需要在机关术方面有研究,同时能够动手操作。”
沈魏风看这情况只能接下任务,便不再抗议,也表达自己需要左膀右臂的需求,另外三人都陷入了思索。
陆益康早年毕业于清北历史系,想了想自己的师兄师姐们,马上提供了一位人选,清北历史系的红霞老师,他当年的师姐。
“我这位师姐这几年一直在钻研‘金石学’,对机关术也有些造诣,请她不知道行不行。”陆益康并不十分肯定,可是对于现在的情况来说,有人选绝对是要试试的。
这顿饭之后,为了确保万无一失,陆益康打完电话后又亲自去了趟清北历史系,沈魏风心里也着急,便一起跟了去,两人运气极好,在历史系的楼道里就碰上了红霞。
红霞见到师弟很热情,邀请去她办公室坐坐。陆益康没绕圈子,立刻说明了来意。
红霞素衣长裤,不施粉黛,典型女知识分子的样子,听到是这件事情便立刻推辞了。
陆益康哪能放弃:“机会难得,师姐你再考虑一下。”
红霞摇摇头:“不是我不珍惜机会,是这个机会我根本抓不住。特别是你提到的伍子非的机关术,那是机关术里的一条枝蔓,和我一直关注的李诫的那套技术完全不是一条藤上长出来的。”
沈魏风也急了:“派系可能不同,可都是机关术,总有相通的地方。”
红霞微微一笑:“机关术最初是民间技术的一种发展,有共同点不假,但是各有各的路数。史书上有记载的多与战争相关,什么木牛流马之类的。而实际上在民间,机关术各有各的关窍,相互之间完全不通,更往无相似点。更有一种情况,你家做的机关,专为防着我家;我家呢,也要做个更难的,防着你家来破解。你想,我所知道的李诫的那点子机关术够不够打开黑樯木流纹盒。”
沈魏风做过机关术一些浅显的研究和整理,他明白这位红霞副教授所言不虚,对她的话也无从反驳。
陆益康很是失望,最后又求救了一把:“那师姐有没有这方面可以推荐的人选,这项目时间很紧。”
红霞沉思片刻道:“学术这圈子里很难寻这样的人,我知道一家文物公司,他们是民营机构,手里的人很杂,你要不去哪里问问?这种动手的活儿,民间路子更多,理论方面你们自己也可以跟得上,倒无需求助他们。如果还有需要,可以去市文物局,他们那里有不少修复文物的行家里手,兴许也能帮上忙。”
陆益康又看到一条希望,立刻掏出本子和笔,请红霞写下地址。
写完地址,红霞又想起了什么补充道:“前阵子我见了个人,这人挺怪的,据说祖上会一门很偏的手艺,只是具体不太了解,她本人也是搞收藏和鉴定的。她跟这家文物公司的人很熟,你去了可以顺便打听打听。”
沈魏风感到这个有戏,赶紧问名字,红霞想了半天没记起来姓,只记有人叫她:晚晚。又在记事本里找了半天,最后翻出来一个电话号码,沈魏风也不管那么多,立刻照单全收了。
第二天,陆益康有事,沈魏风便自己去了那家文物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