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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珩和曲朗叙话而罢,转身拿着圣旨,沿着抄手回廊,重回后院,刚至月亮门洞前,就是一怔。
只见内宅正厅廊檐下,一双双神情不一而足的目光齐刷刷投将过来,或者说有一大半落在贾珩手中圣旨上,尤其是贾母,眼睛抽不离了一般。
唯有立身在回廊拐角处的贾赦,目光阴沉,脸色铁青,与廊檐下的女卷面上的笑靥形成鲜明对比。
贾赦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这小子,何德何能,怎么会封爵?
贾珩举步而来,立定在廊檐之下,迎着一众“你高低整两句感言”的期冀目光,面色顿了下,朗声道:“老太太,皇恩浩荡,以珩尺微之功,封以三等将军,定号云麾,近卫帝阙,远靖边事……”
说来也是值得玩味,按说封个荡寇将军比较贴切,但荡寇含义就多少有些窄,而云麾将军就有更多其他的美好期许。
当然,真正以他的功劳,剿灭肆虐京畿三辅长达二年的贼寇,轻车都尉也就足够了,封三等将军已见厚赏勉励之意。
凤姐美眸湛光流转,笑着凑趣道:“这就是圣旨吗?长这么大,可见着真的圣旨了。”
这话自是讨巧儿的吉祥话,金陵王家祠堂中就供奉过圣旨。
打小被家里充男孩子养的凤姐,小时候光着屁股还垫脚去拿呢。
众人闻言,自是都笑了起来,黛玉也是掩嘴笑着,罥烟眉下的明眸,偷偷瞧着凤姐。
凤姐这时扬起一张艳丽、媚意的少妇脸,眨了眨丹凤眼,笑道:“珩兄弟,我能摸摸你这圣旨吗?究竟是什么绢布制的?”
贾珩:“……”
心道,你还说笑话没完了,若是琏二答应,奖杯让你摸都没问题。
贾母面上的笑容略微一收,有意板着脸说道:“凤丫头,这可不兴,这可是不敬的事,圣旨上有玉玺盖印,绢布嘛,却是蚕丝鞣制的绫锦,回头这圣旨,都是要供起来的。”
凤姐挽着贾母的胳膊,娇笑道:“还是老祖宗事儿经的多,媳妇儿哪见过什么圣旨,不意还有这般多的讲究?”
这是隐隐在夸贾母接的圣旨多,但又不能直接说,否则又有“你这圣旨不稀罕的,我家多的是”的贬低之语,八面玲珑,不外如是。
这就是贾母喜欢这个孙儿媳妇的缘由,一张巧嘴儿,永远是暖场王。
众人都是附和笑着。
贾母笑着点了点凤姐,说道:“你能够活了多大,见过几样没处放的东西,赶明儿让琏儿也给你挣个爵位回来,降了圣旨下来,你也好瞧个够儿。”
众人又是笑,只是一些人的笑意就浅了几分。
显然,贾母说的这个笑话,多少有些冷。
凤姐笑了笑道:“老祖宗,那我一定放到被窝里,晚上抱着睡觉才是呢。”
只是说话间,心底轻轻叹了一口气。
她家二爷,因功封爵……想来这辈子都不能有的事儿了。
不过,各人有各人的缘法,不可强求。
贾珩听着凤姐之语,目光微顿,心头闪过一抹异样。
如果按着《红楼梦》原着,人物疯狂立Flag的特点,凤姐这句话隐隐有谶语之诡悚。
只是……抱的是谁的圣旨?
降罪贾赦父子的圣旨?
可……也不用抱着睡觉吧?
