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心念南山

堇骁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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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光在披身的长发上流洒,她的周遭闪动着静郁的暖晕。

    大红绫裙,赤纱披罩,祥鸟花尾金丝绞,灵密飞翼椒孔缠。掩在袖纹下的彩碧金铃随着她手腕的轻动发出一声声悦耳的妙响。

    额上束松辫,半成散发间,无一钗簪。

    清风一袭来,墨瀑两扬边。鬓云拂起,玉耳豁亮。细细看去,有金螺小坠安垂,丰润的耳尾还簇凸着一块鲜红欲滴的珠嫩。

    眉角横利,秀鼻高挺,雪腮覆香粉,峰颌削玉脂。

    清丽,明艳,英气,似是,似不是。一时极其一,霎看又合糅。

    半晌了,伍虞还僵立在侧院口。从他把目光投向高墙上的那抹身影时起,九五至尊就变成了院门前的一块木桩。

    不知何时,林深已经走到了墙边。

    “为什么爬那么高?”

    他站着的地方恰好被冬歌的斜影遮笼住了。所以,在他抬头看冬歌的一瞬间,他的双眼并没有被强光刺到。

    冬歌对林深的问话充耳不闻,仍旧悠闲地荡着她的腿。

    这是存心气他的吧?!想着想着,林深怒火直冒:“昨日才惹了事,今日又不安分,你……”

    一刻也听不得林深这副口气,冬歌转头看了他一眼便迅速向右倾身。林深话说到一半就收了声,下一瞬赶忙伸手挡住了眼睛。

    别过了脸的林深闭上眼还能看到赤影闪烁,睁开一瞬就感觉有光斑在空中移动。

    计谋得逞的冬歌直回身子,她转过头来俏皮地看着林深,做了个鬼脸后就灿灿笑着。

    逆着日光盯了冬歌的侧脸许久,伍虞一直无法瞧清楚冬歌的眸子,在她转过头来的瞬间,那两颗墨玉才现了全貌。

    女子歪着头两眼弯弯,红唇皓齿同时相映。她左边袖口处没被盖压的红纱随风轻轻飘曳,不知不觉就拂进了伍虞的心里。

    他想起了那个燥热的深夏午后,一切在刹那间变换——眼前有一阵若有似无的龙涎香幽约漫飘,盛着冰块的玉盘就放在不远处。他坐在他父皇的腿边,两人一起看着铺在矮鼎底座式的书案上的一幅画。

    画上有一名女子,她的头上戴着精美的金碧额坠,花纹繁复的暗红色罗裙与宫里女子的裙装大不相同。

    年幼的伍虞当然想不通一幅不会动的画有什么好看的,不时瞥到他父皇看得分外入神,伍虞便晃着小手捣乱。

    “虞儿啊。”伍禄无奈地伸手按住伍虞的小胳膊,“好好看看她。”

    “她是谁?”

    “她是你的母后。”伍禄的声音分外温柔。

    “母后……”伍虞喃喃着这个对他来说不常唤叨的称谓,疑惑地转了转眼珠。

    伍禄的眉间尽是哀楚,他凝望着画中人的眼里透着那么深的爱惜和忧叹,让一旁的小伍虞都跟着动容。

    “孩儿的母后真好看。”伍虞说完便眨巴着大眼冲伍禄傻傻地笑着,这是他讨父皇欢心的小伎俩。

    伍禄宠溺地看向伍虞,抬起大手摸了摸他的头道:“是啊,你母后是虞疆的公主,是父皇见过最好看的人。”

    “虞疆是什么?”

    “南城之南的小城,那是一个十分美好的地方,父皇第一次见到你母后,就是在那里。”伍禄的目光仿佛透过伍虞的脸望了很远很远,“父皇永远也不会忘记和你母后的初遇。”

    “祖母说南山限界,北山尽域,南山在南城,北山属朔北,父皇如今却说,南城之外还有一小城,虞儿不知道该信谁说的了。”伍虞拉下小脸做出犯难的表情。

    “虞儿啊。”伍禄捧住伍虞的脸庞,一脸笃真地说道:

    “以后,如若你遇上了一个让你看过一眼就想要系上一生的人,你就一定要好好地爱她护她,知道了吗?”

    “嗯,孩儿知道了。”

    有贤哲曾曰:存乎心者,莫慑于眸子。

    她眸入己眸,我眸窥心眸……伍虞的眉渐渐拧起,记忆中,还有一个女子让他无比难忘,且他对那个人强烈的初感,正启情于望向她的一眼。

    其实伍虞大可不必烦恼的,此刻被他放在心中比较的两人,都没有把他置供于主动选择的一方,换言之,他并不具选择的凭由,却臆想了种种主动选择的纠结。

    近空的衍析忍不住发笑。

    “快下来!”

    长梯爬到一半的林深停住了脚上的动作,喊了好几声还是没有得到墙上之人的回应后,他抑制住惧怕,硬着头皮继续往上爬。

    “我很想知道她是怎么上去的。”伍虞走过来按住了木梯底脚。

    林深回头放心地望了伍虞一眼,转头郑重地踩上一脚:“我猜,应该是飞扑上去的。”

    “我突然想到一物。”伍虞脸上是一副将要爆发出大笑的表情,“猴子!”

    转瞬,木梯剧烈地摇抖,上下两人都笑得差点要背过气去。

    “好了,好了。”笑了不一会儿后,林深拍抚着胸口,边顺气边平息自己。

    过了片刻,一心爬着长梯的林深听到伍虞在轻声唤他。回过神来的林深朝梯下望了一瞬后又急忙把头转了回去。

    “怎……怎么了?”林深扶额问着。

    “你听到了吗,她是不是在唱着什么?”伍虞惊异地指了指冬歌。

    林深凝神仔细一听,果然。

    冬歌扬着高高的调子,低声放一阵长音后又急忙收气,下一声又如此循环。

    听起来像是一种号子,不是什么雅调,也不是市集俗曲。

    “我好想南山啊。”冬歌终于说了句话。

    林深和伍虞则默默感叹,她终于不唱了。

    “人真的很奇怪。”冬歌凄皇一笑。

    她突然“嘶”的一声,听着像是扯疼了哪里,林深握着梯子边栏的手紧了紧。

    “我在南山时最恨恶狼了,它们总是一脸凶相,随时都想要吃人的样子。可如今,我想起它们奔跑的身姿和它们肆意无惮的眼神,只觉得可爱……真想把它们叫来这里探望探望我,要是它们会说话就好了,还能传个三言两语给我大哥和兄弟们。”

    “我为什么会想念自己以前痛恨的事物?”

    “因为如今的你,没的痛恨了。”林深悠悠地说了一句。

    眼前是一座座错叠连障的房阁侧身,再远处,有高墙一角,再远处,好似是京城城门的高栏……更远处,有很淡的雾气,依稀像一处山脚。

    其实那是京城里一座酒楼后厨的烟囱里冒出的浊烟。

    “是啊,我所有的牵挂都在南山。”

    说完,冬歌沉沉叹了一声。

    站在地上的伍虞暗暗佩服林深,单是揣测人心,自己还有可能胜过他,可要比这一出言就猛砸人心口的本事,自己恐怕一辈子也胜不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