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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在意祖母他们说的那些话,阿茁手里的那些珠宝是祖父临终前分给她的,爹娘不会向她讨回来的。”
晚膳结束后,邬氏和二房三房的人先后离开,从见面起就没有主动和阿芜说过话的凌子怀忽然开口了。
阿芜皱了皱眉,不知道凌子怀想要表达什么?是希望她不要同他疼爱的妹妹凌茁争吗?
“爹娘很心疼你,不会亏欠本该属于你的东西,我也是你的哥哥,你想要什么,大可跟我说。”
凌子怀意识到自己被误会了,可他从来也没有过和妹妹亲密相处的经验,这会儿看到阿芜皱眉,自己就先有些慌了。
“祖父给了我很多书画文玩。“
凌子怀想说,他可以把自己分到的那些书画文玩给她,可又想到阿芜这个年纪的小姑娘或许不喜欢这些,又追加了一句:“文玩古画也很值钱的。”
这句话没有看低阿芜眼界的意思,凌子怀也舍不得将那些珍贵的文玩古画典当变现,他只是想告诉阿芜,不用羡慕任何人,因为她是妹妹,所以他愿意给她她想要的一切。
这种情绪,是凌子怀面对凌茁时从来都没有过的。
“子怀是个好哥哥。”
范氏看到儿子难得表现出亲近人的一面,心中十分欣慰。
其实她对长子也是有些亏欠的。
凌子怀从懂事起就被祖父带在身边照顾,后来爹娘给他添了一个妹妹,因为那个妹妹体弱多病,父母的注意力更多放在了那个孩子身上。加上凌子怀身份不同,他是嫡长孙,需要承担家族重任,不论是祖父还是父亲凌尧栋,对他的教导都极尽严苛。
凌子怀的童年,与玩乐无关,与恣意无关,等到凌茁的身体渐渐好转,不需要范氏时时刻刻盯着的时候,凌子怀又早就度过了需要母爱,需要关怀的年纪,以至于现在范氏想要补偿这个孩子,都不知道从何下手。
这些年,凌子怀一直都是一个优秀的侯府继承人,可跟父母之间的关系却不似寻常家庭亲密无间,和妹妹凌茁的关系更是比陌生人好不了多少,这一只都是范氏的苦恼。
不过,现在凌子怀对阿芜的态度让范氏意识到,儿子并不是不喜欢妹妹,只是不喜欢另一个妹妹罢了。
这让范氏在心中叹了口气,她开始自省,或许真的是她和丈夫将凌茁养的太过娇惯霸道,以至于她连哥哥都容不下,其实仔细想想,凌茁小的时候,儿子对她还是十分关心的。
“夫人,王太医来了。”
丫鬟的话打断了范氏的思绪。
“快,快请过来。”
白天范氏请王太医上门替凌茁诊脉的时候特地吩咐下人留他在侯府用晚膳,好在小芜回家后及时替小芜诊治一番,看看她的身体是否有不足的地方。
这会儿丫鬟来传话了,范氏立马让人把王太医请过来。
“侯爷,夫人。”
那位太医看上去六七十左右的年纪,随身带着一个衣箱,看上去和普通老人没什么差别。
“劳烦王太医替小女诊脉。”
凌尧栋对着太医和煦地说道,只是语速有些急,看得出来此刻心情也是紧张的。
王太医白天刚给侯府的嫡六小姐诊过脉,这会儿眼前又冒出来一个嫡小姐,可就有些意思了,他听说过这些日子都城流传的关于侯府找到了十一年前遗落的双胞胎的传闻,想来眼前这个就是那个被找回来的沧海遗珠了。
不过,这对双胞胎长的可真不相像啊?
王太医心中思索,然后上前一步,从医箱里拿出一个软垫,让阿芜将手腕放在软垫之上,然后又在她的手腕上盖了一块丝帕,这才将手指搭在阿芜的手腕上,细心感受脉搏跳动。
“王太医,怎么样啊?”
