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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敲个什么劲儿啊,不是说里面是个聋子?”有人忍不住嚷嚷了两句,敲门者只好悻悻地放下手,眼神不善地回头瞪他一眼。
韩越上前一步,挡在两人中间打圆场:“这个时候,烦心是难免的,但可都别上头啊。”
“里面有别的人。”凌夙诚居然开了金口。
话音刚落,门内便传来一阵响动,所有人都退开了两步。不一会儿,一个满头花白的老太太磨磨蹭蹭地打开门,眯了眯眼睛,随后慢悠悠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副眼睛,细声细气地问到:“谁呀?”
“我们是苒苒她哥哥的朋友。”韩越晃了晃手里装满苹果的塑料袋,“这不是要过年了么,苒苒哥哥没空回来,让我们来接她出去透透气儿呢。”
老太太扶着眼镜,昏黄的眼睛在韩越身上来回转了几转,几乎等到韩越脸上都有些笑僵了,才不疾不徐地说到:“先进来吧。”
屋子里很温暖。韩越努力保持看起来和善一些的表情,朝着后面打了个手势,跟着他的几个便依次走进房子,秩序井然地放下一袋袋蔬果,抬头仔细打量一圈儿后,都顿了顿。
除了还算整洁的玄关,大大小小的布娃娃堆了满屋,猫猫狗狗红的绿的什么都有,甚至不太好下脚。老太太的神色中有些鄙夷,定定地看了进来后都有些不知所措的几个大男人好一会儿,才又念叨到:“如果真是个心疼妹妹的,就别回回找些不三不四的人提些吃也吃不完的东西到家里来,怎么不自己多回家几趟。”
无辜被骂的韩越只能笑着赔罪:“她哥哥是真的忙,对不住对不住。”一个月内犯了七八桩案子,能不忙吗。
“我都这把岁数,儿子女儿又都死绝了,又不是真的指着她哥哥发的那些钱过日子,还不是看苒苒可怜。”老太太慢吞吞地整理着韩越临时买的“见面礼”,“还让几个大老爷们带出去?这是诚心给苒苒找罪受呢。”
“因为我们几个都知道苒苒的情况,才靠得住呀。真是谢谢您的照顾了,回头给您再给您加点钱,好过年呢。”韩越艰难地搭腔,努力蒙混过关。
“别成天就是钱钱钱的。”老太太瞪他一眼,随即又还是沉下心来,好声好气地劝到,“苒苒这身体,我们都清楚,拖一天算一天罢了……我也知道她哥哥是想好吃好穿的供着,但我看来,还不如天天陪着苒苒叫她高兴呢。”
“是是是,您说的对,回头我一定劝。”韩越敷衍到。
要是早能劝劝,说不定就天下太平了。
谈话间,一个小姑娘从转角探出小脑袋,直勾勾地将屋子内的所有人打量了个遍,才终于露出点失望的神色,似乎又打算缩回去。
“苒苒。”虽然知道对方听不见,韩越还是习惯性叫了一声,想了想,又朝她招了招手。
女孩儿在原地咬着嘴唇踯躅了一会儿,终于还是低着头,跨过地上的各种障碍物慢吞吞地走了过来。
韩越回忆了一下这个女孩儿在孤儿院的照片墙上的样子,不由有些吃惊。比起那时候,这个病怏怏的姑娘看着已经精神多了。
还不仅仅是这样。女孩儿头上夹着各式各样亮晶晶的小发饰,身上穿着层层叠叠的裙子,怀里抱着一只活灵活现的小熊玩偶——这些都是现在很难弄到的东西。不过想想她哥哥正在做着的营生,能够弄到也不奇怪。
女孩儿有一双乌溜溜的黑眼睛,对着人眨眼的时候好像盛满了星星,手腕上带着根编的有些粗糙的红线手绳,肤色比地上堆着的布娃娃还要白。虽然年纪还小,但也绝对是个潜在的美人坯子。
她正用那双漂亮的眼睛懵懵懂懂地注视着韩越,慢慢的比画了一个手势。经过一晚上的恶补,韩越知道她是在问:“哥哥没有回来吗?”
