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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因为位高权重,一旦摔下来才更狠。”
邵郁嘴里泛起铁锈味,一双手不安地搓来搓去。“秋漫国小世子的死便就很蹊跷。太巧了,偏死在凤觞阁门口。我不能叫三哥被我连累。”
“一旦回了王府,我就没有了自由。三哥不会叫我出门。”
“小月,现在是我惟一的机会。”
“这里距离侍御史的府邸很近。小月,等下我会想法子说服三哥与三哥分开走,我去找薄玉漠。你替我跑一趟,安抚住三哥,回头再跑趟阁里寻下紫契,叫他好生......”
“不可!”小月拽着邵郁:“你这是把自己豁出去了?你有想过后果么姑娘?”
邵郁心如槁木,“我总不能叫心怀叵测之人比我动作还快一步去害三哥。知道凤觞阁的主子是谁,我好早做打算。”
“生死有命,我自找的。”
小月最忌讳邵郁提这个,“你总是死不死的,就不能不死么?”
她只好将湘安王又搬出来,“那王爷呢?”
“王爷要死要活的熬了十年,图的什么?”
“就图才尝到一点甜头,然后姑娘你又一头扎进去了?”
邵郁眸子骤然一缩,没话了。
一个宫人朝这头径直小碎步远远踱过来,似是要找邵郁,小月眼尖瞅见,陡然拔高了音调。
“姑娘,我明白了!就叫王爷好生抱着姑娘进府吧!就这么罚王爷最好不过了!小的先退下了。”
邵郁:“......”
小月缓缓退下。
那宫人僵在原地。
邵郁扭过头来。
那宫人才恢复小米碎步。
他却是转身往回走。
邵郁疑惑了。
这人有病?
快要走到回廊处时,那宫人躬身弯身让开路。
邵郁更疑。
那回廊处有人?
是谁?
是谁都与她无关。
邵郁转身,疾步。
“妙芃,等等!”身后康平王从回廊处现身,高喊。
邵郁加快步子,当听不见。
不想被康平王疾跑追上。
“王爷醉了。跟着侍奉王爷的小厮呢?”
三层廊阁之外,邵郁后退两步,神情戒备。
楚岸被小皇帝留下了,此时还在云蓉园侧室议事。
邵郁被楚淞寻了这个空当撵了过来。
楚淞不满退后那两步,拧眉:“我没醉。”
邵郁冷声重复:“王爷醉了。”
原本邵郁只当楚淞瞧上了凤觞阁,只是觊觎阁面背后能情报互通,便以拿地为借口,强占阁面以图日后打算。
若不是三哥提醒,邵郁怕是想不到楚淞对他还有那层心思。
如今瞧着,康平王瞧向她的眼睛里似都带着一层痴迷。
若是别人单单垂涎她的颜色,且毫不避讳流泻在眼睛里,邵郁只会感到些许不适与厌恶。若放在康平王身上,却是让她微有压迫和危险,不自觉又朝后避开两步。
这是两王之一的人物,三哥的政敌。
彼时此人是如何搬弄是非,在王府中厅如何叫嚣要威胁三哥给楚焺脸伤讨说法,历历在目。
邵郁又退后两步。
对方视弱洪水猛兽这一避,康平王更是怒火中烧。
方才殿中湘安王二人吴侬软语,椒兰香画屏,烟笼瑞阙鎏香的画面着实又浮于眼前,两相对比,康平王又想起今早宫里有传言,说湘安王府那头,纪录皇子勋贵起居册子上,满满写的都是妙芃二字,便更加恚怒。
一怒,便有些口不择言。
“任他弄这弄那,还将你领到皇上跟前,他都是强迫你的,你心里是不甘愿的,是不是?”
“若是,你就点头告诉我。就算是为此与三哥撕破脸,我也会救你于水火。”
邵郁:“王爷真是醉了。”
“我知道,他定是强迫你的。”
楚淞执念太深,似在自言自语:“我拿你的地你都不愿意,你如何又能肯委身于他?同时还将凤觞阁双手奉上?”
