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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虞在地上瘫坐着,上身趴伏在玉几上,双眼睁得老大。林深进去时,无法探察他是否醒着,就以为他已经睡着了。
于是他又轻脚走了出去,让齐猛进殿去。
“那我呢,我去哪里?”冬歌一手拉住林深,一手指着自己。
林深看了看冬歌,然后吩咐常德:“常大监,烦请你带这位将军去我之前在宫里借宿的居处休息,这里的事就交给我们吧。”
常德应承了,接着望了望齐猛,然后走了。
冬歌屁颠屁颠地跟了上去,与方才懒洋洋的样子大相径庭。
林深想和齐猛一起把伍虞扶到龙榻上去,没曾想到,他们俩才一走近,伍虞突然抬起了头。
许是饮了许多酒的缘故,伍虞面色泛红,双眼显着血色。
游离地看了几眼直直站着的两人,伍虞微微皱起眉头,不满地说:“坐啊,坐到这边来,站着干什么?”
玉几上列放着三壶酒,林深不知伍虞饮了多少,听他说话来看,应该还没有到口齿不清的程度。
“坐啊!”伍虞急切地朝两人招手,“过来坐,快陪我喝一盅。”
齐猛见状,转而对林深合手弯身道:“林公子,你陪陛下坐吧,常德不在,我去外面把门。”
“你去吧。”
齐猛总是行为得体又思虑周到,林深习惯附和他。
伍虞安静地看着齐猛出去,良久不发一言。
林深缓缓踱步到他旁边坐下。
“南山的事解决了吗?”林深方一坐好,伍虞便低声问他。
林深给自己往伍虞手旁的一个空置的酒盅里添了些酒,然后端起来一口饮尽。
“是啊,解决了。”
“解决了,很好。”伍虞说完仰头喝掉自己手里端着的酒。
林深静静地看着他把手里空掉的酒盅再添得满满的,溢出来的几滴无声地从他的指缝间滑落。
“解决了,我这一辈子的事,也解决了。”伍虞的语气透着无尽的悲凉和哀楚。
“你就那么讨厌千曲?”
林深这一问,把伍虞送酒到嘴边的手问得顿住了。
伍虞缓缓放下手,双目望向林深:“我有多见不得她,你不清楚吗?”
“还是因为那件事……”
“——对,理由你知道。”
伍虞那染上愠色的脸让林深的激动渐渐息散。
“其实……当年的事,不能全怪她。”
话一出口,林深就猜到,伍虞会大发雷霆。
“你为何愚笨到此时还要护着她?!是不是哪天她要杀了你,你也会护着她?”
“不是愚笨,你根本就是眼瞎,你把青梅竹马当毕生最宝贵的东西,不管她干了什么,你都永远在无休止地给她开脱,你根本都没有把握你在她心里能占几分地!”
伍虞说着说着将手里的酒盅一把扔到了地上,三盏瓷制酒壶也被他推到地上摔得粉碎。
殿内清脆的酒器碎裂声不绝于耳,齐猛闻声冲了进来,林深远远地用眼神示意他出去。齐猛犹豫了一会儿之后便退了出去。
刺耳的声音方休,林深又听到伍虞的怒吼:“这次南山的事,你为何不帮我?为、何?”
林深低下头,不敢看横眉怒目的伍虞。
“你是有什么苦衷吗,说,说啊!”
林深叹了口气,缓缓道:“我不敢想,夫子离了南山书院会怎样。”
“顶多会比以前颓败而已,还能怎么样。”伍虞毫不掩饰他的不屑,“他能为自己的女儿把为师的底则抛了,应该也能为了名利抛了书院,多么浅显的道理。”
“不,不是的。”林深摇头。
伍虞突然笑了,喉间冒出来一阵听着瘆人的回气声,像被降伏的野兽在费力地喘息。
“林深……”伍虞的语气是林深从未听过的难过,“我第一次如此后悔,后悔认识你,后悔是你的至交。”
伍虞慢慢倒在玉几上,右肘适时地垫住了头,他的嘴里还在不停地喃喃:“我后悔……”
林深的心口发凉,他静静坐着,任由冲破束缚的酒气弥散,任由泪流不止的粗烛芯火摇曳。
这环环扣扣,枝枝节节,他没有掺和丁点,只是选择了他认为自己最该走的路。
他仅是想,走出去而已。
却没想到,最后连自己的心都辜负了,还是躲不尽余下的弯弯绕绕。
翌日巳时三刻,伍虞从睡梦中醒来,发现自己睡在龙榻上,嘴中有一丝绵散的酒味。
常德被唤了进来,报了时辰之后,伍虞知道今日早朝贻误了,然后他就问常德是如何会意百官的。
“奴才说您偶感风寒。”
“那朕有六七日都可以不上朝了。”
“这……”常德欲言又止。
“怎么,有何不妥?”
在常德面色犯难之际,有一人走进了青霖殿中来。
齐猛走到常德旁边后行礼:“参见陛下。”
“平身吧,齐猛。”伍虞微笑着抬了抬手。
“南山匪祸已经平息,你们昨晚就回来了吗,还是今晨才到?林深呢?”伍虞面色愉悦地问齐猛。
“林公子,他……”齐猛突然不知如何开口。
伍虞看着神色怪异的齐猛,恍然想起了自己做的梦。
他梦见,漆黑的周围有金璃剑鞘的声响,有什么忽地一晃,他就看见了林深,而林深的心口处正插着一把铁剑,鲜血不断地从伤口处流出,他衣服上的血污越染越大……
“他怎么了?”伍虞一瞬站起,慌张地盯着齐猛。
难不成这梦有什么寓意,难道那场匪祸真的卷去了他挚友的性命?
伍虞不敢相信。
齐猛愣愣地看着伍虞,在脑海里不停思索该如何向伍虞解释。
昨晚林深出来时常德和齐猛都在青霖殿门口。
齐猛注意到了林深那哀戚的眼神,可他还是旋即就和常德一起进去看伍虞了。
待到齐猛反应过来时,青霖殿周围已经瞧不见林深的身影了。
齐猛觉着,酒醉时与人起了冲突,事后再解释难免会犯尴尬,照伍虞的性子,若是知道了昨晚的情况,应该会给林公子百般解释,他不想让君主为了一件不必要拉下脸的事去费尽口舌,也不想给他徒生心结。
如何顺理地掩饰过去,是他此刻满脑子都在考虑的问题。
“林公子他,昨晚,宿在了令春院,他……”
齐猛还欲再说什么,常德已经惊恐地看向了他,齐猛瞬间住嘴,试探地回视常德。
齐猛想说林深去那里找文人谈书论赋去了,常德惊恐是因为在这座殿里没有人说过这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