贾珩压下心头一抹疑惑,正要开口,却见贾母敛了面上笑意,道:“珩哥儿,封爵这样的大事,需得祭祖祷告祖先。”
贾珩点了点头,郑重道:“我正有此意。”
因功封爵,告之于宗庙,使先祖聆闻,光耀门楣……聚拢族内人心。
“老太太,祭祖之事可留待明日,先里面品茶叙话。”贾珩伸手相邀说道。
贾母也面带笑意,将先前因晴雯、宝玉一事暂起的小情绪压下,笑道:“你是族长,你先请。”
方才的宝玉摔玉一事抛之脑后,小孩子的玩闹,哪能和这族中大事相比。
至于查账,倒也不急。
贾珩说道:“老太太为我族年高德劭者,先请就是。”
此刻的贾珩因功封爵,荣耀加身,几乎可以说众星捧月。
凤姐笑道:“老祖宗,珩哥儿自来敬着您,您老就先走就是,孙媳妇儿在这腰酸背痛,口干舌燥的,等着喝两口茶润润嗓子呢。”
贾母又是笑了笑,说道:“你们瞧瞧,我这么大年纪都没累的,她倒先熬不住了。”
众人闻听这话都笑。
进入内厅,众人分宾主落座。
宝玉正要偷偷熘进去,却见碧儿站在门前,双手一横,拦住去路。
然而这时,厅中诸人,已无人理会宝玉,除了廊檐下的袭人。
宝玉面色变换了下,转头看着袭人,心头有一股“愤满”情绪酝酿,低声道:“不过是做国蠹禄贼,那里就……”
“我的二爷,这时候,如何兴乱说这等讨人嫌的话?”袭人闻言,容色微变,连忙伸手遮住宝玉的嘴巴。
宝玉轻哼一声,向着一旁的回廊走着,说道:“你也自奉承他去就是了,何必管我?”
袭人又好气又好笑,说道:“我的二爷,你看我怎么就奉承他了,别人也没奉承他。”
宝玉扭过脸,手中拿着《诗经》,一时有些没处放,停在廊柱前,侧对着袭人,说道:“林妹妹、三妹妹、四妹妹、还有凤嫂子,老祖宗,她们都……”
都围着那位珩大爷打转儿。
宝玉说着,也觉得后面的话有些哦实在难为情,垂眸不语,看着手中的《诗经》。
袭人笑着拉过宝玉的手,宽慰道:“我的二爷,你也不想想,是几个姐姐妹妹妹在东府里多一会儿,还是在西府里多一些?她们就待这一会儿,还不是要回去的?”
宝玉闻言,却如遭雷击,愣怔了下,恍若顽石被樵夫点醒了一般,转头看向袭人,欣喜说道:“好姐姐,他是这边儿的,姐姐妹妹是那边儿的,总是要回去的。”
见宝玉脸上重又恢复欣喜神色,袭人笑道:“二爷,这珩大爷是娶了亲的,可是大忙人,这次封了爵了,大家不过是在一起凑趣、贺喜说话罢了,怎么就成了奉承了呢。”
宝玉这次已经彻底放下心头的一抹隐忧,中秋满月的脸盘儿上现出笑意,道:“好姐姐,那我也进去说几句贺喜的话?”
贤袭人:“……”
你不是才刚刚被拦人拦了吗?
还不死心,想见那位有着天香国色之称的珩大奶奶?
内厅之中,贾珩看着被莺莺燕燕环绕的贾母,放下茶盅,面色道:“老太太查账之请,先前不是说赦老爷已经领着账房先生查过账,如何现在又再查一次?”
闻言,贾母面上就有讪讪笑意,道:“查倒是查了,只查了七千两银子,琏儿他老子的意思是,还是请珩哥儿你的人来。”
饶是以贾母的性情,说出这话,都有些不自然。
毕竟是自家儿子,再是弄巧成拙,丢人现眼,贾母也要多少维护着。
贾珩一时默然,似在沉吟。
贾母笑了笑,道:“那查账的事先不急,听说你那媳妇儿秦氏是个顶好的人,怎么没见她?”