这一次诊脉的时间可有些久,范氏手里的那块帕子都快被拧成麻花了,好不容易等到太医停止诊脉,范氏连忙追问道。
“小姐是早产儿,当年似乎没有经过精心调理,身子早就已经亏虚了。”
当年要不是哥哥喻俨盯着,阿芜连口奶都喝不到,更别提用药养着了,她能活下来,都是一个奇迹。
这一点,阿芜自己也是知道的,所以在她渐渐恢复神智后就开始自己替自己调养,只可惜后山里能够找到的药材种类还是太少了些,唯一找到的一株还算珍贵的人参对她的身体来说又有些虚不受补。
因此几年时间过去了,阿芜也只是替自己养出了一个形,根却没有养好。
“不过——”
正当范氏等人听到太医的结论伤心愧疚的时候,王太医又开口了。
“小姐最近可是吃了什么方子?”
这句话,他是看着阿芜问的。
“黄芪三钱、白术两钱、炙甘草、当归……两碗水熬至一碗水空腹服用。”
阿芜觉得自己某一世肯定是个大夫,所以脑子里总是莫名其妙就懂得很多草药的功效,同时还对于治疗各种病症颇有心得,她自己的身体,就是自己把脉配药慢慢养的。
只不过,不知道是没有完整记忆的缘故,还是因为她并不是一个真正的大夫,手头一些中草药用起来总是有些不趁手,有一次村里一位大叔磕断了腿,镇上的大夫第一反应是替他正骨,至于能够恢复多少,听天由命,而她的第一反应却是把创口割开,查看断骨,在复位后上钢钉。
阿芜都不知道自己哪来的这种奇怪想法,把人的伤口割开,难道不会七日风(破伤风)吗,还有钢钉,她听说过铁,可钢又是什么东西?用铁钉固定骨头位置,难道铁钉就不会生锈吗?
因此这些年,阿芜一直都在默默吸收着脑子里那些稀奇古怪的记忆,然后将一些适合的东西揉碎掰开,慢慢吸收,直到能够熟练运用,至于一些和这个时代相驳论的东西,则是被她暂时放到了一边,看看是否有用上的机会。
“这个方子是谁给开的?”
王太医听着点了点头,药方的配比不够精妙,但用药是准的,最难能可贵的还是这几味药都恰好对症,而且价格便宜。
“是我自己配的。”
阿芜老实回答。
“是你自己配的?你的师傅是谁?”
王太医愣住了,倒不是他觉得女人不能学医,为了方便给后宫女眷看病,太医署还有不少女医呢,有些能力未必亚于男人,真正让他惊讶的是阿芜的年纪,在这个年纪能够配出这样一副药方,用一句奇才形容再恰当不过了。
所以王太医下意识就觉得阿芜有老师,这个药方是在她的老师的引导下配成的。
“我没有老师。”
阿芜摇了摇头:“我很小的时候我爹经常生病,家里买不起药,就得去山上采摘,我就是在那个时候学了一些药理。”
这也是她对外解释给小奚村那些长辈听的理由。
“我的五感从小就比较灵敏,只要闻过一次、尝过一次、见过一次的药材,都能够记住,加上给医馆送药的时候偷偷学了一点,就针对自己的病症配了一副药方。”
阿芜的解释让人难以置信,王太医的医术是家传的,他身边接触到过的最有天赋的人,都没有像阿芜这样,光靠了解药材,就能够配出药方的。
更何况她说她只要闻过、尝过、看过药材就能够彻底将它记下,王太医更加不相信天底下还有这样变态的人了。
“你给闻闻,这颗药丸里有哪几味药?
