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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位,乃是楚珵心头一痛。
揭不得,碰不得,烂在年少记忆的伤疤结痂在心口,此刻那伤疤被楚岸毫不留情的一把撕开。
“皇上服气也好,不服气也罢,当初这皇位,无论如何都本该是论不到皇上的。”
康平王府内的刺客显然不简单,两方手札之事到底是谁在搞鬼,秋漫国的来使怎的甘心老老实实窝在四夷馆没有鼓捣事端?
楚岸气狠了楚珵如此受小人蛊惑,竟集结了五城兵马司的人要在这御书房解决了邵郁。
楚岸更气,如此内忧、外患之时,楚珵仍放不下胸中执念,言语便未曾经过润色修饰,犀利又尖锐:
“皇上听这听那,听里听外,那皇上可曾知道,皇上这皇位,便是邵将军遗书给先皇,替你求来的?”
楚珵抬起朦胧泪眼,眼中如藏了一只蛰伏的虎。
薄玉漠大惊失色,未曾料到先前藏了许久的皇室秘辛,竟被湘安王,当着五城兵马司的这许多双耳朵,讲出来。
“皇上,皇上!人太多了!叫他们撤出去撤出去!皇室秘辛岂是他们听得的!”
薄玉漠大叫。
“你给本王闭嘴!”楚岸反应极快,早手快捉了身旁士兵一枚羽箭用力掷过去,钉在了薄玉漠左胸靠肩膀处。
鲜血顿时从箭口流出来,浸染了侍御史的常服。
“侍御史再开口就直接赐死。没有理由。”楚岸面沉如兵。
楚珵嘴唇动了动,竟是没说什么。
薄玉漠疼的一手去捂伤口,另一手攥着身侧士兵的铠甲,才没有倒下去。
楚岸冷凝了楚珵一眼,见少帝没有制止的意思,便就这么站在龙案旁与少帝对峙着,缓缓开腔。
十年前,先帝身染恶疾,乃不治之症,病情甚是蹊跷急促,只来得及召集重臣宗亲前来听诏当个见证。
先帝三个儿子楚岸、楚淞、楚芮因为争储先后互相倾轧,永王违造剑谷私造兵器顶的全是康平王之名,
匿名水松公子到处露脸,看在别人眼中与嫁祸无异。
康平王、永王兄弟二人长久和睦却瞬间崩破彻底闹翻,两个皇子一同声名狼藉;
因谋逆案邵郁替楚岸顶罪,又以带罪之身出征后被漠北胡轧之兵围困音讯全无,又有说法定北将军早已阵亡,最得帝心的楚岸自恨不已、性情大变,变得躁戾阴鸷,时时要发疯,刻刻要杀人,常人难测,御前答言亦是惜字如金,问十句答几字。
急死谁。
三位皇子彼时都难掌大乾命脉,先皇瘫在龙床上呕血不止,怕是推上哪个皇子继位,都会招致宗亲、御史台、重臣百番千番反对。
胡宝儿听闻心上人邵郁死讯,于狱内郁郁不已,昏死了过去,漠北首领胡轧听到了有心人传出去的消息,不忿舍妹幽死于大楚高墙深狱,终于举兵造反,坐实谋反之名。
登时储位悬空,天子病重,京畿之中守备森严,人人噤若寒蝉,皇室动荡,内忧外患,大楚王朝才是真正的风雨飘摇。
雨如瓢泼的一个晚上,先帝一口气吊在嗓里上不去下不来,屋内屋外太医忙成一团,朱门外蜿蜒长廊里满满当当跪了一层朝服,好不热闹。
彼时风声雨声入耳高低若巨浪,杂花白絮横斜舞,浮埃碎石走纸窗。肩头案上顾未及,惊雷一声已过墙,飞雨连翩入深廊。
骤尔九天下霹雳,欲裂百骸欲倾梁。积年隙尘落纷纷,僵立前事忽茫茫。
两个皇子,湘安王和康平王跪在最前头。彼时永王尚在狱中,永王勾结漠北胡宝儿外番私造兵器谋逆案还未结案。
三个小太监神色匆匆垂头小跑进来,拂尘尘尾都扫到了首辅大人和太傅大人的脸上,是为不敬,都顾不得了。
湘安王楚岸看了五百里加急内容,抹了把脸上雨水,揉碎了掌心加急快件,从地上直起两膝,进门推开一个一个碍事太医,扑通一声跪在御前。
“父皇,邵郁在对抗漠北胡轧王子的疆场上,确认殉国了。先前传来的消息,是真的。她死了。”
先皇闭了闭眼睛,半晌才睁开。
“她修书一封遗作过来,告诉儿臣......”