韩越点了点头,也用手语对她说到:“不要难过,我是来接你去见他的。”
女孩儿的眼睛一下就亮了,原本气色很差的脸上也飞起两抹红晕。她原地跳了几下,随即声音古怪地咳嗽起来,惹得老太太又拉长了脸不太高兴,狠狠地剜了韩越一眼,上前拍着背给她顺气。
这就是“GT”先生仅剩的亲人,生来智力方面就有些问题的妹妹。和哥哥进入孤儿院后,因为体质太差几乎干不了活,被里面的一位管事的人狠狠扇了个巴掌,居然因此便再也听不见了,跟着也就不太能说话,是孤儿院里被欺负大的“瓷娃娃”。
也许人对于美丽又无知无觉的事物总是能多少挤出一点同情心的,韩越定了定神,才接着比画到:“哥哥说想给你一个惊喜,蒙上眼睛跟我们立刻出发好不好?”
身后的人递上布条。老太太站在女孩背后,似乎刚想开口反对,立刻便被敲晕,凌夙诚伸手接了一把,轻轻地将老太太搬到了一边的沙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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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锈的铁门将风雪关在小屋之外。韩越向后摆摆手,示意其他人先停在外面多喝一会儿西北风,自己很没义气地推开门,又回头看了在风中瑟缩着的女孩儿一眼,低喝到:“愣着干嘛,暂时轮不上你们出场。快找个避风的地方啊。”
鹅毛大雪里,他隐约看到个心肠软的组员脱下了外套,将女孩儿裹成个春卷,自个儿单单薄薄的站在一旁。
韩越本想招这个实心眼进屋,结果听了听里面的动静,还是一个人先进去了。
算了,不会有成年人蠢到把自己活生生冻死的。
“找到你可真不容易。”他听见文道远缓缓开口,喉咙里好像多了根刺儿,嘶哑的声音在空旷的小木屋里回荡。
对面的年轻人却显得悠闲又散漫,低头轻轻笑了一会儿,一字一句地回答道:“找到这儿不容易吧,真是辛苦您啦……上次也是。”
文道远额头上的青筋瞬间暴起,但没等到韩越伸手拽住他,他便长长吐了一口气,背靠在墙边上,悠悠地说到:“好在一切的辛苦,总算是值得的。”
“您觉得我跑不掉,是吗?”年轻人居然装模作样地伸了个懒腰,又在肩膀上锤了锤,“只是可惜了我这个好不容易搭起来的小房子而已……说起来,上次我便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把人做掉,再从从容容地离开。这次我也可以。”
“这么自信吗?”韩越挠了挠头,心里为这个照理来说没怎么读过书的年轻人的成语水平奇怪。
“其实我很讨厌平白无故的杀人。”年轻人的背有些佝偻,“如果不是因为你们自己付了杀死那位漂亮姐姐的钱,我是不会动手的。”
“那你倒是很讲道理嘛。”韩越挡着出入口,“这么说我们还得留点钱给你,作为你杀了我们的报酬?”
对方居然认真地点了点,诚恳地说到:“每个人的死亡都应该能够体现其应有的价值,你们几位可能还要再贵一些。”
韩越也不生气,摸着下巴上下打量着这个年轻人。说实话,韩越很难把这个苍白又瘦弱的家伙,和那个如同恶鬼一般将受害者如同玩具似的肆意摆弄的杀手联系在一起。年轻人漂亮的眼睛和他妹妹非常酷似,只是略微显得更迷蒙一些,透着股文艺青年的淡淡忧郁感,估计很能迷惑一批少不更事的女孩子。他的手腕也系着一根红绳,只是颜色有些泛旧,似乎经常磨损。
直觉的,韩越揣测道,大概只有这件东西,年轻人是绝对不想让它沾染上任何血污的,所以每次“工作”一定会取下来,事后再不厌其烦的细心带上,才让其比成对的另一根掉色的快些。
“我先念念您的罪状吧。”文道远低头咳嗽了两声,才继续道,“前年10月10日,先杀死一青年男子,按照雇主的意思,一刀一刀掏出所有内脏,打包寄给了他的结发妻子,把人活活吓死……”
文道远的语气平静,背诵的非常熟练,称得上是“徐徐道来”,身边的两个组员却已气的咬牙切齿。韩越堵住耳朵,跺了跺脚,示意他省省力气。
“您若是从头开始念的话,会影响到我晚上休息的。”年轻人的声音温柔又清冽,语气好像是在哄小孩子一般,“您看起来太累了,是不是为我的事儿而没有好好睡觉?真是太不该了。”
“在把你这种人绳之以法之前,我不敢闭眼。”
“哈哈哈。”年轻人昂起头,朗声大笑起来,“我这种人?我是哪种人?我只是一个兢兢业业做事的生意人罢了——人命生意也是生意呀。说起来,你们不也是吗?咱们是同行,何必装作清高的样子,互相唾弃呢?”