王太医已经顾不上侯爷和侯夫人还在场了,直接从药箱里翻出了一枚黑色药丸,考较阿芜。
这颗药丸是他给凌茁准备的,这位娇小姐最近三天两头装病,偏偏她又没病,且受不了苦药味,这就苦了王太医,他绞尽脑汁想了一味可以替她调养身体,却又不至于过分滋补或有后遗症的药方,然后做成药丸,方便她温水吞服。
“有人参、白茯苓……熟地黄、炙甘草……”
阿芜先是闻,接着又捻下来一些药渣,放到嘴里咀嚼,然后报出一个个药名:“还有、还有两个味道。”
阿芜尝出来了,那两个味道分别是阿胶和枸杞,只不过以她的生活经历,不该了解枸杞这个在小奚村周边不曾生长的植物,更加不该懂阿胶这种由驴皮炼制的珍贵滋补药材。
“还有两个味道我从来没有接触过,除此之外,应该还加了红糖和蜂蜜,因为有些甜。”
阿芜舔了舔嘴唇,或许是为了压制住药味,红糖和蜂蜜的配比比较大,很大程度上增加了这道考题的难度。
“还有两味,是枸杞和阿胶。”
王太医已经震惊到麻木了,原来祖父口中的妖孽真的是存在的,这些人的五感敏锐,天生为辨别药材而生,普通人辨别百草可能需要十年甚至二十年的时间,而这些人根本就不需要时间,只要让他们看了、尝了、闻了之后就能够深刻记住药材的味道,气味和形状,在祖父口中,那一类人被称之为药人,天生为辨药寻药而生的人才,百万人中未必能够找到一个。
阿芜比传闻中的药人还要厉害,因为她不仅识药,还懂药,只靠对药性的了解就能够配出这样一份还算不错的药方,如果能够有专人教导,恐怕成就不会在他祖父之下。
王太医爱才心切,甚至不介意对方女儿家的身份,想要收她为徒。
“王太医,是不是小女私配的药方有什么问题?”
凌尧栋忍不住开口了,他不知道王太医这一来一回打的是什么哑谜,他只想知道自己女儿的身体到底如何了。
侯爷一开后,王太医瞬间惊醒了,他记起来,眼前这个少女除了女性的身份在学医上受限制外,她侯府千金的身份也注定了她不会学医,即便她自己愿意,侯爷和夫人也未必会准许。
一盆凉水泼在头上,王太医的心都有些凉了。
这样一个学医的好苗子为什么偏偏就是侯府的千金小姐呢,换做任何一个身份,哪怕是乞丐婆子他都能够力排众议,将人带在自己的身边亲自教导啊。
“方子没有问题,刚刚我给小姐诊脉,发现她底子虽然亏损,这些年却没有持续恶化,显然是后期调养得当。”
想到这里,王太医在心中又叹了一口气。
“我会在这个方子里添加几味珍贵药材,然后适当修改一下药材的配比,小姐这身子,需要的是长时间的调养,切忌劳累、受气,要不然,再多的药材也是白费。”
王太医的回答让凌尧栋和范氏在松了一口气之余又忍不住感叹,如果当初这个女儿没有被歹人恶意抱错,是不是早就像凌茁一样调养好身子了?
可怜他们的亲生女儿小小年纪就要自己养活自己,摸索着配了一副还算适用的药材,范氏万万不敢想象,万一那个时候女儿配错了药方,这会儿她是不是永远失去她了。
“王太医,我对药理很感兴趣,以后可以像您请教吗?”
在王太医离开前,阿芜主动提出想要学医的请求。
刚刚王太医提出的配比改良让她豁然开朗,阿芜觉得或许她的前世真的不是学医的,至少不是现在她接触的这种医术,因为她对草药的了解实在是太浅薄了。
阿芜很想学,她有一种感觉,学的东西越多,未来的她才能够更强大。
更何况,阿芜也想提高自己的医学水平,哥哥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或许吃了很多苦,受了很多罪,如果她能够学好医术,将来就能够替哥哥看病配药了。
“这——”
王太医心里高兴坏了,面上却还端着,面露疑色看了眼侯爷和侯爷夫人。
范氏心里是不情愿的,因为在她看来,女儿完全没必要学这些东西,可一想到这些年来女儿就是靠采摘草药维生的,拒绝的话又说不出口了。
罢了,难得小芜自己喜欢这个,至于合不合礼数,外人会怎么看待又有什么要紧的呢?