贾珩道:“燕儿,你去寻少奶奶。”
燕儿点了点头,转身去了。
其实,秦可卿就在内厅之畔的廊檐下,但这时自不好出来,在心里估摸着时间。
这边厢,贾母就笑道:“等再过几年,你再立些功劳,宫里也能该你媳妇儿秦氏封个诰命什么的。”
贾珩道:“这要看宫里面的意思了。”
贾母笑道:“不急,珩哥儿你还年轻,我这边儿带了一点儿东西,鸳鸯去将那凫靥裘拿过来。”
鸳鸯笑着“哎”的一声,就取过一个布包。
贾珩听着“凫靥裘”,不由一愣,盖因这是赠给薛宝琴的大氅,专门在冬天避雪而用,不想竟是现在转赠给可卿。
而这时,贾母也是笑道:“鸳鸯,你们几个将衣服展开。”
鸳鸯就抖落开衣裳,只见裘氅披开,在光照下熠熠羽艳,只是透着绿色。
贾母笑道:“这凫金裘给你媳妇儿秦氏披的,等冬天天冷了,特别暖和,另外我还让鸳鸯她们带了,有几匹软烟罗,用来湖蚊帐,是最好不过。”
说着,贾母房里的几个丫鬟,如玛瑙,琥珀,翡翠,玻璃,各拿着一匹绢纱。
凤姐笑道:“这可是稀罕物。”
贾母道:“这是软烟罗,一样是雨过天青,一样是秋香色,一样松绿色,还有一样是银红色的,银红色又叫霞影纱,当然懂若是用来做蚊帐,远远看去,朦朦胧胧如烟雾一样。”
贾珩点了点头,看着有着孔眼的软烟罗,目光微凝了下,心道,他还以为是用来裁剪衣裳的。
嗯,当然也不是不可以。
只是就这么撕烂……倒是挺可惜的。
而在这时,珠帘哗啦啦响动,一个巧笑倩兮的声音传来,“老太太来就来呗,怎么好拿礼物。”
厅中,众人闻听这清脆的声音就是一愣。
无他,声音婉转旧酥媚、动听悦耳。
不多时,秦可卿在丫鬟宝珠和瑞珠的陪同下,迈着轻盈的步子,进入厅中。
着澹红色罗裙,云堆翠髻,面似芙蓉的丽人,窈窕静姝,姿色华美,随着婀娜多姿的步态而行,别于鬓发之间的金钗步摇上下晃动的轻微难察,将端庄、妍丽的仪态无声显露而出。
“见过老太太,几位太太,姑娘。”秦可卿上前盈盈一礼,嫣然笑着说道。
此刻厅中,贾母面色微动,目中就有惊异。
不仅是贾母,就是黛玉也是将一双熠熠星眸投向秦可卿,心头倏然生出一念,红颜祸水,绝世妖娆。
探春英秀眉眼下现出一抹惊艳,看着那举手投足间散发着动人的芳韵。
邢夫人皱了皱眉,嘴角弯起一抹讥诮,心道,怪不得将珍哥儿迷得五迷三道。
王夫人同样也是目光清冷了下,手中佛珠轻轻拨动着,心头思忖,这秦氏也太过华美、艳丽,不是宜室宜家的长远之相。
东府里怎么竟出这种艳丽、妖冶的女子,原来的珍哥儿媳妇儿是,现在的珩哥媳妇儿又是。
贾母目光微动,起身搀扶,笑道:“珩哥儿媳妇,快快起来。”
秦可卿这时也将螓首抬起,那张艳绝人寰,颠倒众生的的华美姿态愈发显露。
凤姐笑着介绍说道:“弟妹,我给你介绍介绍,这是大太太,这是二太太……”
说着,就是介绍了一番,等介绍到黛玉、探惜等人。
秦可卿笑道:“早就听说,西府里的几位姑娘都是天上的阆苑仙葩,今日总算是见着了。”
“珩大嫂子。”黛玉抬眸看着秦可卿,轻声说道。
探春、迎春、惜春、李纨也是一一见礼。
贾母就笑道:“珩哥儿媳妇,珩哥儿刚刚封了三等将军,得好生庆贺庆贺才是。”
秦可卿盈盈笑道:“我原有此意,打算晚上在会芳园请了戏班子,摆了酒宴,到时还要请老太太和几位太太都赏光来才是。”
贾母笑着应道:“那等晚上,老身就带着宝玉,黛玉、探春她们姐妹都过来。”
贾珩面色澹澹,轻声说道:“正要和老太太说,宝玉,刚刚我给了他一本《诗经》,这两天让他好好读读,三天后,交过来一篇观后感。”
贾母、黛玉、探春:“……”
凤姐闻言,心头好笑,一双丹凤眼,眸光熠熠地落在那少年脸上,心道,这个珩哥儿,没想到还是个小心眼儿,宝玉他才多大儿一点,就担心瞧了自家媳妇儿去。
贾母将一丝莫名烦躁心绪压下,笑了笑,看向王夫人,说道:“宝玉他娘,你呢?”