“我怎么敢与你相提并论呢。”文道远的呼吸声极重,隐隐有些喘不过气的意思,韩越简直觉得自己身边站着的是个老式的风箱,“勤勤恳恳工作,踏踏实实做人,还要抽空扮演一个好哥哥——很辛苦吧。”
下一秒,一把小刀擦着他的脸飞了过去,生生钉进了墙壁里。文道远抬手抹了把血,冷冰冰地注视着在一瞬之间左手扔刀右手捏枪的年轻人。
“你们做了什么!”年轻人瞬间破音,直把自己呛得咳嗽起来。
“真是有趣了。”文道远的语气愈发平静,“如果可以的话,我真想把你现在的表情录下来,每天睡前循环播放,一定能夜夜好梦。”
说完,一位组员牵着蒙着眼睛的苒苒,一步一步从门口走了进来,就像是专程为唯一的观众按下了慢镜头的播放键。韩越看着对面的年轻人脸色越来越白,就像是被抽走了魂的纸人,黏在妹妹身上的眼珠子都快掉了出来。
韩越心里生出几分警惕,侧身挡住步伐有些颤颤巍巍的女孩儿,想了想,还是给自己的组员打了个眼色,让他们给女孩儿搬了个凳子。
“你们……这群无耻之徒!”年轻人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要看对付谁了。”文道远看着他狰狞的脸,吐字愈发快意,“那些受害者的家人,比你现在脸上的表情痛苦十倍,百倍……不,是我错了,我怎么能把你与他们相比呢?你怎么配与他们相比呢!”
年轻人一动,所有人便将女孩儿团团围住。女孩儿不知所措地坐在椅子上,显然也因为失去了唯一可用的视觉而非常不安,拘束地缩着身体,皮肤在光线下尤其惨白。
“这是你应得的教训……”文道远每吸一次气,脸色便涨红一分,“如果连你这样的人都能够带着家人安安稳稳地活着,还有谁更有资格下地狱呢?”
他掏出手枪,先是指向表情扭曲的年轻人,顿了顿,又缓缓将枪口转向正在发抖的女孩儿,不出意料地看见年轻人一瞬之间发指眦裂。
“不……你不能……”年轻人最后的一点冷静消失了,跳着脚歇斯底里地大喊道,“她是无辜的!她什么也不知道!你不能!你不能!你这样的人也配做军人吗?你——”
“你不配骂我,也不配和我提条件。”文道远打断他,轻轻摸着扳机,“但我可以怀着最后一点点的仁德,让你做一个选择。”
“你说!你快说!”
年轻人就像是这幕闹剧里最入戏的丑角,癫痫似的原地痉挛了一阵,又强打精神投入这场注定惨败收场的对峙中。那个潜藏在他骨子里的所谓“恶鬼”似乎终于突破他面上这层漂亮的皮囊,韩越看着他狰狞无比的脸,觉得这个情形越来越有些让人看着不适,几次想要插嘴,却发现周围的几个同伴也是一脸铁青的表情,只能住嘴。
到此关头,文道远却收敛了所有情绪,仿佛戴上了一张没有表情的面具,语气也却越发平淡:“如果你死了……或许我会放过她。”
“文道远,”韩越觉得自己不得不开口了,“注意影响,想想我们是谁!”
“你觉得我错了?”文道远的眼神轻飘飘地扫过他全身所有要害,手臂如同弓弦般绷紧。
几张同样扭曲的脸转向他,韩越看着每一个同伴的表情,突然觉得身上一阵阵发冷。
只有仅仅穿着一件衬衫的凌夙诚站在最外围,低着头谁也不看,依旧保持着高岭之花的姿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