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旌德十三年年下,的确生了一场雪灾。
接连多日的大雪,将京城都盖上厚厚一层银白。
多处州府皆被大雪所困,有人屋倒,有人冻死。
就连京都城外那些个建得不甚牢固的房子,也叫这一场雪压跨了好些,流浪乞儿被厚厚的积雪埋了也无人得知。
其中以江南江北的确尤为严重,八百里加急的奏折送到御案前便也花了好些时候。
宫里头不缺炭火,宫道上的积雪也日日叫人清扫干净,对旌德帝而言顶多是今岁比往岁冷了些,雪多了些。
便依着旧历开了国库,拨下银两同粮草救灾便是,因着也没闹出太多人命来,并不是很上心。
赵德礼在旌德帝跟前扮了这许多日子的孝子,遇到这等时候,自是请缨前往受灾的州府救灾,替他老人家分忧。
素来同他不和的周王,齐王,廖王三人闻言,纵然不甚愿意却也跟着请缨要替旌德帝分忧。
旌德帝看着几个儿子,说不欣慰是假的,大手一挥,准了。
兄弟四人都接了差事,同一日顶着风雪,押运粮草同银两前往受灾之地而去。
本就是风雪大,赶路难,等几位到达目的地,路上的冻死骨便越发多起来。
赵德礼无意中听闻有雪灾之事,老早便同幕僚商量出了对策,一到划分于他管辖的地儿,立时便动作了起来。
租了好些客栈安置那些无家可归的难民,炭火,热水,热粥,每日也由客栈供应。
又亲自带着匠人替百姓修缮房屋,日日在城中各处布粥施米。
大夫同药材也都事先便准备好了,但凡身子不适的,皆可就诊,诊金药材等费用皆全免。
本就是计划好的事儿,做起来也有条有理的不甚费力,更是在百姓跟前树立了一个好形象。
同有条不紊的赵德礼比起来,周王,齐王,廖王三人便是忙得团团转鸡飞狗跳。
旌德帝虽对这场雪灾不甚看重,可几人都存了要将差事做好,好在旌德帝跟前展露自个办事能力的心思。
偏生,到他们身上便是状况百出。
周王押运的粮草出京前,还是白花花的新鲜大米,到得受灾之地时,却无不例外的成了发霉的陈米。
灾民们等着一口热粥续命,他翻遍了整个城的粮油铺,愣是没买到几包新鲜的,不得已便着人将那陈米多淘洗几遍,照样熬粥下去。
本想着如此撑一时,也好叫他去外头寻了粮来,哪晓得不过两日功夫,就吃出了人命来。
死的还不止一两个,一口锅熬得粥能供百人,死的却有六成。
剩下的四成人也慌了,受人蛊惑拆了放粮的库房,搜刮出那些还未用掉的发霉烂米,立时便反了。
那些个百姓不造反也是等死,造反兴许还能拼出一条活路来。
来势汹汹,拼了老命的,直将周王吓得不行,连夜乔装逃回京都。
周王的粮草出了问题,齐王却是银两短缺了。
国库点的银两,全用封条封在箱子里,有专人看管。
哪晓得到了地儿,留下的却只是一箱石头。
压根就没人晓得那些个银两去了哪儿,齐王气得肺都炸了,一刀斩杀了看银两的侍卫,又还得自掏银两来填补这个空缺。
来时还念着要立功,真到了这时候却只求无过便是了。
唯一幸免的也就是只廖王了。
可廖王这人素来懒惰,进了受灾之地便日日窝在屋里不出门,事事交由地方官操持。
那地方官员也是个胆大的,私下扣了不少救灾银两,收纳难民的避难之所被雪压了一方也不理会,结果屋子倒了死伤不少人。
待到大雪停下,天色放晴,唯一平安无事,死伤得少的,也就是赵德礼管辖的那块地儿。
周王闯下大祸,狼狈回京,后头那些个烂摊子也还是叫他收拾的。
齐王同廖王那儿的事没周王那头闹的大,两人使了银钱便也将这事圆了过去。
偏生旌德帝多疑,觉得事儿蹊跷,将几个儿子都私下查了一回。
这才又将齐王同廖王的事儿牵连出来,随即这些个儿子往年贪墨,滥杀无辜的事儿也都一一被挖了出来。
反而是原先被人参过的赵德礼逃过一劫。