换个角度,阿芜能够辨别药材,就能够在后院里躲过许多算计,这可远比将来女儿出嫁后,在她身边放一个懂医理懂丫头安全多了。
当年背叛她,交换了她的孩子的绿衣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吗。
“我那儿有一本从学医起就摘记的手记,如果小姐喜欢,明日我就让府上的小厮送过来。”
王太医尽量不让自己的笑容太过夸张,语气和善地对着阿芜点了点头:“之后的日子,我会每隔十日来侯府替小姐诊脉,看看是否要调整药方的配比,届时小姐有什么想问的,都可以问我。”
在阿芜表达了感谢后,王太医拿着医箱离开了昌平侯府。
“昌平侯府的六小姐又怎么了?晌午请你过去,大晚上的才放你回来?”
为防宫里的主子随时召唤,一天十二个时辰,太医署里都是需要留两到三个太医轮值的,今天正好轮到王太医和另外一位刘太医轮值。
这位刘太医正是受皇帝命令专门替小时候的凌茁调养身体的那位专精小儿科的太医,后来凌茁的身子养的差不多了,就换成王太医这位堪称全能型的太医替她进行后续的温补治疗。
“遇到了侯府的七小姐,替那位七小姐诊了一下脉相。”
小气的王太医才不会告诉别人自己的发现呢,那样聪明的徒弟,他怕别人跟他抢。想到自己有可能教出一代医圣,王太医摸了摸自己的羊须胡,心里美滋滋的。
“七小姐,就是那位传闻中流落在外的小姐?”
几年前,刘太医是昌平侯府的常客,自然知道侯府里最小的就是六小姐,从来就没有什么七小姐。
谁说男人就没有八卦,这会儿刘太医起了兴致,想和王太医打听侯府里头到底是什么样的情况。那位和六小姐一母同胞的七小姐,长相是不是和双胞胎姐姐一模一样。
“王太医,内监府派人来请。”
一个小太监打断了两人之间的交谈。
“我知道了。”
被点到名的王太医脸上喜色顿消,语气冷淡地回答道。
内监府请太医过去可从来就没有好事,不是为了给那些被严忠英折磨地只剩半条命的漂亮宫女太监吊命,就是为了给那些宦官鹰犬疗伤,不论是哪一种,都让王太医心中不喜。
“听说那位最近收了一个义子,十分喜欢,甚至还赐了他姓氏,为他取名为严瑜,这位小严公公模样清俊秀致,手段却无比很辣,你要小心点。”
刘太医在王太医耳边小声叮嘱了一句。
“嗯,我知道。”
王太医知道他说的那个人是谁,当年,他还给那个孩子治过伤呢。
那样等级的小太监原本也不配太医为他医治,偏偏王邈是个医痴,就喜欢医治一些稀奇的、棘手的病症。
那次那个小太监挨了一顿板子,浑身发起高热,同时身上还长出一片红疹,差点被误认为天花,送出宫处决。
他是在被送出宫的途中被王邈发现并拦下的,他很好奇有人居然能够在那样的高热下依旧存有一定清醒的意志,干脆将人接到身边细心治疗了一阵子。
在他半昏睡半清醒的时候,王邈时常能够听到他喊着一个人的名字,只可惜声音太轻,似乎是小五这类的读音。
那时候王邈觉得人真的很神奇,靠着意志力就能够和阎王做斗争。
等那小太监病好后,就又回到了内监府,王邈再次听到对方的消息时,他已经不是小俨子了,而是被权倾朝野的严督公看重的义子严瑜。
说不上来什么感觉,在此之前,王邈一直觉得那是一个心肠柔软的孩子,所以才能够在心里记住一个人后,为了那个人顽强的活着,现在看来,深宫真的是一个最能够改变人的地方,也不知道,那位小严公公是否还记得那个他在生死关头依旧念念不忘的人,他做了这些事,是否有想过那个人会不会接受。
收了半个好徒弟的喜悦被冲淡,王太医拿上医箱,跟着小太监赶往内监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