楚岸哽咽了,“告诉儿臣,不可记恨二哥永王。她本是见不得我们兄弟相残,才以身涉险将永王吩咐的事揽到了自己身上。”
先皇眼角滚下一滴泪。
“父皇,儿臣也是现在才知。”
楚岸几乎泣不成声,每说一句都很用力:“......才知她早就中了毒,命不久矣,邵家魂刻在了她身上,叫她时刻不能忘记忠于大楚,忠于皇家。”
“父皇不是也早已查清了,一切都与邵郁无关了么?不然,父皇也不会未曾处罚邵郁,就令她挂帅出征对战漠北。”
楚先皇轻轻点了点头。
楚岸接着道:“邵郁以一己中毒残破之身,止皇子罅隙,又上了疆场,为国而战。她信上说......”
楚岸自得知邵郁死讯始,变得暴戾不爱讲话,此时一句一句话讲得极多,竟与楚岸眼角断线珍珠般滚落的泪珠儿一样流泻不止。
“信上劝儿臣,若是儿臣登基,就宽待皇兄皇帝与皇侄。若不是儿臣登基,便好好辅佐新帝,不可有二心。”
先皇摆了摆手,御前侍奉多年的老太监深谙帝心,将闲杂人等请了出去。
就连御前本跪着忿忿不平的康平王,都一起被请了出去。
“岸儿,你到底要讲什么?”楚先皇摩挲着楚岸头上的鬓发。
“你话里话外的未尽之言,父皇听出了一分。”先皇道:“现在只有我们父子了。你尽可讲。”
十年前与十年后时空交错,楚岸彼时对着先皇,潸然裹泪,竟与十年后对着自己亲侄的泪眼完全重合:“邵郁修书与我。与我建议,如今最好的办法,便是两王摄政,辅佐新帝,只有此法方能服众。”
“康平王与永王彼时早已撕破脸,各自拥护的部下与重臣两方互不相让,而我手底下的人,因剑谷之事我曾被永王污蔑谋反,更是对永王之众恨不得上前质问。”
“三方势力互不相让又互不相服。无论彼时哪个皇子坐上皇位,都免不了一场裹挟着血雨腥风的纷争。”
“只有幼帝继位,两王辅政,才可维持表面平衡。”
楚岸泠然抬眸,空中与楚珵视线对到一处,“皇位便是如此来的。皇上若还是有何不明白的。尽可发问。”
楚珵紧紧攥着桌边的手指,竟是用力到,将自己的手指都掐出了血印。
邵郁早已梨花带雨,晶莹的泪珠沾染了满下巴。
原来,三哥早认出了紫契的笔迹,也知道了紫契是仿照自己的笔记去写的。
紫契别无他法,彼时面对昏迷数日的黑衣人,一心求解药的紫契只能应了那人的要求,仿照邵郁的笔记,给楚岸发去了一则八百里加急。
少帝楚珵狠狠咬着下唇,几乎是咬出血的力度。心里明白是一回事,几乎当着天下人将此事公布于众,如同火辣辣照脸狠掴,则为另一回事。
薄玉漠捂着胸口的伤,愚忠不止,不知是才须臾的功夫就忘了湘安王方才的警告,还是着急替永王辩驳什么,他忍着胸口疼,道:
“王爷讲的这些没有依据,康平王不在此处,两相会审,康平王与您口述相同,才可证明王爷所言非虚。”
“是么?”楚岸抽了一旁卫兵的佩刀,刀身与刀鞘摩擦的声音铿锵刺耳。
薄玉漠:“是的。王爷。康平王当初是否卷进了永王案中,许多人并不知内情,这屋子里现下只有王爷.....噗!”
胸中冰凉一痛,薄玉漠低头瞧着川胸而过只剩刀柄的军刀,满脸不可置信。
“再言一句就赐死。”楚岸面无表情,“侍御史,你当本王是在戏言?”
“皇,皇上。”薄玉漠费力抬起一手,紧着在自己咽气之前多讲几句,伸手指着邵郁:“就是她毒死永王的没错。与永王长谈的是个女人....牢里的背影是个女人,错不了......”
“你明明讲你不清楚。”楚珵眼角落下一滴泪,“朕分不清你到底哪句话为真。”
“这句是真的!真,真的!”薄玉漠噗出一口鲜血,人拽着士兵的铠甲块都无法维持岌岌下落的身体。
“我为了永王,调查了一辈子.....一辈子,是,是个女,女人......”
薄玉漠狠狠抽搐了几番,最终彻底不动了,瞳仁定格。