旌德帝在朝堂上大发雷霆,想废了周王,齐王,廖王的爵位,却又怕此事乃是赵德礼所为,便想着拿这三人来牵制他,便也只重重拿起,轻轻放下,对三位王爷惩罚一番,并无伤筋动骨。
而赵德礼于雪灾一事立下功劳,虽未复他太子之位,却也封了慎王。
四个赈灾龙子,三个都遭了秧,任谁都要怀疑剩下完好的那一人。
是以赵德礼听得李君澈如此之言,心中便生不悦,脸色一沉:“这世间并不是事事讲究谋算,本王得今日之位,靠的是真本事。”
李君澈将其周身打量一番,嗤笑道:“的确是真本事。”又道:“不过,万事皆有代价,慎王踩着别个坐稳今儿这个位置,未必他日就不会成为别个的踏脚石。”
周王,齐王,廖王三人,与共同的利益跟前,本就是报做一团的,雪灾一事里的手脚,是不是赵德礼所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大家都这么认为便对了。
李君澈裹着大氅离去,面上还带着笑意,万事而言谋的便先是人心。
过完年朝廷开了笔,赵德礼便也得了旌德帝的重用,事务也比原来繁重许多。
这几年的浮浮沉沉,将他那股燥气与暴戾都压得死死的,越发待人有礼宽和,将上上下下的关系都处理得极好。
经得雪灾一事,朝廷仿佛重新洗了牌,一路跟着赵德礼到如今的人,个个都叫他善待了。
旌德十四年正月十五,元宵节。
卫静姝染了些许风寒,还想着外出去看灯。
李君澈这些时日忙得脚不沾地,甚少有时间陪她,倒也想着同她去外头走走的,不过赶上她染了风寒,自是不许。
只叫人买了好些灯儿挂在宝山居里。
廊下也好,树枝上也罢,密密麻麻的,坐在屋里头不点灯也叫照得光亮。
卫静姝裹了件李君澈的大氅,挨着炕上,就着大开的窗柩看着院里头的灯,却一点都不高兴。
李君澈昨儿熬了半夜才腾出今夜的时间,从麦冬手里取了药碗来,吹了吹滚烫的药汁,宽慰道:“你如今染着风寒,再去外头吹一吹风,岂不是更难受。”
卫静姝撅着嘴儿,满脸的不开心,委屈巴巴的道:“可我这会最难受啊。”
又道:“你挂这些个灯在院子里,可我瞧着也同无挂一般,有甚个好看的。”
李君澈拿她没法子:“那怪谁,哪个叫你夜里头睡觉也不好好睡的。”
卫静姝睡相素来不好,往昔李君澈没得这般忙,夜里头也歇得早,便时不时的同她掖个被子。
但近来他太忙了,有时到得天亮才回宝山居,卫静姝一夜未盖被子的时候也有。
这不,不过两三日没看好她,就染了风寒。
他搅了搅碗里的药汁,瞧着不烫了,这才递到卫静姝跟前,又哄道:“快喝了,等你病好了,改日为夫便带你去放孔明灯。”
“改日,改到甚个时候。”卫静姝不满的嘟囔一句,接了药碗一口气将药汁喝下去,又负气的往大迎枕上一靠。
侧眸看着那满院子的花灯,更是没个好心情,复又起身将窗柩“啪”的一声盖上,气哼哼的吩咐款冬:“将灯都灭了,照得我眼儿都要瞎了。”
这些时日李君澈日夜不分的忙碌,卫静姝都瞧在眼里,她心疼他,但甚个都帮不了他,今儿个若不是自个病得越发严重起来,他怕也是要在外书房待到半夜的。
卫静姝闹小孩子脾气想要去街上看灯,也不是真个就非看不可,不过是想叫他歇一歇莫要太操劳了,如若不然,等她眼儿一闭,这厮必然又处理起公事来了。
李君澈不知她这些个小心思,却见她这臭脾气又好笑,想了想还是服了软。
“好啦,本就身子不适,还生这些个闷气。”哄道:“想去看灯便去了就是,别在哪儿不乐意了。”
卫静姝一听,双眸立时亮晶晶的,一骨碌坐起身来,圈了李君澈的颈脖便撒娇:“那先说好了,今儿夜里你都是我的。”
李君澈只当她这些时日少见自个才这般缠人,无奈的点头应道:“好,今儿夜里都是你的了。”
两人相视一笑,忙又收拾起来准备出门。
只还未来得及出门,王映芝突然红着眼儿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