“同为亲王,他并没有比我高明多少。”
“我知道。他还不是强取豪夺?皇家子弟,向来如此。”
邵郁没心情,亦没兴趣跟康平王掰扯什么,不免左顾右看,找楚淞以往身侧跟着的小厮。
“所以你放心,我定不会叫他得逞。”
楚淞自以为道:“我知道凤觞阁是你心头之好,必是捂着不愿给的。便替你做主,不许湘安王强要凤觞阁当做陪嫁。皇上似有点头之意,将折子留下了。”
邵郁动作一滞,“王爷说什么?此话当真?”
“自然当真。”
楚淞以为投其所好,投到了点子上,遂更加卖力道:“不止如此,圣上似乎并不反感为凤觞阁改邪归正,派驻朝廷兵马镇守,一应阁众,也各自安排好了去处,不致叫他们颠沛流离,衣食成忧。”
邵郁真不知该如何评价康平王帮的是忙,还是祸。
湘安王前脚才将她的真实身份呈于御前,后脚康平王便呈书圣上为凤觞阁平反,两王难得“和睦”一次,假以时日,天下便皆知凤觞阁已“改邪归正”,成了文人雅士附庸答疑的风雅之所。
听起来皆大欢喜。
──此女命苦不易,蟾宫仙子一般的人物,少时沦落乱阁,吃苦太多,若非受阁名牵累,本应一枝折贵,才貌名动天下。
妙芃十年经难,如今真相大白,身世清明,原为忠烈之后,纵是年少行事多有一二不周,导致凤觞阁“声名狼藉”,也因圣上宽宥一二,多加看顾,得以正名。
此为楚岸御前呈言慷慨数辞,当时邵郁听得于胸,一字不落全记住了。
邵郁嘴唇微微颤动,却一脸平静,仿佛说的不是自己,说的不是她十年相依为命的凤觞阁。
若真如此简单,她如何又能亲力亲为之后,反倒阁名愈发狼藉,始终有煞星魔障躲在暗处,不遗余力抹黑她。
权谋,阴私,皇权争斗里的那些污/秽东西,何时叫她清净过。
十年前是,十年后亦是。
哪管他方是雷鸣还是电闪,我自岿然不动笑看霹雳换乾坤。
“如此,那便谢谢王爷了。”邵郁语气不明道了谢,越过楚淞就要向前走,忽听背后换来询问。
却糅着一丝讥诮。
“说起来,你的亲事,我既可毁,也可以帮忙,你是希望我帮还是毁?”
邵郁气得攥拳,“王爷说清楚些,你到底想说什么?”
“那夜姑娘不是叫我去调查凤觞阁背后有谁撑腰么?”
楚淞自认拿人一半,又感叹总算有个话题可以掣住邵郁脚步,表情松了半丝。
“我倒是调查出来了,清清楚楚知道了。知道了你背后的人是谁,但是我三哥知道么?”
已经猜到楚淞要说什么,邵郁气得脸色发白,“我没兴趣与王爷打哑谜。也不知道王爷在说什么。民女就此告退。”
“你着急什么走?”楚淞从后大声道:“若是我三哥知道,你一直替那个人卖命,届时分辨不清,觉得你另有所图,甚至甘心伏于湘安王枕边,当那人的细作。”
“到时候东窗事发,两人内斗正憨,迁怒到你身上,你这亲王正妃没得做,被从王府里赶出来。”
“或者我三哥一气之下杀了你也未可知。”
“妙芃,我提醒你,可没有后悔药给你吃。”
“生死有命。”邵郁脚步不停:“不管是什么,我都认了。”
“你认了?”楚淞被气得大笑:“你倒是洒脱!站住!你信不信我现在就去告诉湘安王!你倒是看看他还会不会娶你!”