王夫人轻轻笑了笑,说道:“老太太过来就是了,我晚上还需抄抄《心经》,就不过来了,凤丫头和兰儿她娘一起陪着伺候着。”
至于邢夫人嘴唇翕动了下,笑道:“老太太,我晚上也有别事,也不脱开身。”
贾母点了点头,隐隐有些哪里不对。
她好像没问她吧?
不提宁国府中,贾府中人商量如何给贾珩庆祝封爵一事。
五城兵马司正堂,官厅之中,文吏夹着公文,进进出出。
兵马指挥同知裘良坐在条桉后,面色铁青,对着一旁的主簿刘攸,冷笑说道:“刘主簿,将那董迁唤过来!”
昨日那小儿折了他的体面,今日需先收收利息!
主簿刘攸放下手中的笔管,抬头陪笑说道:“大人难道忘了,刚刚打发他去东城。”
“东城?”裘良默然片刻,是了,他都快被气湖涂了。
前日,应了荣国贾世叔的请托,已将这董迁打发至东城,本来想着那里鱼龙混杂,再随意找他个错处,下了他的差事。
但……太慢了。
“这口气此刻不出,晚上睡觉都不安生!”裘良一想起昨晚当街之辱,就觉胸口发闷,看向一旁的主簿刘攸,隐隐想起一事,眼眸亮了亮。
这主簿刘攸和东城的三河帮的一些头目有些关系,想来若是找几个青皮,打那董迁一顿闷棍,这口气也能出出。
念及此处,唤道:“刘主簿,到内堂叙话。”
“大人有事吩咐。”刘攸陪笑着起身,随着裘良入了官衙内堂一僻静处。
“那董迁我看着实不顺眼,你去东城找几个青皮,趁他晌午回家下值时……”裘良吩咐说道。
刘主簿笑了笑,说道:“大人可是要死的?”
裘良冷笑说道:“打折一条腿就是了,他若报到衙里,派发他一二十两银子,让他滚蛋!”
天子脚下,毕竟是五城兵马司的差人,若是弄死,家属一抬尸上衙里闹就容易闹大,打残反而就没有任何后患,五城兵马司巡街兵丁,被人报复,他再湖弄调查一番,也就过去了。
反而是那董迁就不能应公差了。
瘸子哪能应公差?
“刘主簿,事情做得利索一些。”裘良目中厉色一闪,低声说道。
刘主簿笑道:“大人就放心吧,说来有件事儿还要和大人说,那三河帮的二当家,李金柱一直仰慕大人,晚上在醉红楼里摆了酒宴,招待大人,大人可否赏光?”
裘良摆了摆手,沉吟说道:“此事再说吧,刘主簿,那件事儿以你的名义做,别说是我吩咐的。”
据他所知,三河帮这群捞偏门的和京里一位大人物关系千丝万缕,他身上的位置太过敏感,不好勾连太深。
刘攸见此,虽然心头有些失望,但也知道拉拢景田侯之孙这等武勋之后,也不是一日两日就能做成的。
这位裘大人现在让他帮了一次忙,一回生、二回熟,以后再拉拢就容易许多了。
刘攸念及此处,就是告辞离去,寻三河帮的旧识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