“王爷请便!”邵郁忽而转身,“本也不奢求能嫁。”
楚岸议过事,辞别皇帝,从云蓉园侧厅正好出来,三绕两绕刚好出了廊折,袍角才露一隅,见到邵郁、楚淞站立一处,飞快闪到廊弯背后躲着。
将邵郁此时的话听了个全。
“──左右我与凤觞阁已经绑了十年。”
邵郁心中窜起哀郁,面色苍煌,鬓发被风吹乱。
“最差也就是再绑一辈子。”
“我自认好事做尽,不料苍天不开眼,总有宵小在背后诋毁。”
“好好的一个凤觞阁,如今竟是落得一个招阴阁的恶名。”
“若是能就此和湘安王泾渭分明,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还请王爷早些去,马上去。若能如此就撇得妙芃耳根清净,不用再与皇家有一分牵涉,妙芃定当登门致谢。”
“你──”楚淞哑然。
他并非打算将人逼走。
也并非打算将人逼到绝路,面有悔意,说话有些颠三倒四。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那会儿在云蓉园里,你要明白......其实我并不是非要拿你的地,也并非是想要处处为难你,总之你──”
“王爷何必解释。”邵郁无所谓:“你不站出来,自是有别人站出来反对。”
楚淞松了一口气,“我就是知道这个关窍,才为了你站出来的。我站出来当了这个恶人,才好把风向控住,这若是叫别人站出来随心所欲反驳,还不知道会说到什么。”
邵郁一锤定音,“所以王爷也不欠我的,我却也并不欠王爷的,清清白白,毫无瓜葛的两个人而已。”
楚淞被噎得脸色发白。
“王爷可还有别的事?”邵郁那眼色如同看陌生人。
“我──”楚淞来不及说其他。
一个面生的小太监隔着人向楚淞行过礼,转口道:“妙芃姑娘,咱们王爷出来寻您半晌了,总算让小的在这儿找到了人。”
“这会儿您可忙完了?要不要小的现下带您回湘安王府?”
原来是三哥派来的人。
邵郁早换了表情,面含浅莞,“还请公公带路,我这是头回入宫,生疏得很,三绕两绕就绕晕了,早找不到宫门了。”
楚淞气闷:“我与妙芃姑娘说会子话三哥都要管?”
小太监见人说人话:“王爷哪里的话。实是妙芃姑娘给我家王爷定了甚严的宵禁,眼下日头都西斜了,王爷在轿里头等得着急,不免就催了两声。”
“我们王爷还嘀咕来着,哪有定规矩的人,自己反倒不遵从的道理。还嘀咕着怕是以后要少带芃姑娘来宫里。”
“宫里美男多,许是哪里耽着美色多看了两眼,绊住脚也是有可能的。自己王妃,还是要绑在府里头比较踏实。”
楚淞:“......”
邵郁:“......”
“都什么乱七八糟的。”楚淞气得甩袖走人。
邵郁牙齿微酸:“烦请公公带路。”
这不着调的仆从,还真像是三哥的部下。
怎么听着都像三哥的路子──脸皮甚厚,口无遮拦。
楚岸低头给左挚使了个眼色,左挚会意,安排人小心远远跟在邵郁及那宫人身后。
湘安王却不着急跟着邵郁,扭头转向了相反方向。
出宫。
邵郁始终目视前方,跟在小太监身后,愈发柳眉深锁。
两侧朱楼鸾殿,愈走向深处,建筑愈发雄奇韵秀,玉宇翘角。
邵郁却没心思欣赏这些连绵迤逦的宫鸾。
将她领至宫门前,那小太监便不肯再带路了,“主子就在里头,还请妙芃姑娘自行进去。”
邵郁抬头看看牌匾鎏金大字,奎渊阁三字闪闪发亮,便问,“藏书阁?”
三哥怎的带她来这里了?
“主子说常盯着奏折眼睛有些疼,想看看圣人训,换换脑子。”
邵郁心里咯噔一下。
里头的人不是三哥。
奏折。
如此她再猜不出来里头此时小太监口中的“主子”是谁,那便不是她了。
方才边数着步数过来,边猜测凤觞阁的背后的主子到底何许人也,连宴席上露过一脸的乐王都上了她怀疑的名单。
唯独没有怀疑过当今天子。
邵郁狠狠攥着手指,用力咬住舌尖,窒住了心头惊骇。
她此时不悲戚,也不哀怨。
该来的,终究要来。
楚珵要她面君,是要摊牌什么?
“姑娘放心,议事过后,主子自会派人送姑娘回湘安王府。”
小太监笑眯眯:“王爷那头主子也已经找好说辞解释因何晚归,定不会叫姑娘为难。姑娘快进去吧。”
邵郁神情不变,压下内心怆悚:“有劳公公了。”
日头并没有完全降下,殿内长长的书架却已点起橘色点点烛火,将整个藏书阁照得有如白昼。
少年天子一身常服明黄锦袍,手中握着一卷书折,露出侧脸,看得极其认真。
厅内正中早备好了一个蒲团,邵郁敛下了眸中疑色,郑重行礼。
“民女,叩见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